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絕對的冰冷。
不是雪山上萬年不化的那種寒,而是帶著一種非人質(zhì)感的、鉆進骨髓深處的機械寒意。這寒意像條毒蛇,纏上意識的同時,粗暴地開始烙印信息。
“身份載入確認。終極節(jié)點——【幽冥圣主·安魂】。”
“靈魂適配度,99.9%?!?/p>
“權(quán)限授予:最高?!?/p>
“綁定完成?!?/p>
“初始任務(wù):【萬靈驚怖】——釋放威壓,宣告降臨。倒計時:三息?!?/p>
嗡——
最后的“三息”落下的瞬間,某種無法理解的力量,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陳空塵的靈魂深處,又在億萬分之一剎那爆開。
視野驟然被撕裂!肉身的存在感完全消失,只余下鋪天蓋地的、璀璨到極致又冰冷到極致的星光洪流。
那不再是眼睛看到的光。它直接烙印在意識本源上。
他“懸浮”于無垠的星空深淵之上,下方,是兩塊廣袤無比的大陸輪廓,一塊漆黑如墨,仿佛凝固的污血與絕望,散發(fā)著令人心神俱裂的恐怖壓迫;另一塊稍微明亮些,卻被密密麻麻的絲狀暗影纏繞、啃噬,如同被霉菌覆蓋的腐壞果實。
黑色大陸之上,無數(shù)難以名狀的磅礴意志正從無盡沉眠中驚醒,帶著茫然與深入骨髓的恐懼,向著星辰虛像的方向瑟瑟發(fā)抖。
“嗡——”
整個黑色大陸發(fā)出不堪重負的低鳴,厚重的大地裂開深淵般的傷口,黑色的火焰噴涌燃燒。蒼穹哀鳴,血云翻騰如末日海嘯。一只巨大到遮蔽半邊大陸的血色豎瞳虛影在云層中緩緩睜開,其中流淌的是純粹至極的毀滅意念。
而那所謂的明亮些的大陸上,那覆蓋其上的暗影驟然僵直、凝固,然后瘋狂地涌動、膨脹,無數(shù)扭曲的尖嘯和嘶吼跨越無盡虛空沖擊而來,那聲音里全是無邊的恐慌與刻毒的詛咒。
陳空塵的意識在無上的冰冷力量中近乎凍結(jié),像一滴被卷入星際風(fēng)暴的微不足道的水珠。宏大到了荒誕的星辰祭壇、那充斥天地間的驚怖意志、以及體內(nèi)那驟然蘇醒、如同宇宙黑洞般要將一切物質(zhì)與光線都徹底吞沒的恐怖力量……這一切都在宣告一個事實——
“宿主,你的命運是作為終極反派,開啟萬界終末的紀(jì)元?!?/p>
系統(tǒng)無機質(zhì)的電子音平穩(wěn)地陳述著,冰冷得沒有一絲起伏,每一個字都像是烙印靈魂的詛咒。
毀滅世界?
陳空塵的意識深處,最后一點屬于自己的念頭,倔強地掙扎著蹦了出來:開什么玩笑!種田的種子我還囤了一大包!
他用力地想閉眼,想吼回去,想把這該死的破系統(tǒng)從腦子里挖出來砸個稀巴爛。
然后,他猛地睜開了……真正的眼睛。
寒意,如同實質(zhì)的冷潮,瞬間裹挾住身體。
腳下傳來冰涼堅硬的觸感,是某種光滑無比的黑曜石。濃郁到化不開的、夾雜著硫磺腥氣的靈氣沉甸甸地壓迫著肺腑。入眼是一個無法想象其邊際的、高聳如通天神柱的巨大殿堂。
穹頂沒入黑暗,無數(shù)蒼白如骨的火燭無風(fēng)自動,懸掛在虛空。燭火搖曳投下巨大詭異的影子,在深黑如玉的四壁和支撐著穹頂?shù)?、由扭曲骸骨堆疊而成的巨柱上無聲地蠕動,仿佛活物。
寂靜。
死一樣的寂靜蔓延。視線所及之處,是看不到邊的陣列。形貌各異的存在如同沉默的雕像,無聲地跪伏在地。幽綠、猩紅、慘白的眼瞳密密麻麻,像一張由死亡星辰織就的巨大羅網(wǎng),穿透冰冷稀薄的空氣,死死聚焦在他身上。
敬畏如海,恐懼如山。
【幽冥圣主·安魂】。他們心中的萬魔之巔,萬惡之源,此刻就在他們眼前降臨。
陳空塵低頭,目光略過自己身上華美妖異到令人目眩的黑色袍服,袍角的暗銀紋路如同流淌的熔巖,最終落向腳下石磚地面。
石縫里,一棵孱弱的草芽頑強地挺立著,綠得那樣格格不入,卻又那樣生機勃勃。
他感覺那冰冷的星辰虛像還殘留在他眼底的灼痛感一點點退去,一種屬于“陳空塵”、而非那什么鬼【安魂】的本能沖動,壓過了一切對環(huán)境的驚悚和對身份的不適應(yīng),異常堅決地蘇醒過來,如同溺水者渴望空氣——
得澆水了。種子……我的種子……
一股清甜馥郁的香氣突兀地闖入鼻腔,強勢地驅(qū)散了硫磺的腥氣和濃郁的魔息。
腳步聲,輕盈得如同雪片飄落,由遠及近。
黑壓壓的跪拜者陣列,仿佛被無形的巨大神祇之手分開一條空闊的道路。兩道身影沿著這條敬畏之路緩緩走近。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個女子。
僅僅是一個模糊的身影輪廓,便足以傾盡世間所有妖艷與危險的定義。墨玉般的長發(fā)用一根造型奇詭的骨簪隨意挽起,幾縷發(fā)絲垂落,襯得那截雪白的脖頸驚心動魄。蓮步輕移間,貼身的黑色長裙下擺迤邐劃過冰冷的地面,裙擺仿佛由液態(tài)的夜凝結(jié)而成,其上流淌著若隱若現(xiàn)的星河碎芒,每一次裙角拂動,都仿佛有星辰在其中寂滅又重生。
她雙手捧著一只狹長的玉匣。匣子通體是由整塊毫無雜質(zhì)的靈翡雕琢而成,玉質(zhì)溫潤得仿佛凝聚著月光本身。僅僅是這樣捧著,就有一種讓人心魂搖蕩、仿佛要溺斃其中的強大生命氣息從中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與這死寂的大殿形成刺目的對立。
她的目光始終低垂,只看著手中玉匣前的地面,那恭敬的姿態(tài)猶如壁畫中最虔誠的圣女。但當(dāng)那道目光終于恭敬無比地抬起,落在陳空塵身上時——
嗡!
