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用一塊發(fā)黃的細布，全神貫注地擦一只粗陶杯。杯子早就锃亮了，

反射著外面慘白的天光。他的動作又慢又穩(wěn)又準，一點不抖，不像在擦杯子，

倒像在打磨一件冰冷的祭器。鋪子里有幾個喝酒的。一個白胡子老頭，干凈得像紙人，

慢悠悠講著陳年豐收的老話——顧凌聽著耳熟，好像是宋龍在軍營里提過的老家的事。

“那年雨水足啊，麥穗子沉得壓彎了腰桿兒…糧倉頂都給新麥拱破嘍…” 老頭的嗓音干澀，

像磨砂紙。旁邊一個敞著懷的壯小伙，嚼著豆子，大笑著應(yīng)和：“可不嘛！那時候的麥穗，

沉得能把腰壓彎！一畝地的糧食夠吃一年還有剩！粒粒賽馬牙！

”這些話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裹著酒氣和肉香，織成了一個密不透風(fēng)、安穩(wěn)富足的繭。

這個繭，正是宋龍在無數(shù)個凍透骨的夜里，裹著破毯子念叨的夢。現(xiàn)在這夢被剪了下來，

像個鮮艷的標本，冰冷地釘在了看不見的墻上，顏色濃得化不開，又死氣沉沉地僵著。

顧凌沒看宋龍擦杯子——那動作準得讓人心里發(fā)毛，像滴水計時一樣精確。

他轉(zhuǎn)身走上鵝卵石小路。路兩邊的景色亂七八糟地切換：左邊是幾棵掛滿血紅果子的桃樹，

右邊冷不丁擠進來一片開滿妖艷紫花的菜地，泥土又濕又冷還有霉味。

小路盡頭是個開滿野花的緩坡，坡下是條清澈得有點假的河。河邊，就是張開的“好光景”。

一座結(jié)實得像模型似的木屋緊貼著水邊蓋著，金黃的茅草屋頂像刷了釉一樣亮。

院子里有幾只羽毛顏色鮮艷得過分的雞，邁著刻板的步子啄食，

發(fā)出“咯咯——嗒”的單調(diào)叫聲。遠處幾塊方方正正的田里，麥子金黃金黃，麥穗飽滿，

低垂的角度一模一樣。張開，那個力氣大得像從地里長出來的漢子，正彎腰在田里干活，

姿勢僵硬得像泥塑。他穿著洗得發(fā)白、沒一絲褶皺的舊衣服，褲腿高高挽起，

沾泥的小腿肌肉像石頭一樣結(jié)實。他手里雪亮的鐮刀，在那永遠不變的“日頭”下閃著寒光。

鐮刀揮下，響起整齊的枯桿折斷聲。汗水順著他滿是皺紋的額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