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雙眼睛。
它不屬于任何已知的生命形態(tài)。它只是“眼睛”這個概念本身。當(dāng)它在虛空中睜開時,時間、空間、因果、命運(yùn),所有構(gòu)成宇宙的基本法則,都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攥住,發(fā)出了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聯(lián)合艦隊的所有成員,從最高貴的騎士長到最卑微的操舵手,都在同一瞬間看到了它。
他們不是通過艦船的舷窗或光幕看到的。那雙眼睛,是直接烙印在他們靈魂最深處的。
它巨大無比,仿佛一顆恒星在它面前,也不過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它燃燒著純粹的、不含任何雜質(zhì)的黑色火焰,那是一種連“虛無”本身都能點燃的火焰。
但最讓第三神座騎士長神魂凍結(jié)的,不是它的巨大,也不是它的威能。
是那雙眼睛里蘊(yùn)含的情緒。
那不是神明的威嚴(yán),不是魔神的殘虐,更不是混沌的瘋狂。
那是一種……極其純粹的、幾乎可以說是幼稚的……煩躁和委屈。
就像一個孩子,花了全部心血堆好的沙堡,在最后插上旗幟的前一刻,被一個路人一腳踩塌了。那種想要把整個世界都掀翻,卻又不知道該從何下手的,混雜著滔天怒火與巨大委屈的眼神。
這種情緒,比任何單純的惡意都要恐怖億萬倍。因為一個心懷惡意的敵人,你尚且可以揣測他的動機(jī),預(yù)判他的行為。但一個擁有掀翻宇宙的力量,卻因為某種你完全無法理解的原因而“不高興”了的存在……你甚至連自己是怎么死的都無法知道。
“神帝在上……”騎士長嘴唇翕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他那由神力構(gòu)成的投影,第一次出現(xiàn)了無法抑制的、如同雪花點般的紊亂。
他身后的聯(lián)合艦隊,已經(jīng)徹底崩潰了。
不再是戰(zhàn)術(shù)性撤退,而是純粹的、不顧一切的逃亡。無數(shù)艘戰(zhàn)艦在開啟空間躍遷時發(fā)生了碰撞,巨大的爆炸在虛空中此起彼伏,如同為那雙憤怒的眼睛獻(xiàn)上的煙火。更多的戰(zhàn)艦因為引擎超載而解體,無數(shù)神兵天將在絕望的哀嚎中被卷入空間的亂流。
他們甚至不敢再朝著一個方向逃跑,而是像一群被驚散的魚群,毫無秩序地射向四面八方。他們只有一個念頭:離那雙眼睛越遠(yuǎn)越好。
冥獄號上。
魔物們看不到那雙眼睛,但他們能感覺到。
那股從艦船最深處升騰而起的、讓整艘冥獄號都為之臣服的意志。混沌湮滅核心的躁動,在這股意志面前,溫順得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貓。
“成功了……”紫霄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她的臉上泛著一種病態(tài)的潮紅,那是極致興奮的體現(xiàn),“圣主……他已經(jīng)完全掌控了‘混沌’。他將那份最原始的毀滅,化作了自身的一部分。這艘船,從今天起,不再是單純的戰(zhàn)爭兵器,而是……圣主神域的延伸!”
冥骸長老的混沌霧氣前所未有的凝實,他能感覺到,自己與冥獄號核心的聯(lián)系,被一種更高層次的力量覆蓋、接管了。但他沒有絲毫被冒犯的感覺,反而產(chǎn)生了一種……卸下重?fù)?dān)的輕松感。
仿佛一個扛著山脈行走了億萬年的巨人,終于將山脈交給了一位真正的神明。
“圣主的意志……正在重塑一切?!彼靡环N近乎詠嘆的語氣說道。
而此刻,這場風(fēng)暴的中心,混沌湮-滅核心的艙室內(nèi)。
陳空塵的咆哮之后,是長久的喘息。
他自己也不知道剛才發(fā)生了什么,只覺得胸口一股邪火噴涌而出,整個人都快要炸了。那股火發(fā)泄出去之后,他感覺好受了一些,但眼前的困境沒有絲毫改變。
種子,依舊卡在線路里。
那股毀天滅地的意志來得快,去得也快。就像打了個巨大的噴嚏,爽是爽了,但解決不了感冒。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
不行,手夠不著,硬來又怕把種子弄壞。得找個工具。
一根細(xì)長的、堅硬的、能精準(zhǔn)發(fā)力的……棍子?