陳空塵的腦袋里仿佛突然被塞進了一顆燒紅的鐵核!無法言喻的劇痛!好像有千萬根針扎進眼球,又順著視神經(jīng)一路燒向大腦深處!視野一陣劇烈的天旋地轉(zhuǎn),眼前女子絕美的容顏和妖嬈的身形瞬間虛化扭曲,幾乎被一片血色的、散發(fā)著無盡惡意的混亂符號所取代!那是……直接作用于靈魂層面的威壓和警告?屬于這個叫紫霄的永夜殿左使的威壓?!
就在陳空塵以為自己眼球要爆開或者靈魂會被某種力量撕碎的瞬間,一股冰冷而霸道的意念猛地從他身體深處——或者說,是從那個該死的系統(tǒng)深處——炸開!
“螻蟻。”
兩個字,帶著碾碎星塵的漠然,如同至高天神的律令。那股針扎般的靈魂壓力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
女子的眼中再無一絲試探或其他情緒,只剩下刻入骨髓的純粹敬畏,甚至能捕捉到一絲迅速消退的、源自靈魂深處的駭然。
【警告:檢測到輕微敵對靈魂窺探。被動威懾機制已觸發(fā)并壓制?!肯到y(tǒng)冰冷的提示音響起。
陳空塵的心臟還在咚咚狂跳,后背冰涼一片。他幾乎控制不住想把視線移開。
“屬下紫霄,恭迎圣主天顏重臨?!迸拥穆曇羧缤橛駶L動,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顫余韻,她緩緩躬身將玉匣呈起,“此乃冥河之下血煞孽海核心孕育萬載的一點【先天原初神血】,內(nèi)含造化生滅之玄機,奉于圣主,恭賀圣駕?!?/p>
神血?能吃嗎?聞著倒是比食堂那些化肥催熟的西紅柿味正點多了。
一個念頭突兀地從陳空塵剛剛經(jīng)歷靈魂震蕩的混沌思緒里冒了出來。
幾乎同時,另一側(cè)腳步聲轟然迫近,帶著鐵與血碾碎的沉重感,空氣都為之一滯。
“咚!”
一個雄壯如上古魔獸的身影直接單膝砸地跪下,那沉悶的響聲震得陳空塵腳下仿佛都晃了晃。來者全身籠罩在一副猙獰無比的暗沉骨甲之中,骨縫間繚繞著猩紅的血氣。一股濃郁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如同實質(zhì)的浪潮撲面而來,讓陳空塵胃里猛地一陣翻江倒海,差點當(dāng)場失態(tài)。
這味兒,比他們村頭殺年豬的現(xiàn)場還要沖上一百倍。陳空塵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檢測關(guān)鍵角色:‘血屠’。】
系統(tǒng)自動彈出的身份信息冰冷而無情。
“稟圣主!”自稱血屠的巨漢聲音像是生銹的刀片在刮骨頭,帶著一種嗜血的狂熱,“三日前,盤踞在幽鬼山脈南麓的‘青云宗’,其宗主與三位長老桀驁,竟敢口出穢言,污蔑圣主您……已盡數(shù)伏誅!其宗門上下,雞犬未留!”
血屠猛地抬起頭,那張被骨面罩覆蓋的臉上,只露出一雙燃燒著兇戾血焰的巨瞳。他如同渴望主人嘉獎的猛犬,語氣興奮得近乎扭曲:
“總計一百三十二口!神魂盡絞!圣主!屬下將他們山門主峰上的巨大‘青’字碑,刻成了……刻成了一個大大的‘死’字!立在尸山之上!哈哈!這下界諸界的蠢貨們,該知道……呃?”
血屠狂熱如火的報告戛然而止。那雙燃燒的血瞳里,凝固的情緒如同巖漿遭遇了億萬年冰原的極寒凍結(jié)。
不止是他,連始終保持絕對恭敬姿態(tài)的紫霄,那捧著玉匣、纖細白皙的手指也極其細微地抖了一下。整個死寂大殿中,那些密密麻麻跪伏著的魔物,它們的姿態(tài)不變,但那些投射在地上的、無聲蠕動的巨大影子,剎那間凝滯如鐵鑄。
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漿。
所有可移動的粒子都被死死凍結(jié),所有非存在的暗影都匍匐著顫抖。
因為那位立于骸骨王座之前的黑袍圣主……
根本就沒在聽!
那象征著萬物終焉的圣主,正微蹙著眉,專注地盯著攤開在自己眼前的——掌心?
血屠龐大的身軀僵硬得如同一塊被遺忘在地底的頑石。猩紅的氣血在骨甲下躁動奔流,卻又被一種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怖威壓死死鎮(zhèn)壓,不敢有絲毫外泄。他那顆向來只被殺戮與毀滅欲望填滿的“心臟”(如果那東西也算的話),此刻被一種陌生又強烈的荒謬感穿刺著。
圣主……在干什么?莫非那卑微的青云宗螻蟻里,還藏有什么隱世大能的遺寶,需得圣主親自推演破解?
就在這連時間都死掉的寂靜中,紫霄如蒙大赦,極其恭敬地垂首,姿態(tài)無可挑剔地將那支承載萬載神血的玉匣小心翼翼地放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沒有發(fā)出絲毫多余的聲響,如同最精妙的影子,無聲地退至跪著的血屠身后半步的位置。只是那張絕美的臉龐上低垂的眉眼間,一絲極淡的、近乎無法捕捉的困惑悄然升起,隨即又被更深沉的敬畏淹沒。
陳空塵的注意力終于從掌心的泥垢紋路上戀戀不舍地抽離,這大殿實在冷得像個大冰窖,連蟲子都懶得待,估計院子里的土溫應(yīng)該夠種子發(fā)芽了……等等!
