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幻境歸位那日,林黛玉的仙魂在三生石畔攔住了我。
>她眼中寒霜比當(dāng)年焚稿時更刺骨:“薛寶釵,你搶我姻緣、占我名分,如今還有臉歸位?
”>我撫過腕間金鎖化作的仙印輕笑:“顰兒,
若非我下界替你擋這情劫...”>“你待如何?”她指間幻化的葬花鋤已抵住我咽喉。
>“你早該魂飛魄散?!蔽椅兆∷匿z刃逼近一步,
“絳珠仙草本該歷劫枯萎——是我偷改命簿替你還淚!”>她踉蹌后退時,
我對著警幻冷笑:“至于賈寶玉?那塊頑石連當(dāng)劫數(shù)的資格都沒有——”---玉磬清音,
恍如隔世梵唱,裊裊于渺渺太虛。薛寶釵于那余韻中睜開眼,所見非榮國府雕梁畫棟,
亦非蘅蕪苑的清冷藥香。身下是氤氳流轉(zhuǎn)的云床,觸手溫涼,絲絲縷縷的仙靈之氣沁入靈臺,
滌蕩著塵世數(shù)十載的沉濁鉛華。她緩緩坐起,寬大的云紋仙袍無聲滑落,垂墜感陌生而熨帖。
指尖拂過眉心,一點(diǎn)金芒悄然隱現(xiàn),旋即又沉入肌理深處,
只余下溫潤的微光——那是司命仙君歸位的烙印,前世腕間那枚沉甸甸的金鎖,于此間,
終究化作了掌命司劫的印記。“恭迎司命仙君歷劫功成,重歸離恨天闕?!甭曇羟謇淇侦`,
似珠玉相擊,又似冰雪初融。寶釵抬眸望去,只見警幻仙子立于玉階之上,素衣廣袖,
容顏依舊如畫,眉宇間卻比記憶中的大觀園幻境更添幾分俯瞰塵寰的疏離。她身后,
數(shù)名仙娥手捧玉瓶甘露、寶樹瓊枝,儀態(tài)恭謹(jǐn),云袖垂落,靜候著?!熬媒憬?。
”寶釵頷首,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是劫波渡盡的釋然,抑或僅僅是漫長旅程后的疲憊。
她起身,足下云氣自然承托,步履間,屬于薛寶釵的溫婉端方尚未褪盡,
屬于司命仙君的威嚴(yán)沉凝已然無聲彌散。警幻眸光在她臉上停留一瞬,
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捉摸的復(fù)雜,旋即歸于古井無波?!跋删朔鷥斍榻伲瑒诳喙Ω?。
且隨我來,受凈水滌塵,登名冊,復(fù)歸仙箓?!彼龔V袖輕拂,前方云路自開,
盡頭處一座剔透玲瓏的玉臺隱現(xiàn)光華,臺畔一池凈水澄澈見底,
倒映著離恨天上永恒的星漢流轉(zhuǎn)。寶釵隨警幻前行。云路兩旁,有仙葩吐蕊,奇光異彩,
皆是人間未見的景致。然而這重歸仙界的殊榮與清冷,落在她眼中,卻激不起半分漣漪。
心頭沉沉壓著的,是那場轟轟烈烈又終究歸于死寂的人間大夢,
是那個淚盡而亡、魂歸太虛的身影。每一步踏在云上,都似踏在瀟湘館斑駁的竹影里,
踏在怡紅院那場喧囂又空洞的婚禮紅綢之上。賈寶玉最后那癲狂的笑聲、空洞的眼神,
如同附骨之疽,纏繞不去。代償?功成?她唇角牽起一絲極淡的弧度,近乎苦澀。這代價,
終究是落在了那株本已弱不勝衣的絳珠草身上。玉臺已近在眼前。凈水無波,
映出她此刻清絕的仙姿,也仿佛映出塵世里那張圓融溫潤、實(shí)則心如寒潭的面孔。她伸出手,
指尖即將觸及那滌塵的仙液——“薛寶釵!”一聲斷喝,裹挾著足以凍結(jié)星河的怨毒與冰冷,
撕裂了太虛幻境的祥和仙樂,如一支淬了亙古寒冰的利箭,直刺寶釵后心!云氣驟然翻涌,
清冷的仙靈之氣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帶著草木枯敗與淚痕咸澀氣息的怨念攪動。
寶釵伸向凈水的手指頓在半空,緩緩收回。她沒有立刻轉(zhuǎn)身,只是那挺直的背脊,
在無形的壓力下似乎更顯孤峭一分。她慢慢旋身。三生石畔,
離那象征前塵糾葛的頑石僅數(shù)步之遙,立著一道素白的身影。她身量纖薄,
仿佛一陣風(fēng)便能吹散,周身卻凝聚著足以令云海凝固的森然寒意。那襲白衣,
并非仙界的飄逸,倒似人間最粗糙的麻布,浸透了未干的淚痕與焚燒過后的焦灰氣息。
曾經(jīng)如籠煙含露的眉眼,此刻唯余一片冰封的死寂,那眼底深處的寒霜,
比當(dāng)年瀟湘館焚稿斷癡情時,更刺骨百倍,直欲將人的魂魄都凍結(jié)成齏粉。
林黛玉的仙魂飄在那里,沒有實(shí)體的依托,卻比任何存在都更沉重地壓在這片虛空。
她死死盯著寶釵,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迸出的冰棱:“薛——寶——釵!