他腦中靈光一閃。
那把刀!
那把被他當(dāng)成撬棍的“終焉之刃·弒神”,刀尖又細(xì)又硬,用來把種子從縫隙里剔出來,簡直是完美的工具!
計劃通!
陳空-塵立刻轉(zhuǎn)身,手腳并用地朝著自己爬下來的管道口攀去。他現(xiàn)在心無旁騖,滿腦子都是“拿刀、剔種子”這個清晰的流程。
他完全沒注意到,隨著他情緒的平復(fù)和注意力的轉(zhuǎn)移,那股籠罩了整片星域的恐怖威壓,如同潮水般退去。那雙懸掛于虛空之上的巨大眼眸,也隨之緩緩閉合,消失不見。
正在瘋狂逃竄的聯(lián)合艦隊,突然感覺壓力一輕。
騎士長猛地回頭,那雙讓他神魂俱滅的眼睛,不見了。
“……停下!全艦隊,停止躍遷!”他用盡全身神力,發(fā)出一聲怒吼。
混亂的艦隊,在付出了近百艘戰(zhàn)艦的代價后,終于勉強(qiáng)穩(wěn)住了陣腳。
“怎么回事?那個存在……”一個副官驚魂未定地問。
“他……收回了力量。”騎士長死死盯著遠(yuǎn)方那艘靜靜懸浮的魔艦,大腦在瘋狂運(yùn)轉(zhuǎn)。
為什么?
展現(xiàn)了如此恐怖的力量,卻又瞬間收回?
是在……警告?還是在……蔑視?
亦或是,剛才那毀天滅地的威壓,對他自身也是一種巨大的負(fù)擔(dān)?
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的火花,在騎士長腦中亮起。
對!一定是這樣!那種級別的力量,不可能毫無代價地使用!他現(xiàn)在一定處于某種虛弱狀態(tài)!
這是一個機(jī)會!一個千載難逢的、能夠?qū)⑦@恐怖威脅扼殺在搖籃里的機(jī)會!
他的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起來,但其中也多了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賭徒般的瘋狂。
“傳我命令!”他的聲音變得冰冷而決絕,“所有‘神罰’級戰(zhàn)艦,主炮開始充能!目標(biāo),鎖定冥獄號的能量核心!其余戰(zhàn)艦,組成‘天穹之網(wǎng)’防御陣型!我們或許只有一次出手的機(jī)會!”
恐懼,在另一個極端,催生出了最瘋狂的殺意。
冥獄號,甲板上。
那個被撬開的、散發(fā)著惡臭的窟窿里,有了動靜。
在所有魔物虔誠的注視下,一只手先伸了出來,扒住了洞口邊緣。
緊接著,陳空塵有些狼狽地從里面爬了出來。
他身上那件“星辰之衣”確實神奇,雖然在核心艙室里待了那么久,依舊光潔如新,不染半點塵埃。但他的頭發(fā)有些亂,臉上也帶著一絲沒干的汗跡,神情更是寫滿了“我很不爽”。
他出來了!
圣主,從“原罪之淵”的核心,回來了!
紫霄的呼吸都停滯了。
她癡癡地看著陳空塵的身影,大腦在以超越極限的速度解讀著眼前的一切。
圣主歸來了。他身上沒有沾染一絲一毫的污穢,這證明他已經(jīng)徹底凈化并征服了那代表著“舊世界之罪”的混沌核心。
他臉上的疲憊和不悅,不是因為他消耗了力量,而是一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慈悲!他為舊世界的罪孽感到悲哀,又為滌蕩這罪孽的艱難而感到不悅!
這是何等宏大的心境!
陳空塵可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解讀到了這個地步。他爬出來后,看都沒看周圍跪了一地的魔物,徑直走向那柄被他丟在一旁的“終焉之刃·弒神”。
他的目標(biāo)明確,動作干脆。
冥骸長老的霧氣身軀轉(zhuǎn)向紫霄,用神念發(fā)出了詢問:“圣主……這是要……”
“您還不明白嗎,長老?”紫霄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凈化,只是第一步!圣主親身進(jìn)入罪淵,是為了丈量舊世界的‘深度’!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丈量完畢,接下來,他要拿起‘尺度’,開始丈量新世界的‘寬度’了!”