他猛地扭過頭!
大殿深處,王座之旁,一盆造型詭異的盆栽占據(jù)了極其顯眼的位置?;ㄅ柰w漆黑,上面布滿某種類似痛苦人臉或掙扎手腳的浮雕,仿佛是無數(shù)在絕望中凝固的靈魂外殼鑄造而成。盆中泥土亦是黏膩詭異的暗紅色澤,仿佛浸透了億萬生靈的腐血。唯有一棵植物,它僅存的、虬曲如枯爪的枝干頂端,艱難地頂著一片指頭大小的、灰敗得毫無生氣的嫩葉,如同在無盡痛苦地獄中掙扎的一點即將消逝的孤寂希望。
那葉尖耷拉著,葉片邊緣已經(jīng)卷曲焦黃,奄奄一息,像是下一秒就會徹底枯死。
太慘了!
身為一個把陽臺泡沫箱子種滿瓜果蔬菜的男人,陳空塵對這棵植物垂死狀態(tài)的本能判斷壓倒了對于這邪異花盆的生理性不適。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他那雙黑沉如同深淵的雙瞳驟然鎖定了剛剛被放在地上的那只靈翡玉匣。
神血?營養(yǎng)液?
思路毫無障礙地對接上了。
只見這位永夜殿無數(shù)妖魔心中至高無上的恐怖源頭,忽然動了。
無視了單膝跪地、等待審判或者嘉獎的血屠。
無視了身后無數(shù)無聲膜拜的身影。
他甚至屈尊彎了一下腰,修長蒼白的手指以一種近乎理所當(dāng)然的姿態(tài),輕巧地拾起了那支散發(fā)著撼動天地生命氣息的【先天原初神血】玉匣。
然后,在紫霄瞬間凝滯如水晶的瞳孔倒影中,在血屠幾乎要噴出實質(zhì)驚火的巨瞳注視下,在無數(shù)凝固得如同石雕般的永夜殿部眾驚駭欲絕的靈魂感知里——
他們的圣主,姿態(tài)隨意得如同在家給盆栽澆水。
【咔嚓?!?/p>
一聲極其細微的、靈翡被輕易捏碎的輕響,在死寂的大殿中不啻于混沌驚雷炸裂!
濃郁到形成實質(zhì)霞光的絳紅色神血,帶著億萬星辰生滅的氣息,如同天河倒灌,徑直潑灑向那造型邪異花盆中那株瀕死的枯枝。
嗤嗤嗤——
神血接觸血色泥土的瞬間,竟然冒起了一陣極其細微的、如同冰塊被強酸腐蝕消融的白煙!盆中干涸的血泥貪婪地吮吸著這無上神物,那株瀕死的虬曲枯枝猛地一顫!頂端那片灰敗欲凋的嫩葉,如同最精良的綠髓,在紫霄無法理解的目光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灰黃,舒展開來,一種前所未有的、生機沛然的翠意瞬間染透了這片小小的葉子,仿佛初春破土的第一抹驚艷。
一股精純、自然、充滿造化的生命氣息,首次毫無雜質(zhì)地在這象征著絕望與終末的永夜主殿中彌漫開來。
陳空塵盯著那片徹底舒展翠綠起來的小葉子,幾不可查地舒了口氣。
還行,見效快。
然而下一刻,冰冷的提示音在他腦中炸響:
【強制任務(wù)更新】
【任務(wù)名稱:血浸青嵐】
【任務(wù)要求:屠滅青嵐界所有修士。雞犬不留,神魂盡碎?!?/p>
【任務(wù)時限:三十天】
【失敗懲罰:神魂印記消融,真靈永囚無間?!?/p>
緊接著,虛空微微扭曲,一道冰冷死寂的黑芒憑空出現(xiàn),懸停在他面前。那是一柄外形極為簡約古樸的刀,通體無鋒無光,只有一種吞噬萬物的絕對死意,從每一個最細微的結(jié)構(gòu)中流淌出來。它周圍一尺內(nèi)的空間都在無聲地湮滅、重組、再湮滅,循環(huán)往復(fù),仿佛一個永恒的微型煉獄。
【任務(wù)預(yù)支獎勵:終焉之刃·弒神(劣化仿制品)】
陳空塵:“……” 他看著那行殺氣騰騰的任務(wù)描述,只覺得牙根子發(fā)酸。殺光一界的修士?這他娘的還沒村里三叔刨一畝自留地花的時間長呢!
他的目光掠過那柄懸浮在面前、不斷湮滅周圍空間的死寂黑刀。
刀身無光無華,偏偏散發(fā)著一股斬滅天地法則的恐怖韻味。
【終焉之刃·弒神(劣化仿制品)】:系統(tǒng)標(biāo)注得倒是坦白??稍趫龅哪ь^們不知道。當(dāng)這把刀出現(xiàn)的剎那,整個永夜殿的時光都仿佛被凍住了!無窮無盡的死氣如同爆發(fā)前夜的火山熔巖,雖被壓制,卻狂暴地沖擊著每一寸空間。那些懸掛在虛空、燃燒蒼白骨火的巨大燭臺猛地一暗!仿佛瞬間被吸走了部分光源!更遠處,那些跪伏的、身形猙獰的存在,它們身上翻滾升騰的魔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壓制,死死貼在體表,連那些扭曲蠕動的影子都像挨了重重一腳,剎那間僵如鐵石!
王座之旁的血盆枯樹猛地停止了掙扎般的扭動,那片剛剛舒展翠綠的新葉都蔫嗒嗒地垂了幾分。仿佛連它都承受不住這把刀帶來的恐怖壓力。
紫霄感覺自己渾身血液似乎要停止流動,被無形冰針刺穿的骨髓深處發(fā)出哀鳴!她極力控制的呼吸瞬間屏住,那低垂的眼眸中是無法掩飾的驚悸。那是源于生命層次被徹底碾壓的終極恐懼!