你搶我姻緣、占我名分,如今……竟還有臉歸位?!”這質(zhì)問在太虛幻境中回蕩,
撞在無形的玉璧上,激起細(xì)碎的回音。寶釵靜靜地看著她,
看著這張魂?duì)繅艨M又避之唯恐不及的臉。
試探、那些帶著機(jī)鋒的笑語、那些無言的淚水和無聲的爭奪……如走馬燈般在眼前飛速掠過,
最終定格在怡紅院那刺目的紅燭、紅帳,定格在瀟湘館那盆燒得只剩下灰燼的稿紙。
警幻仙子眉頭微蹙,目光在釵黛二人之間流轉(zhuǎn),卻并未出聲干預(yù)。
周圍侍立的仙娥們更是屏息凝神,垂首不敢直視這仙家也難斷的宿怨。寶釵終于動了。
她緩緩抬起右手,手腕上那枚由金鎖化成的仙印流光一閃,溫潤而威嚴(yán)。
她的指尖輕輕撫過那仙印的輪廓,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緬懷,
嘴角甚至牽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那笑意卻未達(dá)眼底,反而更顯幽深?!帮A兒,”她開口,
聲音平緩,帶著一種塵世舊友重逢的熟稔,卻又隔著萬載玄冰般的疏離,
“若非我下界替你擋這一遭情劫……”“你待如何?!”黛玉厲聲截斷,
眼中冰封的恨意幾乎要噴薄而出。她纖手一揚(yáng),
一柄光華流轉(zhuǎn)、卻散發(fā)著徹骨寒意的仙鋤瞬間凝聚于指間!那鋤刃寒光閃爍,
形制依稀便是當(dāng)年大觀園中她埋葬落花的舊物,此刻卻成了索命的利器!
鋤尖挾著萬鈞怨念與森然仙力,不容分說地直刺寶釵咽喉!凌厲的勁風(fēng)先至,
吹得寶釵鬢邊幾縷未束好的發(fā)絲向后激揚(yáng)!那葬花鋤尖凝聚的寒芒與怨氣,
已刺得寶釵咽喉肌膚微微生痛。警幻身后的仙娥發(fā)出一聲低低的驚呼。寶釵卻不閃不避。
她甚至迎著那逼人的鋒芒,向前踏了半步!右手快如閃電,在那鋤刃即將刺入皮肉的剎那,
穩(wěn)穩(wěn)地、決絕地一把握住了那寒光四溢的鋤刃!“呃!”黛玉似乎沒料到對方竟敢徒手硬接,
更被寶釵這悍然向前的勢頭所懾,握著鋤柄的手不由自主地一顫。
仙力凝成的鋤刃被寶釵掌心溫潤卻浩瀚的仙元牢牢鉗制,發(fā)出細(xì)微的嗡鳴。
寶釵的手掌緊握著冰冷的鋤刃,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掌心與鋒刃接觸之處,
一絲極淡的金色光華溢出,那是司命仙印的力量在抵御著同源卻充滿破壞性的怨念。
她直視著黛玉因驚怒而更加蒼白的臉,那雙曾盛滿秋水的眸子如今只剩下燃燒的恨火。
寶釵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如驚雷,清晰無比地炸響在黛玉耳邊,
也回蕩在寂靜的太虛幻境:“你早該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黛玉如遭雷擊,
瞳孔驟然緊縮!握著葬花鋤的手猛地一松,那凝聚的仙鋤光影瞬間變得不穩(wěn),
光芒劇烈地明滅閃爍起來。她踉蹌著后退一步,素白的身影在翻涌的云氣中顯得搖搖欲墜,
難以置信地盯著寶釵。“什……什么?”她的聲音發(fā)顫,帶著破碎的尾音。寶釵松開手,
那葬花鋤失了支撐,化作點(diǎn)點(diǎn)流螢般的光屑,消散于云靄之中。她看著黛玉失魂落魄的樣子,
眼中掠過一絲深沉的痛楚,但語氣卻斬釘截鐵,
不容置疑:“絳珠仙草本該歷劫枯萎——是我偷改命簿,替你償還那‘還淚’之債!