那把刀,不是武器!
是尺度!是圓規(guī)!是造物主用來在混沌畫布上,畫下第一筆的工具!
陳空塵走到了刀前,彎腰,握住了刀柄。
那冰冷而又無比契合的觸感,讓他煩躁的心情稍微平復(fù)了一些。
“還是你好用?!彼吐曕洁炝艘痪?,像是在夸獎一柄順手的老農(nóng)具。
然后,他扛起刀,轉(zhuǎn)身就準(zhǔn)備再鉆回那個洞里去。
這一幕,落在所有魔物的眼中,變成了一幅神圣到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畫卷。
至高無上的圣主,在完成了對“罪”的凈化之后,手持創(chuàng)世之刃,毫不猶豫地,再次走向那通往世界本源的“原罪之淵”。
他要去創(chuàng)造世界了!
他們,正在見證神話的誕生!
就在陳空塵一只腳已經(jīng)踏入洞口,準(zhǔn)備再次上演“通下水道”的壯舉時。
他動作一頓,猛地抬起頭,望向遙遠(yuǎn)的虛空。
幾乎在同一時間,紫霄和冥骸長老也感受到了那股重新凝聚的、毫不掩飾的殺意。
“是那群蒼蠅。”紫霄的聲音冷了下來,“他們非但沒有逃跑,反而還敢回來?!?/p>
陳空塵的眉頭,徹底擰成了一個疙瘩。
又來?
還讓不讓人好好找東西了?
他心里那股剛剛被壓下去的無名火,“騰”地一下,再次燃燒起來,而且比之前燒得更旺。
他緩緩地,將那只已經(jīng)踏入洞口的腳,收了回來。
他轉(zhuǎn)過身,面向聯(lián)合艦隊所在的方向,將那柄弒神之刃的刀尖,輕輕頓在甲板上。
“沒完了是吧?”
他低聲說了一句。
然后,他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伸出左手,對著虛空,輕輕勾了勾手指。
一個字,從他口中吐出,清晰地響徹在整片星域,響徹在聯(lián)合艦隊每一個人的靈魂深處。
“滾……過來?!?/p>
“滾……過來。”
這兩個字,不像是命令,更像是一種……物理法則的宣告。
當(dāng)它響起時,第三神座騎士長正在下達(dá)最后的攻擊指令。他面前的光幕上,數(shù)十個“神罰”主炮的能量讀數(shù)已經(jīng)攀升至頂點,只待他一聲令下,就能將足以蒸發(fā)一顆行星的能量,傾瀉到那艘詭異的魔艦之上。
然后,他聽到了那個聲音。
緊接著,他和他的整個艦隊,都“感受”到了一股無法抗拒的、作用于萬事萬物之上的“拉力”。
這不是引力。
引力作用于質(zhì)量,而這股力量,作用于“存在”本身。
“怎么回事?!艦船失控了!”
“空間錨定失效!我們在……我們在向后移動!”
“不!不是向后!是目標(biāo)在把我們拉過去!”
聯(lián)合艦隊的通訊頻道里,瞬間被驚恐到變調(diào)的尖叫聲所淹沒。
騎士長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引以為傲的黃金旗艦,如同被一只看不見的巨手捏住,船頭調(diào)轉(zhuǎn),以一種比他們逃跑時更快的速度,朝著冥獄號的方向,倒飛而去!