血屠龐大的身軀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仿佛他引以為傲的魔軀骨架下一秒就要散開。他原本燃燒著猩紅兇焰的巨瞳深處,那火焰驟然熄滅大半,余下的火苗跳動得虛弱且迷茫,帶著嬰兒初醒般的呆滯和發(fā)自靈魂的顫栗。
那柄刀懸浮在那里,就像一個黑洞。它沒有展露任何殺意或者鋒芒,僅僅只是靜靜存在,便已是萬靈寂滅的宣告!它宣告著絕對的死!沒有痛苦,沒有過程,只有徹底的、冰冷的、法則層面的終結(jié)!任何靠近它的意志都似乎在瞬間走向凋零。
唯有陳空塵。
他盯著那把刀看了幾秒。
刀身微彎,弧線流暢……用來割草的話,弧度剛剛好,比柴刀還省力,看著也結(jié)實。
念頭一起,幾乎是出于某種對農(nóng)具的天然信賴感,他的手自然而然地伸了出去。
“圣主!不可——!”紫霄那清冷如珠玉的聲音第一次失態(tài),帶著撕裂般的驚懼脫口而出。她的知識,她的理智,她無數(shù)次目睹過觸摸神物而被法則徹底抹除的慘狀,都在瘋狂尖叫!終焉之刃!這是天地間最接近“死”本身的概念具現(xiàn)!圣主固然無上,可隨意觸碰這等兇物,即便只是仿制品……
晚了。
陳空塵修長白皙的手指已經(jīng)握住了那冰寒刺骨、仿佛要將靈魂都凍結(jié)的刀柄。
【嗡——!】
一股無形無質(zhì)、卻足以令萬界基石為之震蕩的恐怖波動猛地從刀身爆發(fā)!
嗤——嗤嗤——!
他手指與刀柄接觸的皮膚上,瞬間亮起一片細密繁復(fù)到極致的黑色紋路!那是湮滅一切的刀意在反抗!在排斥!試圖將敢于觸碰它的血肉之軀徹底分解為虛無!
但——
紋路僅僅閃爍了一剎那,便如同遭遇洪爐的冰雪,消失得無影無蹤。那柄古拙的死寂黑刀在他手中溫順下來,如同村漢手中磨了數(shù)十年的柴刀,服服帖帖。
陳空塵隨意地掂量了兩下,重量趁手,重心平衡。
他無視了所有呆滯如木偶的魔物們,拿著這柄能輕易斬斷法則的弒神刀,在紫霄和血屠呆若木雞的注視下,轉(zhuǎn)身走向王座之后那片散發(fā)著驚人魔氣的靈藥田。
田里那些價值足以讓真仙流涎的魔草靈藥正張牙舞爪,試圖侵占旁邊一小塊剛被翻整過、泥土濕黑的空地。幾棵頑強的雜草已冒出頭。
陳空塵皺了皺眉。
鐮刀就得有鐮刀的覺悟。
他對著那塊空地邊緣肆意生長的幾叢荊棘雜草,掄起終焉之刃·弒神(劣化仿制品),用著和當(dāng)初砍他老家房后野竹時一模一樣的姿勢和力度,斜斜地揮了下去。
嗤。
沒有驚天動地的氣勢,沒有毀滅一切的光芒。
一道極細、極淡、仿佛只是光線下陰影變幻的黑色線條,貼著泥面平平掃過。線條掠過之處,所有糾纏在一起的韌性荊棘、根系深扎于魔土的雜草、以及那些溢散出來試圖抵抗的濃郁黑紫色魔氣……
消失了。
如同從未存在過。
地面上只留下一條平整無比、光滑如鏡的切割面,斷口處呈現(xiàn)出一種虛無的純黑色澤,連泥土都仿佛被“死”的概念永久凝固在那一個瞬間。
陳空塵看著被整理干凈的土地邊緣,滿意地點點頭。
“湊合?!?/p>
*
巨大的水晶球懸浮在永夜殿側(cè)殿的穹頂之下,表面光滑如鏡,映照出遠方一片被染成青綠霞光的破碎結(jié)界,以及潮水般翻涌而來的無數(shù)光點——那是無法計數(shù)的身影、飛舟、法寶匯聚成的恐怖洪流,正在瘋狂沖擊玄元界邊緣的最后壁壘。
側(cè)殿中央,巨大的墨玉石臺上,精細到極點地堆疊著黑白兩色的玉石棋子。
白如玉髓,代表玄元界。黑如深淵的墨曜石,代表青嵐界。
此刻,代表青嵐界的黑棋以絕對優(yōu)勢排布,已經(jīng)將代表玄元界的白棋逼退到了石臺最核心、象征永夜殿范圍的一片區(qū)域。
一股無形的肅殺與決絕在整間側(cè)殿內(nèi)彌漫。無數(shù)永夜殿的高階魔將、隱修長老無聲地肅立在石臺周圍,空氣凝重如同灌了鉛水。
“青嵐界的太虛破天梭……”一個籠罩在紫霧中的沙啞聲音低語,如同用指甲刮過棺材板,“還有焚墟熔爐……這次是傾界之力來攻了?!?/p>
“他們的萬圣誅魔大陣已抵近結(jié)界縫隙!”另一個形如披著襤褸斗篷的枯骨將領(lǐng)發(fā)出靈魂摩擦般的尖嘯,“圣主……圣主為何還無諭令降下?!”
無數(shù)猩紅、幽綠、慘白甚至虛無的眼眸里,都翻滾著難以抑制的焦躁。毀滅萬界的圣主自降臨以來,所行所為都如同一個無法解開的謎。神血養(yǎng)花,弒神刀除草……他們這些追隨者,在無上的力量與意志面前,只剩下純粹的敬畏和服從。
但外面,是足以毀掉他們整個根基的戰(zhàn)爭!
突然,側(cè)殿邊緣,一道輕微的波動如同投入死水湖面的石子。
是左使紫霄!