”此言一出,不僅是黛玉,連一直靜觀其變的警幻仙子眼中也驟然閃過驚愕!偷改命簿?!
此乃逆天重罪!“胡說!”黛玉猛地抬頭,
眼中交織著混亂、憤怒與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我乃草木之精,
得蒙天恩下界報恩,何來枯萎之劫?你……你休要砌詞狡辯,
掩飾你奪人所愛、鳩占鵲巢的卑劣!”寶釵唇邊那抹近乎殘酷的笑意更深了。她不再看黛玉,
目光陡然轉(zhuǎn)向玉階之上的警幻仙子,那眼神銳利如刀,帶著洞穿一切的冷嘲:“至于賈寶玉?
”她嗤笑一聲,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與厭棄,“那塊自詡情種的頑石,
連當(dāng)你林黛玉命中劫數(shù)的資格都——沒——有!”“他算什么東西?”寶釵的聲音陡然拔高,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火的冰棱,狠狠砸向這片寂靜的仙闕,
震得周遭翻涌的云氣都仿佛凝滯了一瞬。她猛地甩袖,
廣袖帶起的風(fēng)拂過黛玉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
“一個連自己心意都糊里糊涂、任人搓圓捏扁的繡花枕頭!空長了副好皮囊,
內(nèi)里卻是個泥塑木雕、半點(diǎn)主心骨也無的廢物!他配得起誰的情?承得住誰的淚?
”寶釵步步緊逼,目光如炬,直刺入黛玉眼底那片混亂的冰湖,“顰兒,你告訴我!
他懂你葬花時‘一朝春盡紅顏老’的徹骨之悲么?他懂你‘寒塘渡鶴影,
冷月葬花魂’的孤絕之冷么?他除了掉幾滴不值錢的眼淚,說幾句‘你放心’的空話,
可曾真真正正為你擋過一絲風(fēng)雨、爭過一寸立足之地?!
”黛玉被這連珠炮般的詰問逼得步步后退,纖弱的后背幾乎要撞上那冰冷沉寂的三生石。
寶釵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燒紅的鈍刀,在她早已傷痕累累的心魂上反復(fù)切割、翻攪。
賈寶玉那張時而癡情、時而懵懂、最終在癲狂中徹底崩潰的臉,在眼前瘋狂閃現(xiàn)。
他跪在賈母面前哀求時的懦弱,他在金玉良緣前茫然無措的眼神,
喊著“林妹妹”卻又認(rèn)不出她棺槨的荒唐……這些被刻意深埋、用怨恨包裹起來的記憶碎片,
此刻被寶釵毫不留情地撕開,血淋淋地暴露出來?!安弧皇堑摹摈煊駬u著頭,
聲音細(xì)若蚊蚋,帶著瀕臨崩潰的顫抖,
“他……他心里有我……他只是……”“他只是個被寵壞了的紈绔!
是個連自己都照管不好的可憐蟲!”寶釵厲聲打斷,眼中燃燒著一種近乎悲憤的火焰,
“你把他當(dāng)成渡不過去的劫?笑話!天大的笑話!
他根本就是那西府老太君手里一件最趁手、也最無用的擺設(shè)!
是王夫人用來鞏固權(quán)勢、拴住富貴的一根漂亮繩結(jié)!
是元妃娘娘用來維系賈府那搖搖欲墜門楣的一道虛浮光影!”寶釵猛地抬手,
指向那高懸于離恨天穹、光華流轉(zhuǎn)的命輪星圖,指尖因激動而微微發(fā)顫:“你的劫,顰兒,
從來就不是那塊沒用的頑石!你的劫,是那吃人不吐骨頭的‘詩禮簪纓’之族!
是那表面光鮮、內(nèi)里早已爬滿蛆蟲的末世侯門!
是那些道貌岸然、卻用規(guī)矩禮法生生勒斷你脖頸的魑魅魍魎!”她逼近一步,
幾乎與黛玉氣息相聞,聲音卻陡然壓得低沉,
帶著一種摧心裂肺的嘶?。骸拔胰舨怀霈F(xiàn)在那大觀園,不接下那該死的‘金玉良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