空間躍遷引擎發(fā)出了刺耳的過載悲鳴,艦身在巨大的拉扯力下發(fā)出了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但這一切都無濟(jì)于事。
他們就像被卷入了一個宇宙級的排水口,身不由己地朝著那唯一的中心點,那個手持黑刀的身影,瘋狂墜落。
“攻擊!開火!立刻開火!”騎士長發(fā)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數(shù)十道凝聚了神明之怒的“神罰”光柱,脫離了炮口。它們沒有射向冥獄號,而是在離開發(fā)射器的瞬間,就被那股無形的拉力扭曲了軌跡,像一群受驚的螢火蟲,盤旋著,哀鳴著,最終被拉扯著,同樣射向了那個男人。
陳空塵看著那數(shù)十道向自己飛來的、看起來就很危險的能量光柱,眉頭皺得更深了。
“吵死了?!?/p>
他抬起左手,五指張開,對著那些光柱,虛虛一握。
嗡——
一個無法用肉眼看見,卻能被靈魂清晰感知的“點”,在他的掌心生成。
那是一個“終點”。
所有向他飛來的能量光柱,在觸及到他前方一定范圍的虛空后,便如同投入水中的墨滴,悄無聲息地消融、湮滅,最終被吸入了他掌心那個看不見的“點”中,沒有激起一絲一毫的漣漪。
仿佛它們的歸宿,本就該如此。
聯(lián)合艦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幕。
那足以審判世界的“神罰”,在那個人面前,連讓他衣角動一下的資格都沒有。
絕望。
一種比死亡更深沉,比虛無更冰冷的,絕對的絕望,籠罩了每一個人。
他們終于明白,自己招惹的,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這不是神,也不是魔。
這是……規(guī)則本身。
冥獄號上。
枯骨將領(lǐng)剛剛把自己散落的骨頭又一次拼湊起來,在看到圣主伸手一握,湮滅了所有攻擊時,它眼眶里的魂火劇烈地閃爍了一下,最終還是頑強(qiáng)地挺住了。
它已經(jīng)開始習(xí)慣了。
冥骸長老的混沌霧氣,此刻已經(jīng)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他放棄了去理解,放棄了去驚嘆,只是靜靜地看著,感受著。
紫霄的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于悟道的光芒。
“看到了嗎?長老。”她的聲音空靈而悠遠(yuǎn),“圣主在為我們展示新世界的第二條鐵則?!?/p>
“……是什么?”冥骸長老已經(jīng)完全進(jìn)入了“學(xué)生”的角色。
“‘歸宿’。”紫霄的語氣無比篤定,“那數(shù)十道攻擊,代表著舊世界的‘因’。而圣主的手,就是萬事萬物的‘果’。無論你有何等輝煌的過程,無論你掀起何等壯闊的波瀾,最終的‘歸宿’,都由圣主來定義?!?/p>
她頓了頓,聲音里帶上了一絲狂熱的顫音:“他在宣告,在新世界里,沒有偶然,沒有意外,一切的終點,都將指向他。他,就是唯一的‘道’!”
“順我者,歸于榮耀。”
“逆我者,歸于虛無?!?/p>
“這,就是新世界的‘因果律’!”
轟!
所有魔將的腦海中,仿佛有一部完整的創(chuàng)世法典,正在被一筆一劃地書寫出來。
第一條鐵則:秩序——以“線”為界,定下存在與虛無。
第二條鐵則:因果——以“手”為點,定義萬物之歸宿。
原來,他們之前對圣主的理解,還是太膚淺了!他們以為圣主是要毀滅舊世界,創(chuàng)造新世界。
何其愚蠢!
圣主,根本不是在“創(chuàng)造”新世界。
他,本身就是新世界!
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就是在定義這個新世界的法則!他們此刻所見證的,不是創(chuàng)世的序曲,而是創(chuàng)世本身!
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整個聯(lián)合艦隊,上千艘戰(zhàn)艦,被硬生生地從數(shù)百萬公里之外,拉到了冥獄號的面前。
它們像一群被磁鐵吸附的鐵屑,雜亂無章地堆疊在一起,擠在冥獄號前方那片不大的空域中。所有的引擎都已熄火,所有的武器系統(tǒng)都已失靈。它們就像一堆被繳了械的玩具,等待著主人的發(fā)落。
陳空塵看著眼前這片密密麻麻的鋼鐵垃圾,心里的火氣總算是消了一點。
他不是要殺光他們,他只是想讓他們別再來煩自己了?,F(xiàn)在這樣,應(yīng)該能安靜一會兒了吧?