她無聲無息地穿過重重凝滯的氣息,來到主座前方不遠處。她微微低著頭,姿態(tài)無可挑剔。
“何事。”一個蒼老得仿佛來自大地核心的聲音在主座上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那是永夜殿輪值的太上長老“冥骸”。
紫霄甚至沒有抬頭去看那主座。她的神識牢牢鎖定了她剛剛帶來的那盆東西。
那花盆造型依舊邪異,布滿痛苦靈魂的浮雕。但此刻,盆中泥土不再是暗紅,呈現(xiàn)出一種深沉的黑曜石色澤,散發(fā)出淡淡的、近乎神物本源的靈機。盆中那株植物更是巨變!虬曲枯槁的主干粗壯了十倍不止,如同虬龍盤踞。在其頂端,竟綻放出三片巨大的蓮葉!蓮葉并非普通青綠,而是一種流轉(zhuǎn)著混沌星芒的玄青色,邊緣流淌著細微的、仿佛世界誕生時那第一縷光的金色澤,每一片都覆蓋著一層若有若無的、仿佛能吞噬光線的薄薄灰氣。
【先天原初神血】澆灌,終焉之刃肅清混沌魔氣的余威波及……這盆原本奄奄一息、被當(dāng)做象征性裝飾的玩意兒,在種種機緣巧合和至高偉力的無意眷顧下,竟發(fā)生了某種連紫霄也無法理解的、接近本質(zhì)的躍遷!
冥骸長老那團人形混沌霧氣下,似乎傳來了一聲極其輕微、如同骨骸錯位的咯吱聲。
紫霄只是沉默地垂著目光,盯著那三片蓮葉下方,主干側(cè)面突兀冒出來的……一根側(cè)枝?
那側(cè)枝極短、極細,呈現(xiàn)出一種營養(yǎng)不良的淡黃色。偏偏,就在這根細小得可以忽略的枝丫頂端,頂著一個嬰兒拳頭大小、表面青白相間、圓鼓鼓的東西。
水瓢?
那……難道不應(yīng)該是個發(fā)育受阻的蓮苞嗎?!
一絲難以形容的、極其微妙的情緒從紫霄那古井無波的眼底深處掠過。她維持著最恭謹?shù)淖藨B(tài),聲音清冷平靜:
“圣主……新賜,令置于此間‘乾’位?!彼噶艘幌戮薮竽駪?zhàn)棋臺對應(yīng)的某個角落,“以備……不時之需?!?/p>
賜瓢?
側(cè)殿內(nèi)那股決絕緊張的戰(zhàn)爭氣氛,被這個詭異絕倫的指令徹底劈出了一條深深的縫隙。
無數(shù)隱晦的目光像探針一般射向那盆奇異的植物,以及那個長在主干側(cè)面、顯得如此突兀的……水瓢?
就在這時——
轟?。。。?!
水晶球中,青綠霞光的破天梭終于撞碎了最后一片如蛛網(wǎng)般的黑色結(jié)界!
如同堤壩決口!無邊的、燃燒著青焰的靈力洪流,裹挾著密密麻麻的修士、龐大的戰(zhàn)爭法器、遮天蔽日的飛舟法寶,發(fā)出震動小界的轟鳴,向著玄元界、向著永夜殿核心區(qū)域的方向,如同滅世的洪流,決堤而下!
萬界崩碎的序幕,在他們眼前轟然拉開!
側(cè)殿內(nèi)原本凝滯的氣息驟然繃緊!無形的殺意如同無數(shù)根鋼弦被拉至極限,繃繃作響!石臺上的黑白棋子瞬間躁動起來!
“殺陣!”那披著襤褸斗篷的枯骨將領(lǐng)猛地抬起手,只剩下白骨的五指間凝聚起一團壓縮到極致的空間風(fēng)暴!
“以吾真骨,熔鑄界碑!”冥骸長老的聲音驟然變得猶如裂帛,其主座之上翻涌起漆黑的、足以腐蝕位面法則的腐朽云團!
“死!”一個赤紅如血的魔影咆哮著,身體迅速膨脹開來,皮膚表面浮現(xiàn)出無數(shù)痛苦扭曲的符咒!
每一個永夜殿的至強者都在準(zhǔn)備,準(zhǔn)備迎接這場傾界之戰(zhàn)的初始狂瀾!
然而,就在第一縷青嵐界修士狂暴猙獰的神念如同實質(zhì)的鋼針,即將刺破空間壁壘,直抵永夜殿核心深處的那千鈞一發(fā)之際——
轟——?。。?/p>
整個側(cè)殿,不,是整個由無數(shù)法則交織固定的永夜殿核心空間,毫無征兆地劇震了一下!
并非爆炸的沖擊,更像是……一頭沉睡了億萬載、終于被什么東西深深刺痛了的混沌巨獸,在宇宙深淵的最底層,毫無預(yù)兆地、暴躁地翻了個身!
這震蕩來得太突兀,太劇烈!遠超在場任何強者對空間法則的認知極限!
噗!
幾個心神激蕩、正全力提聚功法的長老猛地噴出顏色各異的液體或煙氣,法術(shù)反噬瞬間沖擊神魂!
那操縱水晶球的法器光芒倏然熄滅!石臺上剛剛還按棋路運轉(zhuǎn)的黑白棋子噼里啪啦爆裂、崩飛、散落一地!
正在蓄勢待發(fā)的枯骨將領(lǐng)動作僵在半空,眼眶里的靈魂之火瘋狂跳動!那壓縮的空間風(fēng)暴像被戳破的氣球般噗地消散!
剛剛膨脹的赤血魔影更像是被無形的巨錘當(dāng)頭砸中,猛地縮小回人形,面色慘白如紙!
