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唐霜出現(xiàn)在燒臘檔。
她換了一身衣服,白襯衫換成淺藍(lán)色連衣裙,高跟鞋換成平底鞋,頭發(fā)披下來,看起來比早上柔和許多。
“高先生,”
“我們談?wù)劊俊?/p>
高寒正在剁燒肉,刀起刀落,砧板“咚咚咚”地震。他頭也不抬:“買燒鵝?”
“買你?!?/p>
唐霜把紙袋放在案板上,“這里有兩萬塊,買你今天的時間?!?/p>
高寒的刀停了。
他抬頭,看著唐霜,忽然笑了:“小姐,我出場費沒這么便宜。”
“那你要多少?”
“我要這條街?!备吆f道,“你給得起嗎?”
唐霜一下子愣住。
她沒想到高寒這么直接。
“高先生,”她深吸一口氣,“我是帶著誠意來的。補償方案可以談,只要你帶頭簽約,D類違建我也可以幫你爭取。”
高寒把刀往案板上一剁:“唐小姐,你知道D類違建是什么意思嗎?”
“知道。”唐霜的聲音低下來,“零補償。”
“那你知道當(dāng)年你爸為什么被我打斷腿嗎?”高寒湊近她,聲音低到只有兩人能聽見,“因為他想零元收這條街?!?/p>
唐霜的臉白了。
高寒退回原位,拿起刀繼續(xù)剁肉:“回去告訴你爸,當(dāng)年我能打斷他的腿,現(xiàn)在也能——”
“我爸死了?!?/p>
唐霜打斷他,“去年,肝癌。”
高寒的刀頓在空中。
唐霜從紙袋里拿出一塊蛋糕,放在案板上:“他臨終前說,最對不起的就是這條街。這塊蛋糕是他教我做的,他說你喜歡吃甜的?!?/p>
高寒看著蛋糕,沒說話。
“高先生,”唐霜的聲音軟下來,“我不是來討債的,我是來還債的。”
高寒沉默了很久,久到砧板上的燒肉都快涼了。
“蛋糕留下,”他最終說,“人走?!?/p>
唐霜點點頭,轉(zhuǎn)身離開。走到門口,她忽然回頭:“對了,你兒子昨晚在直播間說我像‘穿Prada的容嬤嬤’——告訴他,我下周直播做甜品,歡迎他來砸場子?!?/p>
高寒:“……”
……
十一點,高野送完午高峰的第一輪,回到檔口。
他滿頭大汗,頭盔摘下來,頭發(fā)像被雷劈過一樣亂七八糟的。
他沖進(jìn)后廚,端起水壺“咕咚咕咚”灌了一通,然后癱在椅子上:“老豆,我快累死了。”
高寒遞給他一塊毛巾:“死不了。”
高野擦汗,目光落在案板上的蛋糕:“這啥?誰送的?”
“客戶。”高寒說,“抹茶味,你吃不吃?”
“吃!”高野掰下一塊塞進(jìn)嘴里,“唔……好苦,像鳳姐的涼茶?!?/p>
高寒給他切了只燒鵝腿:“慢點,別噎死?!?/p>
高野咬著鵝腿,含糊不清地問:“老豆,真要拆?”
“不知道,先吃飯?!?/p>
高野“哦”了一聲,低頭扒飯。
扒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什么:“老豆,我昨晚接了個奇怪的單?!?/p>
“怎么奇怪?”
“客戶備注:‘騎手哥哥,如果看到燒臘檔的老板,告訴他,唐霜回來了?!?/p>
高寒的筷子停住了。
高野沒注意,繼續(xù)道:“我還以為是你老情人,結(jié)果一查地址,是唐氏地產(chǎn)的售樓部?!?/p>
高寒放下筷子,走到門口。
陽光正好,照在街對面的圍擋上,廣告里的AI美女笑得燦爛。
他忽然覺得刺眼。
“高野,”他說,“下午別跑單了,跟我去個地方?!?/p>
“去哪?”