他收回手,扛著那柄弒神之刃,再一次轉(zhuǎn)身,準(zhǔn)備鉆洞。
他的種子,還在等著他。
然而,就在他轉(zhuǎn)身的瞬間,那艘最為華麗的黃金旗艦上,突然爆發(fā)出了一股決絕而悲壯的神力波動。
第三神座騎士長的神光投影,再次亮起,只是這一次,他的投影不再穩(wěn)定,而是如同風(fēng)中殘燭般劇烈燃燒。
他啟動了“神軀解離”,將自己全部的神魂與神力,化作了最后的聲音。
“吾等……有罪?!?/p>
他的聲音,不再威嚴(yán),而是充滿了無盡的悔恨與解脫。
“吾等以凡人之心,冒犯了……至高的存在。審判……是吾等應(yīng)得的歸宿?!?/p>
“但,天穹神庭的榮耀,不容玷污!神帝的威光,不容我等來蒙羞!”
“魔神??!”他的目光,穿透了虛空,死死地鎖定了陳空塵,“吾等愿以神魂俱滅為代價,只求……能知曉您的真名!讓我們……死得其所!”
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悲壯無比。
在騎士長看來,這是他作為一名神座騎士,所能做的最后的、也是唯一能維護(hù)自身榮耀的事情。戰(zhàn)敗不可怕,可怕的是,連敵人的名號都不知道,就這么窩囊地死去。
他要讓整個宇宙都知道,他們天穹神庭,是敗在了一位有名有姓的、偉大的存在手中,而不是不明不白地消失。
陳空塵剛把一條腿邁進(jìn)洞里,就聽到了這番話。
他停下動作,有些莫名其妙地回頭。
真名?
這幫人有毛病吧?打不過就打不過,問我名字干嘛?想回去找人報仇?
他心里一陣不耐煩。
但轉(zhuǎn)念一想,好像告訴他們也無所謂。省得他們再沒完沒了地嚷嚷。
于是,他很隨意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了過去。
“陳空塵?!?/p>
黃金旗艦上,騎士長在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整個神光投影猛地一滯。
陳……空……塵?
這個名字,不像是任何一個深淵魔神的名號,也不像是任何一個古老邪神的尊名。它聽起來……平平無奇,就像一個……凡人的名字。
他的神性大腦,在燃燒的最后時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
難道……這才是最極致的恐怖?
返璞歸真!
當(dāng)力量強(qiáng)大到一定程度,任何華麗的名號都已是累贅。一個最普通的名字,反而蘊(yùn)含著最深刻的、他們無法理解的“道”?
“陳……空塵……”
他喃喃地重復(fù)著這個名字,仿佛想要從中品味出宇宙的終極奧秘。
“原來如此……‘塵’,亦是‘空’……萬物源于塵埃,也終將歸于虛無……好一個‘陳空塵’!好一位……‘空塵’圣主!”
轟!
他的神軀投影,在領(lǐng)悟了這“至高真理”的瞬間,帶著一種大徹大悟的滿足感,轟然解體,化作漫天飛舞的金色光點,徹底消散于虛空之中。
隨著他的自我了斷,聯(lián)合艦隊中,那些最為狂熱的神庭騎士,也紛紛效仿。
“為‘空塵’圣主,獻(xiàn)上吾等最后的榮耀!”
“能聆聽圣主真名,死而無憾!”
一時間,一艘艘戰(zhàn)艦中,爆發(fā)出了一團(tuán)團(tuán)璀璨的神力煙花,無數(shù)神魂在自我毀滅的狂熱中,高呼著“空塵圣主”的名號,奔向了他們自以為的“榮耀歸宿”。
這一幕,把陳空塵看得一愣一愣的。
“……有病吧?”
他完全無法理解這群人的腦回路。問了個名字而已,怎么還激動得自爆了?
他搖了搖頭,懶得再理會這群瘋子,扛著刀,“噗通”一聲,再次鉆進(jìn)了那個黑洞洞的窟窿里。
甲板上,只留下一群陷入呆滯的魔物。
紫霄的嘴唇微微張開,眼中充滿了震撼。
圣主……
陳空塵……
空塵圣主!
這個名字,如同一道創(chuàng)世神雷,劈開了她腦中最后的迷霧。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她失神地喃喃自語。
“紫霄?你又明白了什么?”冥骸長老的霧氣湊了過來,語氣中帶著一絲急切。
“名字!是圣主的‘真名’!”紫霄的眼神重新爆發(fā)出驚人的光彩,“圣主在確立了‘秩序’與‘因果’之后,終于,公布了他為這個新世界所取下的‘名字’!”
