今日是婆母的五十大壽,整個鎮(zhèn)遠侯府張燈結彩,賓客如云,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我端坐于主母之位,身著正紅色云錦妝花褙子,笑意得體,儀態(tài)萬方。席間,我的夫君,
當朝探花郎顧宴之,在一眾艷羨的目光中,親自為我戴上了一支簪子?!扒逶?,
此乃東海明珠簪。三年前你我初遇,你便傾心于它。我尋遍天下,終得此物。愿你此后,
日日歡喜,歲歲無憂?!彼暰€溫柔,眼眸里盛著足以將人溺斃的深情。
周圍的貴婦們紛紛發(fā)出驚嘆。“侯爺對夫人真是情深義重!”“一支簪子尋了三年,
這是何等的情意?。 薄吧蚣倚〗阏媸呛酶?,嫁得如此良人。”婆母笑得合不攏嘴,
拉著我的手,親切地拍了拍:“清月啊,宴之有這份心,你當得知足?!蔽掖瓜卵酆煟?/p>
唇角彎起一抹溫婉的笑:“夫君有心,妾身……感激不盡?!笨芍挥形易约褐溃@支簪子,
是假的。1.真正的東海明珠,溫潤華光,觸手生溫,在光下會呈現出七彩的流光。
而此刻插在我發(fā)間的這顆,光澤暗淡,觸感冰冷,分明是一顆上等打磨的魚目。成婚三年,
他用一顆魚目,了結了我曾經的少女心事,也順便,在滿京城的權貴面前,
為自己掙得了一個“情圣”的美名。何其可笑。我曾以為我的目標,是與他夫妻和睦,
憑我江南首富沈家的財力,助他扶持日漸沒落的侯府,重振門楣,家族興旺。我強忍著惡心,
陪著笑臉,應酬著各路賓客。直到宴席散去,我才尋了個由頭,屏退了左右?!胺蛉?,
侯爺今夜似乎多喝了幾杯,被他的貼身小廝阿武扶回書房了?!蔽业馁N身侍女春桃小聲稟報。
我點點頭,親自端了一碗早就備好的醒酒湯,朝書房走去。夜深人靜,我走得很慢,
腦子里一片混亂。他為什么要用假的來騙我?
是因為侯府真的拮據到了連一支簪子都買不起的地步,還是……他根本就沒把我放在心上?
書房的燈還亮著,門虛掩著,里面隱隱傳來壓抑的、曖昧的聲響。我的腳步一頓,沒有敲門,
鬼使神差地繞到了書房后窗。窗紙被捅破了一個小洞,我湊上去,只一眼,便如墜冰窟。
那個被我夫君顧宴之抱在懷里,吻得難舍難分的,不是旁人,
正是在外人眼中忠心耿耿、沉默寡言的“小廝”,阿武。2阿武那一頭束起的短發(fā)已經散開,
如瀑的青絲鋪滿了顧宴之的胸膛。月光下,那張清秀的臉龐帶著潮紅,分明是個女兒身。
“宴之哥哥,你今天把那支假的簪子送給她,她會不會發(fā)現?”那聲音嬌媚入骨,
哪里還有半分小廝的粗嘎。“她?”顧宴之輕笑一聲,語氣里滿是輕蔑與不屑。
“一個滿身銅臭的商賈之女,懂什么風雅。我給她這個臉面,她就該感恩戴德了。
若不是看在她沈家那些嫁妝的份上,她連踏入我侯府大門的資格都沒有。
”“還是哥哥對我好,”那女子嬌聲道,“把真的東海明珠簪留給了我。
”我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只聽顧宴之寵溺地說道:“傻婉兒,你是我的心頭肉,
這世上最好的東西,自然都該是你的。那沈清月算什么東西?不過是我侯府的一個血包,
是我顧宴之仕途的踏腳石罷了。等我掏空了她的嫁妝,官居一品,便休了她,八抬大轎,
迎你做我的正妻?!薄澳恰覀兊暮⒆幽兀俊薄白匀皇俏翌櫻缰牡臻L子!”我捂住嘴,
死死地抑制住淚水。婉兒……我想起來了,他遠房的孤女表妹,林婉兒。原來,
那個終日跟在他身邊,接受我無數次打賞的“阿武”,就是她!我踉蹌著后退幾步,
撞在冰冷的廊柱上,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我回到自己的院子,關上門。不知過了多久,
我像是找回了神智,發(fā)瘋一般沖到阿武,不,是林婉兒的房間。她和顧宴之還在書房廝混,
房里空無一人。我顫抖著手,拉開她的妝匣。匣子打開的瞬間,一道華光刺痛了我的眼。
那里面,靜靜地躺著一支簪子。珠光寶氣,華光流轉,正是三年前,
我與顧宴之一同在珍寶閣看到,一見傾心的那支——真正的東海明珠簪。而在簪子旁邊,
還壓著一張折疊的紙。我伸出僵硬的手指,將它展開。——安濟堂,林婉兒,喜脈,孕一月。
我看著那幾個字,眼前陣陣發(fā)黑,喉頭一股腥甜。原來,我三年的癡心托付,
十里紅妝的傾囊相助,不過是為他們這對奸夫淫婦的愛情做嫁衣,為他們的孽種鋪前程。我,
沈清月,成了全京城最大的笑話。我的婚姻,我的愛情,我三年的付出,轟然倒塌。
我扶著桌子,緩緩地笑了,笑聲越來越大,最后笑出了眼淚。顧宴之,林婉兒。真好。
真好啊。3我一夜未眠,天亮時,眼底是濃重的青黑。我沒有聲張,甚至沒有質問。
以我如今在侯府的地位,只會被他們用一個“妒婦”的罪名輕易磋磨至死。次日清晨,
我剛起身,婆母便帶著顧宴之一同來了我的院子。婆母一見我,便嘆了口氣,
滿臉愁容:“清月啊,不是我說你,昨日壽宴雖是風光,可這開銷也著實大了些。
如今侯府不比從前,處處都要用錢?!鳖櫻缰舆^話頭,一臉的冠冕堂皇:“清月,
為夫如今在翰林院,正是需要打點同僚,鋪墊前程的時候。你身為我的妻子,理應為我分憂。
你那些嫁妝,總是放在庫房里也生不出錢來,不如變賣幾樣,解了府中燃眉之急,
也助我仕途順遂?!彼麄円怀缓?,演得情真意切。若是昨夜之前,
我或許還會信了他們的鬼話,感動于能為夫君分憂。可現在,我只覺得惡心。
他們哪里是周轉不靈,分明是等不及要用我的錢,去養(yǎng)那個女人和她肚子里的孽種!