“舊倉庫?!备吆穆曇舻拖聛?,“拿點東西?!?/p>
……
下午兩點,高寒和高野站在廢棄的倉庫前。
倉庫是上世紀(jì)九十年代的建筑,鐵皮屋頂銹跡斑斑,門口雜草叢生。
高寒拿鑰匙開門,鎖孔里塞了蜘蛛網(wǎng)。
門開,一股陳年的木屑味撲面而來。
高野打了個噴嚏:“老豆,這里藏了尸體嗎?”
“差不多?!备吆f,“你爺爺?shù)??!?/p>
高野:“???”
倉庫里堆著木頭箱,箱子上貼著“和勝堂”的舊封條。
高寒打開其中一個,里面是一幅字畫,展開——是孫中山的“博愛”手跡,落款“高伯謙敬贈”。高野瞪大眼:“我靠,這是真的假的?”
“真的?!备吆f,“你爺爺當(dāng)年救過孫先生的命?!?/p>
高野:“那我們不是發(fā)了?”
“發(fā)不了?!备吆砥鹱之嫞斑@是借的,要還?!?/p>
他打開另一個箱子,里面是一疊發(fā)黃的賬本。
賬本最上面,夾著一張照片:年輕的高寒、八爺,還有一個穿旗袍的女人。
女人懷里抱著個嬰兒,嬰兒手里攥著一塊玉佩。
高野指著嬰兒:“這誰?”
“你?!?/p>
高野愣?。骸拔覌尣皇恰?/p>
“跑了?!备吆f,“照片拍完第二天跑的?!?/p>
高野聞言沉默。
他從沒問過他媽的事,高寒也從不提。
高寒把賬本塞回箱子,鎖好:“走吧。”
“去哪?”
“回街?!备吆f,“有人想拆我們的家,總得先知道,家里到底有什么?!?/p>
……
傍晚,高寒回到檔口。
街坊們已經(jīng)聚在門口,鳳姐搬出折疊桌,四眼仔拎來啤酒,越南妹在給人貼膜。
阿古抱著吉他唱《紅日》,跑調(diào)跑到西伯利亞,但沒人介意。
高寒把“博愛”字畫掛在檔口墻上,用透明膠貼好。
街坊們圍過來看,嘖嘖稱奇。
“寒哥,這是真跡?”鳳姐問。
“嗯。”高寒說,“我爺爺?shù)摹!?/p>
“值多少錢?”四眼仔問。
“值一條命?!备吆f。
眾人噤聲。
八爺坐在棋攤前,沖他招手:“寒仔,來一盤?!?/p>
高寒坐下,棋盤已經(jīng)擺好,紅方是兵,黑方是將。
“今天不玩殘局,”八爺說,“玩開局。”
高寒走兵,八爺走炮。
“你知道唐家丫頭為什么回來嗎?”八爺問。
高寒搖頭。
“她爸死前,把這條街的產(chǎn)權(quán)抵押給銀行了?!卑藸攭旱吐曇?,“現(xiàn)在銀行要拍賣,唐氏想低價收,就得先拆?!?/p>
高寒的兵停在河界,不動了。
“寒哥,”鳳姐湊過來,“我們怎么辦?”
高寒抬頭看街,路燈亮了,飛蛾撲火,燒臘檔的燈箱也亮了,紅底黃字,俗氣又親切。
“怎么辦?”高寒笑,“先吃飯?!?/p>
他起身,把最后一爐燒鵝推出來,刀起刀落,剁成八塊。
“今晚我請,”他說,“吃完再想辦法。”
街坊們歡呼,阿古的吉他換了調(diào),《海闊天空》的前奏響起,這次沒跑調(diào)。
高寒坐在人群中間,手里拿著一塊燒鵝,忽然想起唐霜臨走前的話。
“還債?”他喃喃,“拿什么還?”
他咬下一口鵝肉,皮脆肉嫩,油脂在舌尖炸開。
“拿命吧?!彼f。
沒人聽見,除了風(fēng)。
風(fēng)從長街盡頭吹來,帶著河腥味、燒鵝味,還有一點點拆遷的塵土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