“‘陳’,是陳列,是鋪展!代表著世界的‘象’!”
“‘空’,是虛無,是本源!代表著世界的‘體’!”
“‘塵’,是萬物,是眾生!代表著世界的‘用’!”
“體、象、用,三位一體!這三個字,就囊括了新世界從誕生到運(yùn)轉(zhuǎn)的全部法則!這不僅僅是一個名字,這是一篇……創(chuàng)世的總綱啊!”
她越說越激動,聲音也越來越高亢。
“而那群蠢貨,他們聽到了圣主的真名,窺見了一絲創(chuàng)世的奧秘,神魂無法承受這至高的‘道’,所以才會崩潰自毀!這不是自殺,這是……‘聞道’之后的‘化道’!是他們永恒的榮幸!”
所有魔物,在聽到這番解讀之后,渾身劇震。
它們反復(fù)咀嚼著“陳空塵”這三個字,越是品味,越覺得其中蘊(yùn)含著無窮無盡的玄奧。
一時間,所有魔物,再次齊刷刷地單膝跪地,朝著那個黑洞洞的窟窿,用神念發(fā)出了整齊劃一的、發(fā)自靈魂深處的呼喊。
“恭送空塵圣主!”
“我等,誓死追隨空塵圣主,開創(chuàng)……‘空塵’大世界!”
混沌湮滅核心艙室內(nèi)。
陳空塵再一次回到了這個令人作嘔的地方。
這一次,他輕車熟路,很快就爬到了那條檢修用的金屬板上。
那顆讓他魂牽夢繞的“櫻紅”蘿卜種子,還靜靜地卡在線路縫隙里,仿佛在嘲笑他之前的無能為力。
“我看你這次還往哪跑。”
陳空塵嘀咕了一句,貓著腰,小心翼翼地挪了過去。
他將“終焉之刃·弒神”的刀身橫置,用那薄如蟬翼、卻能分割存在的刀鋒,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如同蛛網(wǎng)般復(fù)雜的線路之中。
這是一項比在原子上刻字還要精細(xì)的工作。
刀鋒不能碰到那些破損的、正在泄露著“法則源流”的導(dǎo)管,否則天知道會發(fā)生什么。刀鋒的力道要恰到好處,既要能將種子從卡住它的兩根導(dǎo)線間撬動,又不能用力過猛,把它彈飛到下方的湮滅之湖里。
陳空塵屏住了呼吸,額頭上滲出了細(xì)密的汗珠。
他此刻的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
什么創(chuàng)世,什么審判,什么聯(lián)合艦隊,全都被他拋到了九霄云外。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一把刀,一顆種子,和不到一毫米的操作空間。
刀尖,輕輕地抵住了種子圓潤的側(cè)面。
他能感覺到,從刀尖傳來了一絲微弱的、幾乎無法察覺的阻力。
就是現(xiàn)在!
他手腕猛地一抖,用出了一招和他當(dāng)初在田里用鋤頭尖剔除石頭縫里頑固草根時,一模一樣的巧勁。
“起!”
“啪”的一聲輕響。
那顆“櫻紅”蘿卜種子,被精準(zhǔn)地從縫隙中彈了出來,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充滿了希望的拋物線。
陳空塵的眼中,瞬間綻放出了無與倫比的光彩。
他另一只手閃電般伸出,穩(wěn)穩(wěn)地將那顆小小的種子,接在了掌心。
成了!