只有籠罩在無盡混沌中的冥骸長老,其霧氣劇烈地翻涌了幾下,堪堪穩(wěn)住主座沒有潰散。
巨大的震動持續(xù)了不過一瞬,便奇異地歸于平息,快得如同幻境。
死寂。
側(cè)殿內(nèi)只剩下棋子爆裂后細微的碎響,以及無數(shù)粗重而壓抑的喘息。
“圣主……圣威浩蕩……”枯骨將領(lǐng)的聲音顫抖著,仿佛剛剛從噩夢中驚醒。
“定是圣主……圣主以無上偉力撼動了萬界根基,震懾敵軍!”赤血魔影嘶啞地吼出來,不知是解釋給他人聽,還是在說服自己。
沒有人懷疑。這震蕩之中蘊含的無意識威壓,如同天傾之重,超越了他們的理解范疇。能瞬間震動整個界域法則空間,除了那端坐王座、視萬靈為塵土的圣主,還能有誰?
唯有紫霄。她低垂的眼瞼下,瞳孔驟然縮到了針尖般大??!
震動發(fā)生前的剎那,她捕捉到了一絲極為極其極其微弱、混雜在即將來臨的毀滅氣息洪流中、幾乎會被忽略的情緒殘留——
心疼?不,是痛惜!純粹的、如同農(nóng)夫看著自己田地被砸爛的那種焦急和惱怒!
那情緒……是從圣主所處的核心王座方向泄出……不!那源頭,似乎更近!非常近!強烈、真實、沒有半分作偽的可能!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向那盆被自己帶來的蓮……以及那個掛在側(cè)枝上、青白相間的圓鼓鼓水瓢。
震動停歇之時,那個水瓢……好像……極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
嗡——!
冰冷刺骨的殺意再次卷土重來,比之前更加狂暴!
青嵐界的修士大軍如同徹底掙脫束縛的惡獸,帶著碾碎一切規(guī)則與生命的磅礴氣勢,終于實實在在地、浩浩蕩蕩地踏入了玄元界!
永夜殿核心深處,那片被無上偉力單獨割裂出來的空間——圣主的庭園。
這里本該是匯聚萬界污濁負面能量的核心,然而此刻空氣中彌漫的,卻并非刺鼻的腥氣或濃得化不開的魔意,而是……
泥土被新翻過、帶著微微草木清香的潮濕氣息,以及一種被曬干的玉米秸稈特有的、混合著陽光與微塵的干凈焦香。
就在這片堪稱“凈土”的空地邊緣,陳空塵的身影猛地僵住。
他剛費了大勁挖出來的、整整齊齊的幾壟玉米地……沒了。
精心點下去、每天都惦記著澆點水的玉米種子,連同那一小塊剛冒出星星點點綠意、充滿了生命希望的嫩芽,全都沒了!
取而代之的,是無數(shù)碩大丑陋的、如同隕石坑般的巨坑。焦黑色的泥土帶著被高溫瞬間熔化的琉璃光澤,翻卷裸露出來。新鮮的、濕乎乎的黑土此刻正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焦糊味和一股股刺鼻的硫磺硝石味。
無數(shù)散落斷裂的兵器碎片、扭曲變形的法器殘骸、以及黏膩猩紅、散發(fā)著微光的污血,像垃圾一樣灑滿了整片被糟蹋得一塌糊涂的地表。那些污血尤其惡心,滲入泥土里,原本肥沃的黑土都變得像壞掉的臭泥鰍湯一樣,冒著泡,泛著詭異的紫黑光澤。
一只被踩扁、深陷在污血和焦土里、還沾著點玉米苗碎屑的——水瓢。
就那一只!昨天才在庫房里翻出來的,刷了好幾遍才干凈!
陳空塵的胸膛猛地起伏了一下。他感覺一股前所未有的無名火,混合著說不出的憋屈和心痛,如同巖漿倒灌,瞬間沖到了頂門。
嗡!
無形的風(fēng)暴以他為中心猛地炸開!
他身后那片好不容易精心打理過的、剛剛長出青翠嫩苗的靈蔬區(qū)域,剎那間化為肉眼不可見的粉末,連同空氣都扭曲變形,所有光線都被強行吞噬!那柄隨意插在田埂邊的弒神刀發(fā)出一陣微不可察的哀鳴,刀身周遭湮滅空間的范圍驟然擴大又收縮!
所有感官在這一刻都被剝奪,唯有眼前那一片被徹底毀掉的心血!
媽的!
老子伺候了幾個月的苗!就這么沒了!
他甚至忘記了這是哪里,忘記了系統(tǒng),忘記了那個狗屁圣主身份。
他三步并作兩步?jīng)_過去,一把抄起那只深陷在污泥血泊中的、唯一的幸存水瓢。瓢身冰冷,沾滿了黏膩的污物,但瓢柄被他捏在手里時,仿佛感受到了主人那極端的怒火,也跟著微微震顫起來。
視線盡頭,天際線上,青嵐界修士的戰(zhàn)爭集群正如同翻滾壓城的暴虐黑云,無數(shù)法寶的光芒照亮了小半片天空!巨大的破天梭殘骸如同折斷的巨獸骨頭插在遠方的山脈上,而密密麻麻如同蝗蟲潮水般的修士大軍,正穿過最后的煙塵屏障,如同沸騰的油鍋傾瀉而下,猙獰地碾向永夜殿山門所在的核心丘陵!
那里……有他的后院!他剩下的苗圃!萬一再被這群瞎了眼的東西踩到……
“我日你大爺?shù)摹 ?/p>
一聲石破天驚的咆哮,裹挾著種田人被毀了全部收成的狂怒,如同滾雷炸裂!瞬間壓過了遠方法寶嘶鳴和破空厲嘯!
陳空塵徹底紅了眼!
他根本不管前面沖來的是千軍萬馬還是九天神魔!他就看到一群不長眼的混賬踩壞了他的地!他甩開膀子,用盡全身力氣,朝著天際線那片最黑、人最多的地方,狠狠把手里沾血帶泥的瓢砸了過去!
“你們這幫天殺的——!還我玉米來——!”
被巨大怒火加持的手臂爆發(fā)出不可思議的力量!那只沾滿污血污泥的青色水瓢,被他投擲而出!
沒有驚天動地的光輝!沒有撕裂虛空的破響!
那只青白相間的瓢,就在他這純粹發(fā)泄怒氣的、飽含著一個農(nóng)人心血被毀時最原始暴怒的一擲之下——飛了出去。
飛得不高。離地大概幾尺。速度……不算很快。至少相對于那些化作長虹的法寶飛劍,慢得像蝸牛。
然而——
當(dāng)那只瓢離開他手的瞬間!