我深吸口氣,抬起頭時,已是淚眼婆娑?!捌拍?,夫君……你們是嫌棄我了嗎?
”我哭得肝腸寸斷,“我自嫁入侯府,便將自己的一切都當做是侯府的。既然夫君需要,
那我……我便賣了就是。”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身體搖搖欲墜。顧宴之見我如此,
眼中閃過一絲不耐,但很快又換上溫和的面孔,扶住我:“清月,你這是做什么。
我怎會嫌棄你?只是時局所迫,暫且委屈你了。你放心,今日你所付出的一切,
他日我定當百倍奉還。待我官居一品,你便是這京城最尊貴的誥命夫人。”我靠在他懷里,
聞著他身上殘留的、屬于另一個女人的脂粉香。誥命夫人?恐怕是給林婉兒準備的吧。
我“被迫”同意了。當著他們的面,我讓春桃抬出了我所有的嫁妝單子。那些厚厚的冊子,
記錄著江南沈家富可敵國的財富——京郊的良田,城中的旺鋪,各地的莊子,
還有數不清的珍玩古董。我一頁頁翻著,眼淚一滴滴落在紙上,暈開了墨跡。在他們眼中,
我是一個為愛犧牲所有,被幾句花言巧語就哄得團團轉,軟弱可欺的賢妻。
他們看著那些嫁妝單子,眼中的貪婪幾乎要溢出來。4.見我“好拿捏”,
他們的嘴臉也愈發(fā)貪婪無度。我“變賣”的第一家鋪子,是位于京城最繁華地段的錦繡閣。
那是我嫁妝里最掙錢的產業(yè)之一。賬面上,我以五千兩的“低價”將它賣給了一個外地客商,
實際上,那客商是我沈家錢莊的大掌柜,鋪子不過是左手倒右手,契書換了,東家依舊是我。
而我交給顧宴之的,只有那五千兩銀票。他拿著銀票,眉頭緊鎖:“清月,
錦繡閣地段何等金貴,怎會只值五千兩?”我用帕子拭著淚,泫然欲泣:“夫君有所不知,
自我嫁入侯府,家中無人打理,那掌柜的欺上瞞下,早已將鋪子掏空了大半。
如今能賣出五千兩,已是萬幸?!逼拍冈谝慌詭颓唬骸熬褪?!商賈人家出來的,
就是小家子氣!宴之肯用你的錢,是給你臉面,你還推三阻四,哭哭啼啼,像什么樣子!
”她轉頭又開始指摘我的用度:“我看你頭上這支簪子就不便宜,身上這件衣裳料子也好。
如今府里艱難,你身為當家主母,不知節(jié)儉,反而日日奢靡,成何體統(tǒng)!”我低著頭,
任由她訓斥。那支假的東海明珠簪,此刻倒成了我奢靡的罪證。而顧宴之,
則總是在我面前描繪他光明的仕途,給我畫著大餅?!扒逶?,你今日的付出,
都是為了我們侯府的將來。等我入了內閣,定讓你風風光光,無人敢欺?!彼f這話時,
眼神飄忽,全無誠意。最惡心的,莫過于林婉兒。她仗著顧宴之的寵愛,愈發(fā)肆無忌憚。
她依舊是“阿武”的打扮,卻穿著我嫁妝里名貴蜀錦裁成的新衣,在我面前端茶遞水,
故意露出衣角上精致的暗紋。“夫人,侯爺說這料子顏色鮮亮,襯我?!彼兔柬樠鄣卣f著,
眼底卻是藏不住的挑釁和炫耀?!胺蛉耍顮斪蛉盏昧艘环胶贸?,賞我了,說讓我多練練字。
”“夫人,侯爺說我身子單薄,特意讓小廚房給我燉了補品?!彼幪幋碳の遥眠@種方式,
一刀刀剜我的心,宣示著她的勝利。我只是沉默地看著她,看著她身上的衣料,
看著她腰間顧宴之親手為她系的絡子,看著她日漸圓潤的臉頰。一日,
我在庫房整理那些準備“變賣”的嫁妝遺物時,翻出了一個紫檀木匣子。打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