巨大的喜悅,如同山洪暴發(fā),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煩躁和怒火。
他捧著那顆失而復(fù)得的種子,咧開嘴,露出了一個無比燦爛、無比純粹的笑容。
那是一種豐收的喜悅,是一種失而復(fù)得的珍重,是農(nóng)人對于土地和種子最質(zhì)樸的情感。
他小心翼翼地將種子揣進(jìn)自己貼身的口袋里,還用手輕輕拍了拍,確保它安然無恙。
然后,他長舒了一口氣,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得美好了起來。
他甚至覺得,這個黑乎乎、臭烘烘的鬼地方,似乎也沒那么難以忍受了。
任務(wù)完成,該撤了。
他收起弒神之刃,扛在肩上,吹著不成調(diào)的口哨,轉(zhuǎn)身就準(zhǔn)備往回爬。
他沒有注意到。
就在剛才,在他用刀尖撬動種子的那一瞬間。
“終焉之刃·弒神”的刀尖,不可避免地,與一根破損導(dǎo)管中泄露出的、比發(fā)絲還細(xì)的“法則源流”,發(fā)生了萬分之一秒的接觸。
一股微乎其微,卻精純到極致的、代表著“毀滅與終結(jié)”的法則能量,順著刀尖,傳導(dǎo)到了那顆種子上。
緊接著,在種子被彈起,落入他手中的過程中,他因為喜悅而瞬間迸發(fā)出的、那股源自靈魂深處的、代表著“生命與希望”的情感波動,也同樣籠罩了這顆種子。
毀滅與希望。
終結(jié)與新生。
兩種截然相反,卻又同源而出的至高概念,在一顆小小的蘿卜種子里,達(dá)到了一個微妙而又詭異的平衡。
這顆限量版的“櫻紅”蘿卜種子,在陳空塵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已經(jīng)變成了一顆……獨一無二的、無法被任何已知宇宙法則所定義的……“奇跡之種”。
它在陳空塵的口袋里,開始散發(fā)出一種只有它自己能感知的、極其微弱的、仿佛嬰兒心跳般的律動。
當(dāng)陳空塵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從那個洞口爬出來時,迎接他的,是山呼海嘯般的狂熱。
“恭迎空塵圣主凱旋!”
“圣主神威,燭照萬界!”
陳空塵被這陣仗嚇了一跳,扛著刀愣在原地。
他看到,甲板上所有的魔物,都單膝跪地,眼中燃燒著他無法理解的火焰。
紫霄和冥骸長老站在最前方,看著他的眼神,就像看著一位剛剛開天辟地、創(chuàng)造了整個宇宙的父神。
“呃……你們這是干嘛?都起來吧。”陳空塵有些不自在地說道。
“謝圣主!”
魔物們整齊劃一地起身,但依舊垂著頭,不敢直視他的面容。
紫霄上前一步,聲音恭敬到了極點:“圣主,您已為新世界定下‘名’與‘法’,接下來,我等該當(dāng)如何?請圣主示下!”
陳空塵眨了眨眼,有點沒跟上她的思路。
什么名和法?
他現(xiàn)在滿腦子想的都是另一件事。
種子找到了,下一步,自然是把它種下去。
他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在了冥獄號那冰冷、堅硬的金屬甲板上。
他走過去,用腳尖踢了踢,發(fā)出了“梆梆”的聲響。
不行,這都是鐵疙瘩,沒法種。
他皺起了眉頭,開始在甲板上踱步,一邊走,一邊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周圍的環(huán)境。
“得找點土……”他低聲自言自語,“要肥沃的,松軟的……最好再來點水……”
他的聲音雖輕,但在場的哪個不是耳聰目明的存在?
“土”?
“水”?
這兩個字,落入紫霄的耳中,不亞于兩道混沌神雷。
她的身體,因為一個驟然亮起的、無比宏大、無比瘋狂的念頭,而劇烈地顫抖起來。
她明白了!
她終于明白了圣主最終的,也是最偉大的意圖!
圣主之前所做的一切,立法,定名,凈化,都只是……準(zhǔn)備工作!
他真正的目的,不是要在這艘船上,或者隨便哪個世界里,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世界。
他的野心,遠(yuǎn)比這要宏大億萬倍!
他要……
他要將這艘承載了他們,承載了“舊世界之終結(jié)”與“新世界之希望”的冥獄號本身……
改造成一片……可以耕種的“沃土”!
他要在這艘橫渡無盡虛空的滅世戰(zhàn)艦上,種下那顆“希望”的種子!讓它在這艘船上生根、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
最終,讓這艘船,從一艘“船”,變成一片“大陸”!一座“世界”!一個活生生的、可以移動的、承載著全新法則的……“創(chuàng)世方舟”!
這才是真正的創(chuàng)世!
不是毀滅一個,再創(chuàng)造一個。而是在毀滅的殘骸之上,直接培育出新生的花朵!
這是何等瘋狂!何等浪漫!何等偉大的創(chuàng)舉!