時間,仿佛被釘在了永恒。
空間,發(fā)出細微的、結(jié)構(gòu)瀕臨崩塌的呻吟。
那只瓢的飛行軌跡之上,所有存在的物質(zhì)、光線、能量、甚至彌漫在空氣中微不可察的靈子粒子……無聲無息,化為最純凈的……虛無。
仿佛有一只無形的、無法抗拒的橡皮擦,沿著那條微不足道的飛行路線,平靜地、徹底地抹去了經(jīng)過的一切!
遠方,沖在最前方的一個金甲修士,正咆哮著揮動手中燃燒青焰的巨斧,試圖將前方幾個揮舞著魔幡抵擋的永夜殿魔將連同那片山頭一起劈開。
下一個瞬間。
他和他的巨斧,連同他身下咆哮的烈焰坐騎,以及他身側(cè)幾十個同樣氣勢洶洶的袍澤……消失了。
沒有征兆,沒有過程,就像一幅畫上被隨手抹去的色塊。他們所在的地方只留下一道弧形的、邊緣光滑如鏡、色澤沉黯如深淵的……虛無路徑。
緊接著,是一架正發(fā)出嗡鳴、如同蜂巢般射出千百道毀滅光線的巨大球形戰(zhàn)爭法器。那瓢從它龐大的金屬軀體上飛過,留下一個邊緣閃爍著熄滅電弧的、貫穿全艦的巨大空洞,然后消失。
再往前,是一片如同熔巖瀑布般傾瀉而下的火系術(shù)法洪流,尚未落下便被那瓢經(jīng)過產(chǎn)生的絕對靜止和虛無領(lǐng)域凍結(jié)、抹除。
最恐怖的景象發(fā)生在隊伍中后方!那里,一面巨大的、由數(shù)萬名修士組成陣勢、共同催發(fā)的萬圣誅魔大陣能量光盾剛剛升起,凝聚著足以正面抵擋神魔沖鋒的恐怖神能!
當(dāng)!
一聲輕微到幾乎可以忽略的脆響。
如同石子投入了泥潭。
那面直徑籠罩了數(shù)十里、厚重得能碾碎山脈的光盾,正中被穿出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洞。
然后——
咔嚓!嗡——!
恐怖的碎裂聲驟然響起!如同億萬張琉璃同時爆裂!那道小洞瞬間撕裂!蛛網(wǎng)般的裂痕瘋狂向外擴散!每一根裂痕都帶著粉碎法則的死寂光芒!組成大陣核心陣眼的數(shù)千名修士,連同他們手中嵌入了本命真元的陣旗,在同一剎那,身體爆出無數(shù)細密的裂口!鮮血來不及涌出,便在死意侵蝕下化為黑色灰燼!
整個龐大陣法頃刻間化為一片破碎、翻滾的死域!被抹去的部分呈現(xiàn)出絕對的真空,巨大的撕裂引力將靠近的修士、飛舟瘋狂撕扯著吞入其中,消失!
那只瓢還在飛!
速度依舊不快,但軌跡所及,便制造出一條不斷延伸、寬度驚人的、邊緣平滑的虛無深淵!深淵里什么也沒有,只有純粹的、連光線都被永久吞噬的死寂之黑!
它如同一支無聲的畫筆,所過之處,只在真實的世界畫卷上,留下了一道無法修復(fù)的、巨大而丑陋的空白裂痕!吞噬了數(shù)以千計沖在最前方的青嵐界精銳修士和他們的戰(zhàn)爭堡壘!
最終,它飛行軌跡的盡頭,是遠方那片插入黑色山脈的巨大破天梭殘骸。
轟?。。?!
瓢身狠狠地、結(jié)結(jié)實實地砸在了那根如同斷裂山峰般的巨大金屬尖錐上!
一道無法形容其顏色的沖擊波猛地炸開!不是能量的爆發(fā),而是純粹“死”與“存在”相互碰撞湮滅時產(chǎn)生的……法則風(fēng)暴!
那破天梭的核心結(jié)構(gòu)仿佛變成了億萬片被砸碎的鏡子,每一個碎片都映照出瞬間被湮滅的空間場景。龐大的山巒如同被橡皮擦擦去的鉛筆線,從山腰處齊刷刷斷掉!半截巨大如山脈的巨錐斜斜地滑落,然后無聲無息地在那片迅速擴張的、絕對的漆黑虛無中被徹底吞噬!
死寂。
絕對的死寂。
永夜殿側(cè)殿內(nèi),巨大水晶球的光芒早已徹底熄滅,映照不出任何影像,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水晶光澤。
所有石臺上的墨玉棋子都崩裂成了碎渣,像一層死灰色的沙土覆蓋在冰冷的地面。
之前殺意沖天的魔將們僵在原地。如同最卑微的爬蟲目睹了創(chuàng)世神揮動巨錘,那種源于生命本質(zhì)的恐懼讓他們每一根骨頭都在吱呀作響,靈魂深處的黑暗本源都在顫抖顫栗!
那枯骨將領(lǐng)眼眶里的魂火幾乎熄滅了,只剩下一點微弱如風(fēng)燭的慘白小點。
那赤血魔影緊縮成一個拳頭大的、微微蠕動的血塊。
就連高踞主座、作為永夜殿支柱之一的“冥骸”長老,身周那翻涌的混沌霧氣都凝滯得如同凍結(jié)的鉛灰色凍云。
無數(shù)飽含著極致恐懼、甚至帶著一絲難以理解的委屈和茫然的意念目光,穿透了重重壁壘,再次聚焦在那柄插在田埂邊的古樸黑刀……以及剛才從那個方向發(fā)出的、那聲驚天動地、足以撕裂任何存在心智的絕望暴吼——
“我日你大爺?shù)摹?!?/p>
青嵐界殘余的、已經(jīng)潰不成軍的大后方,所有幸存修士仿佛集體被抽干了魂魄,又像是遭受了某種概念層面的精神污染,無數(shù)雙眼睛死死瞪著那條仿佛從創(chuàng)世圖上被強行撕開的黑色虛無裂谷,以及那消失的半截山脈留下的深淵巨口。
他們無法思考。超越認知極限的力量在他們面前碾碎了萬軍,也碾碎了他們一直以來賴以維系的無敵信念和對因果秩序的認知。這種純粹的、壓倒性的、不講道理的、用泥瓢砸出的絕望,比任何酷刑都更能摧毀意志。
終于,一個修士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仿佛想阻止那聲震徹靈魂的魔咒再次響起。他喉嚨里咯咯作響,像是壞掉的風(fēng)箱,突然發(fā)出一聲嘶啞扭曲、不似人聲的哭嚎:
“還……還他娘的玉米……?”
