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傾盆而下,仿佛天空被戳破了一個巨大的窟窿,無盡的雨水如瀑布般傾瀉而下。
豆大的雨點猛烈地撞擊著擋風玻璃,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那原本平滑的玻璃,在雨點的沖擊下,竟然開始扭曲變形,仿佛不堪重負。
每一滴雨點都像是一顆炮彈,狠狠地砸在玻璃上,然后瞬間碎裂成無數(shù)細小的水滴。這些水滴順著玻璃流淌而下,匯聚成一道道渾濁的水流,將窗外霓虹閃爍的城市夜景徹底淹沒。
城市的燈光在雨水中變得模糊不清,像是被暈染開的顏料,涂抹成了一幅猙獰的抽象畫。街道、高樓、車輛,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清晰輪廓,只剩下一片混沌和迷離。
而在這封閉的車內(nèi),蘇晚初被一股刺鼻的氣味包圍著。汽油味、鐵銹味,還有那一絲若有似無的、屬于她自己的血腥味,交織在一起,讓她感到一陣惡心。
冰冷的雨水氣息透過車窗的縫隙鉆進來,與車內(nèi)的氣味混合在一起,讓她的鼻腔像是被刺激到了一般,不斷地抽搐著。
痛。
仿佛全身骨頭都被碾碎了重組,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炸裂般的劇痛。視線模糊不清,只有一片猩紅的光暈在眼前晃動,分不清是破碎的車燈,還是……血。
她努力想動一下手指,回應身體深處那點不甘的求生意志,卻只換來一陣更劇烈的抽搐。意識像斷了線的風箏,在無邊的黑暗和尖銳的疼痛邊緣飄搖、沉浮。
好冷……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被黑暗吞噬的剎那,透過被雨水沖刷得只剩一道縫隙的車窗,她似乎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逆著遠處救護車閃爍的藍紅警燈,一步步走近。
很高,很挺拔。黑色的風衣下擺在狂風中獵獵作響,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滑落。他停在了車門外,俯下身,隔著布滿蛛網(wǎng)裂痕的玻璃,目光似乎穿透了冰冷的阻礙,精準地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深邃、復雜,帶著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沉重,像凝望著深淵,又像在確認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但轉(zhuǎn)瞬間,又被一種刻骨的冰冷和決絕覆蓋。
她想看清他的臉,眼皮卻沉重得如同灌了鉛。只來得及捕捉到他薄唇似乎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像是無聲地說了一個詞。
然后,黑暗徹底降臨,吞噬了一切感知。
……
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刺鼻。
蘇晚初是在一陣持續(xù)的、單調(diào)的“嘀…嘀…”聲中醒來的。入眼是一片刺目的白——天花板、墻壁、床單。
她茫然地轉(zhuǎn)動眼珠,視線所及,是懸掛著的輸液袋,透明的液體正一滴滴流入她手背的血管。還有各種她叫不出名字的儀器,閃爍著或綠或紅的光點。
“晚初?晚初你醒了?!”一個帶著哭腔又充滿驚喜的女聲在耳邊響起。
蘇晚初艱難地側(cè)過頭,看到一張年輕、焦急的臉龐,眼睛紅腫,顯然是哭過很久。她認識這張臉……嗎?腦子里一片混沌。
“你……是誰?”她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砂紙磨過木頭。
女孩臉上的驚喜瞬間凝固,轉(zhuǎn)為難以置信的驚愕:“晚初?是我啊!林薇!你最好的朋友林薇??!你不記得我了?”
林薇……蘇晚初在腦海里反復咀嚼這個名字,試圖掀起一點波瀾,回應她的卻只有一片空白的死寂。不止是林薇,她連自己是誰,為什么會在這里,之前發(fā)生了什么……所有的一切,都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粗暴地抹去,只剩下眼前這片冰冷的白色和令人心悸的虛無。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我……”她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更多的音節(jié),只有無助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浸濕了枕套。
醫(yī)生很快被叫來,進行了一系列檢查。結(jié)論是:車禍導致的重度腦震蕩和身體多處骨折挫傷,最棘手的是,她出現(xiàn)了嚴重的逆行性遺忘。她記得如何說話、認字、基本的生活常識,卻唯獨丟失了關于“蘇晚初”這個人的一切過往——她的身份、她的親人、她的朋友、她經(jīng)歷的所有事情。
“記憶的恢復很難說,也許很快,也許需要很長時間,也許……”醫(yī)生后面的話沒有說完,但蘇晚初和林薇都聽懂了那個殘酷的可能性。
林薇緊緊握著蘇晚初沒有輸液的手,眼淚掉得更兇了:“晚初,別怕,會好的,一定會好的。我是林薇,你叫蘇晚初,我們在大學就是最好的朋友,畢業(yè)后你開了一家很棒的咖啡館叫‘時光印記’……這些我都會慢慢告訴你,一點一點幫你找回來!”
蘇晚初看著眼前這個自稱是她最好朋友的女孩,聽著那些關于“蘇晚初”的陌生描述,只覺得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心底那個巨大的空洞,正呼呼地灌著冷風。
她叫蘇晚初。
她開了一家咖啡館。
她遭遇了車禍,差點死掉。
然后,她忘了一切。
那個雨夜中模糊的黑色身影,是她混亂意識里的幻覺嗎?那個無聲的唇語,到底說了什么?
巨大的謎團和深入骨髓的孤獨感,將她牢牢釘在這張病床上。窗外,雨還在下,仿佛要沖刷掉她僅存的那點對世界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