“長老……”紫霄轉(zhuǎn)向冥骸長老,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嘶啞,眼中卻亮得嚇人,“快!圣主需要‘土’和‘水’!這是圣主對我們的考驗!也是我們?nèi)谌胄率澜绲奈ㄒ粰C(jī)會!”
冥骸長老的混沌霧氣劇烈翻涌,他顯然也被紫霄這個瘋狂的猜想給震撼到了。
將冥獄號改造成一片大陸?
這……這簡直……太符合圣主的風(fēng)格了!
“可……我們?nèi)ツ睦镎摇痢汀??”一個魔將忍不住問道,“這里是虛空,我們……”
“愚蠢!”紫霄厲聲打斷了他,“圣主需要的是普通的土和水嗎?他需要的,是能夠承載‘奇跡之種’的‘概念之土’!是能夠滋養(yǎng)‘新世界’的‘生命之源’!”
她猛地轉(zhuǎn)頭,目光灼灼地看向了不遠(yuǎn)處那堆積如山的、已經(jīng)徹底失去動靜的聯(lián)合艦隊殘骸。
“那是什么?”她伸手指去。
所有魔物的目光,都隨之望了過去。
“那是……敵人的戰(zhàn)艦……”
“不!”紫霄的聲音鏗鏘有力,如同金石交擊,“那是‘山脈’的雛形!是‘礦物’的源頭!將它們碾碎,熔煉,再以圣主定下的法則去重塑,那就是新世界最好的‘土壤’!”
她又指向了那些在自毀中消散的神魂所化的金色光點,以及那些被擊毀的戰(zhàn)艦中泄露出的、散發(fā)著生命氣息的培養(yǎng)液。
“那又是什么?”
“那是……‘甘霖’!是‘河流’的起點!收集它們,凈化它們,再以圣主的意志去引導(dǎo),那就是滋養(yǎng)萬物最好的‘源泉’!”
所有魔物,在這一刻,茅塞頓開!
原來如此!
圣主不是在問他們有沒有土和水!
圣主是在給他們指明一條道路!
用敵人的尸骸,化作新世界的沃土!
用敵人的鮮血,化作滋養(yǎng)新生的甘霖!
這,才是永夜殿的行事風(fēng)格!這,才是最適合他們的“創(chuàng)世”之道!
“還愣著干什么?!”冥骸長老發(fā)出一聲震天怒吼,他的混沌霧氣第一次化作了一只遮天蔽日的巨手,朝著那堆戰(zhàn)艦殘骸抓了過去,“為了圣主!為了‘空塵’大世界!動起來!”
“吼——!”
一瞬間,整艘冥獄號,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高速運(yùn)轉(zhuǎn)的工廠。
無數(shù)魔物咆哮著,沖向了那片戰(zhàn)艦墳場。
有的魔物張開巨口,將龐大的戰(zhàn)艦碎片吞入腹中,用體內(nèi)的魔火進(jìn)行熔煉。
有的魔物展開力場,將那些金色的神魂光點和生命液體收集起來,匯聚成一顆顆巨大的、閃爍著光芒的水球。
枯骨將領(lǐng)指揮著無數(shù)低階骷髏兵,像勤勞的工蟻,將一塊塊被初步處理過的金屬塊搬運(yùn)到甲板上,按照某種玄奧的陣法堆砌起來。
而陳空塵,正一臉茫然地看著眼前這熱火朝天的勞動景象。
他只是想找點土而已,怎么這群人跟打了雞血一樣,開始拆起了廢品?
他想了想,覺得這事可能跟自己說不清楚。他走到那個叫紫霄的、看起來像是領(lǐng)頭的女魔頭面前,清了清嗓子,決定把自己的需求說得更明白一點。
“那個……我不是要這些鐵疙瘩?!彼噶酥改切┍话嵘霞装宓慕饘賶K,很認(rèn)真地說道,“我就想要個……花盆。對,花盆。能裝土的那種。你們有嗎?”
紫霄正指揮著魔將們布置“世界地脈雛形大陣”,聽到這話,身體一僵。
她緩緩轉(zhuǎn)過身,看著陳空塵那張寫滿了“我只要一個花盆”的認(rèn)真的臉。
她的腦中,那部剛剛編寫完成的、名為《空塵世界創(chuàng)世總綱》的鴻篇巨著,瞬間卡殼了。
花……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