啪嗒!
他身邊一個同門再也承受不住這精神與靈魂的雙重塌陷,道心瞬間崩碎,身體一軟,如同沒有骨頭的爛泥,直挺挺地從半空中跌落下去,砸在地上變成一攤失去任何生命和意志反應(yīng)的肉餅。
恐懼無聲地在空氣中裂變、彌漫。仿佛被傳染了瘟疫,無數(shù)幸存的修士開始發(fā)出各種意義不明的嘶鳴、狂笑、或者僅僅是無意識地抽搐。有的則如同被抽掉了提線的木偶,就那么呆呆地懸浮在空中,眼瞳渙散,等待著未知的、隨時可能再次降臨的終結(jié)。
永夜殿深處。
陳空塵胸膛還在劇烈起伏,心臟像被丟進火爐的石頭,燙得發(fā)痛。那只砸出去的水瓢在他視野里飛過一道模糊的白弧后便消失在遠處那片煙塵沖天的戰(zhàn)場里。
毀地之恨還沒消下去半點!
他瞪著那片被糟蹋的玉米地,視線掃過那幾個巨大的、還在冒著黑煙的隕石坑,目光最終落在一處稍微淺點的坑沿——那里的土質(zhì)雖然也焦黑泛著熔巖光澤,但厚度勉強夠,而且似乎沒有被太多惡心的血和法器碎片污染。
至少能種點蘿卜……
一絲屬于種田人的、如同荒草般頑強的希望本能般地冒出頭。他習(xí)慣性地伸手想去抹一把額頭上可能存在的汗或者濺上的泥星子。
結(jié)果摸了一手黏膩冰冷的污泥,帶著濃烈的鐵銹和硫磺混合的惡心氣味。
“嘔……”胃里一陣翻滾,惡心感壓過了怒火。他嫌惡地甩著手,目光開始四下搜尋。
旁邊那壟幸免于難的蔥蒜苗圃,角落里,似乎有根細竹竿做的掛物架?
他幾步走過去,想找點干凈的地方擦擦。
這是——
【警告!警告??!】
【檢測到極高能級靈魂訊號!目標(biāo)行為邏輯已嚴(yán)重偏離‘終極反派毀滅者’模板!偏離度…… 99%!模板核心參數(shù)‘神秘莫測之逼格’正在不可逆式潰散中!宿主行為模式產(chǎn)生毀滅性污染風(fēng)險!】
系統(tǒng)那冰冷的、高速運轉(zhuǎn)到幾乎帶上一絲尖嘯意味的電子音在他腦中炸開!
【糾正!必須啟動最高優(yōu)先級緊急糾正!立刻!馬上!原地格殺剩余螻蟻!湮滅其存在烙印!務(wù)必重塑至高無上、視萬靈如塵埃的無敵毀滅者姿態(tài)!否則——】
“啪嗒?!?/p>
一小塊被踩得稀爛的、帶著粘稠血污泥的玉米苗碎片,黏糊糊地沾在了他剛剛甩完泥的手背上。
“滾?。?!”剛壓下去的無名火又蹭地竄起三丈高,混雜著對系統(tǒng)瘋狂叫囂的極度煩躁和對這塊污穢粘膩的極度惡心,陳空塵對著虛無的空中怒罵出聲,使勁甩著手臂,試圖把那塊惡心的東西甩掉,“老子要洗手!”
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他身邊扭曲的空間屏障。
如同一個微不可察的信號……
噗通!
永夜殿側(cè)殿一角,那個赤血魔影所化的那團拳頭大的粘稠血塊猛地一顫,徹底失去了所有魔光,啪嘰一聲掉落在地,粘在地上動彈不得。
緊接著,仿佛被抽掉最后一根承重的柱子。
咕咚!枯骨將領(lǐng)眼眶里那點慘白魂火倏然熄滅,整個骨架如同散架的積木,稀里嘩啦坍塌在地。
主座上,那包裹著冥骸長老的、凝固如鉛云的混沌霧氣劇烈地波動了一下,內(nèi)部深處發(fā)出一聲令人牙酸的、仿佛腐朽巨木轟然折斷的長長嘆息。那嘆息聲中……竟似乎混雜著一絲源自亙古歲月里的……茫然?與疲憊?整個霧氣輪廓瞬間黯淡了不止一層,邊緣甚至開始逸散出細微、近乎不可察的灰煙。
仿佛他們心中某種支撐了無數(shù)個紀(jì)元的、堅不可摧的、關(guān)于至高力量的冰冷認知……就在那一聲飽含著一個農(nóng)人心疼和嫌棄的“滾”和“洗手”中,徹底龜裂、剝落、碎了一地。
只有墻角那盆詭異的蓮花——或者說蓮狀物——沐浴在側(cè)殿中凝結(jié)的驚懼氣息里,頂端那三片流轉(zhuǎn)著混沌星芒的玄青蓮葉,如同飽餐了一頓般,邊緣那絲吞噬光線的灰氣似乎微不可察地……濃了一絲。
蓮葉底下,那根淡黃的短小側(cè)枝上,剛剛被擲出的那個水瓢原本的位置上,一個小小的、同樣是圓鼓鼓的芽苞正悄然鼓起一個更為圓潤、更為飽滿的形態(tài)輪廓,透著一股欲要突破束縛的嫩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