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爛的氣息,濃烈得像塞進喉嚨里一塊生蛆的肉。
白瑤月猛地睜開眼,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更深層的腥甜,狠狠撞進她的肺里。天花板慘白,日光燈管嗡嗡作響,光線冷得沒有一絲溫度??諝饽郎裰?,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粘稠的泥漿里掙扎。
這里是第七精神病院觀察區(qū),她的“病房”。編號704。
手腕上的拘束帶勒得生疼,粗糙的帆布邊緣摩擦著皮膚。她試著動了動手指,冰冷的束縛感如同鐵鑄。這感覺如此熟悉,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記憶像被打碎的鏡子,只留下些模糊尖銳的殘片——尖叫、扭曲的面孔、刺耳的警笛,還有一雙雙看向她時充滿驚懼或憐憫的眼睛。他們說她不正常,說她在不該笑的時候笑,在該哭的時候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他們說,她需要“治療”。
她緩緩轉(zhuǎn)動眼珠,視線掃過狹小房間的鐵門。厚重的金屬門緊閉著,門上的小觀察窗像一只窺視的獨眼,外面走廊的燈光從那里透進來一點,在地上投下慘白的光斑。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連平日里隔壁病房那位總愛用頭撞墻的病人的悶響,或是走廊盡頭某個女人夜梟般斷續(xù)的嚎哭,都消失了。
太靜了。靜得能聽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回響,靜得能聽到墻壁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蠕動?
不是錯覺。
墻壁。那刷著劣質(zhì)白漆的墻壁表面,如同平靜水面投入石子,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緊接著,一條極其細微、如同頭發(fā)絲般的暗紅色紋路,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墻皮上。它像有生命的血管,緩慢地、詭異地蜿蜒爬行,顏色迅速加深、變粗,從暗紅轉(zhuǎn)為令人心悸的紫黑。
噗通……噗通……
一種低沉、粘滯、仿佛巨大心臟在厚厚淤泥中搏動的聲音,毫無征兆地穿透墻壁和耳膜,直接敲打在靈魂深處!那聲音帶著一種原始的、令人作嘔的節(jié)奏,每一次搏動,墻上的“血管”就隨之脹大一分,搏動聲也愈發(fā)清晰、沉重,整個狹小的房間都在這詭異的律動中微微震顫。
噗通……噗通……
白瑤月感到自己的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被迫跟隨著那墻內(nèi)怪物的搏動而瘋狂跳動。血液沖上頭頂,又猛地沉入腳底,眩暈感和強烈的嘔吐欲翻江倒海。她的呼吸變得急促,每一次吸氣都帶著那股濃烈到化不開的腐臭味。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四肢百骸,勒得她動彈不得。這不是精神失常的幻覺,這是……真實降臨的噩夢!
“呃…啊……”
一聲極其微弱、飽含巨大痛苦的呻吟,透過厚重的鐵門縫隙,斷斷續(xù)續(xù)地飄了進來。
是李護士的聲音!那個總是偷偷給她多塞半片面包、笑起來眼角有魚尾紋的護士!
緊接著,是另一個聲音。一種無法用人類喉嚨發(fā)出的、濕滑粘膩的摩擦聲,伴隨著某種重物被拖拽過地面的“沙沙”聲,由遠及近。
那聲音停在門外。
噗通!噗通!墻內(nèi)的搏動陡然加劇,墻壁上紫黑色的血管猛地膨脹、虬結(jié),如同活物般瘋狂扭動!墻壁不再是堅硬的實體,它變得像一塊被水泡脹、不斷起伏的爛肉!
白瑤月的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死死盯著那扇鐵門。
門上的觀察窗,被一個東西緩緩覆蓋了。
那不是人的眼睛。
那是一只巨大的、布滿渾濁黃綠色粘液的復(fù)眼!無數(shù)細小的晶狀體在觀察窗后瘋狂轉(zhuǎn)動、聚焦,冰冷、貪婪、沒有絲毫屬于智慧生命的情緒,只有最原始的饑餓和毀滅欲!粘稠的液體順著門玻璃流淌下來,拉出惡心的絲線。
“嘶……嘎……”
一聲非人的、混合著漏氣風箱和骨頭碎裂的嘶鳴,從門外傳來。仿佛那東西正隔著鐵門,深深地嗅著里面的氣息。
恐懼瞬間突破了白瑤月的承受極限,喉嚨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一聲尖叫沖破束縛,撕心裂肺地炸響在死寂的房間里!
“啊——!?。 ?/p>
尖叫如同點燃火藥桶的火星!
轟隆!??!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那扇足以抵擋卡車撞擊的厚重鐵門,如同被攻城巨錘正面轟中!堅固的金屬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向內(nèi)猛地凹陷、扭曲!一個巨大、模糊、覆蓋著某種濕滑暗色甲殼的輪廓,清晰地印在變形的門板上!
第二擊接踵而至!
轟?。?!
鐵門中央的連接處發(fā)出刺耳的金屬撕裂聲!鉸鏈崩飛!整扇門如同被撕開的紙片,帶著凄厲的呼嘯,向內(nèi)倒飛進來!重重砸在離白瑤月病床不足半米的墻壁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碎石和灰塵簌簌落下。
門框處,煙塵彌漫。
一個噩夢般的形體,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它像是由無數(shù)具腐爛腫脹的尸體強行縫合、再塞進一副巨大昆蟲甲殼里的造物。主體是一個臃腫不堪、不斷滴落黃綠色粘液的肉團,勉強能看出人形的輪廓,但肢體的數(shù)量和位置完全錯亂扭曲。數(shù)條粗壯、覆蓋著滑膩鱗片和吸盤的紫黑色觸手從它軀干各處肆意生長、扭動,如同狂舞的巨蟒。其中一條觸手的末端,赫然卷著一個人!
是李護士!她半個身子被觸手緊緊纏繞,骨骼發(fā)出不堪重負的碎裂聲。她臉色青紫,雙眼圓睜,瞳孔里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恐懼和痛苦。她的嘴徒勞地開合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鮮血不斷從口鼻中涌出,染紅了怪物濕滑的體表。她的另一只手臂無力地垂落,手指以一個怪異的角度折斷。
怪物的“頭部”——如果那團蠕動著無數(shù)細小觸須和一張裂開至耳根、布滿螺旋狀利齒的巨口能稱之為頭的話——轉(zhuǎn)向了病床上的白瑤月。那張巨口開合,腥臭的涎水瀑布般淌下,落在地上發(fā)出“嗤嗤”的腐蝕聲,騰起惡臭的白煙。復(fù)眼中無數(shù)晶狀體同時鎖定她,冰冷粘稠的惡意如同實質(zhì)的潮水,瞬間將白瑤月淹沒。
“肉……新鮮……靈魂……” 一種直接在腦海中響起的、混合著無數(shù)痛苦哀嚎的嘶啞意念,如同銹蝕的銼刀刮擦著她的神經(jīng)。
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
白瑤月全身的血液都凍住了,思維一片空白,只有那令人窒息的恐懼和怪物口中滴落的涎水聲在無限放大。
就在那卷著李護士的恐怖觸手高高揚起,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即將朝著她脆弱的身軀狠狠砸落之際——
“畜生!看這邊!?。 ?/p>
一聲蒼老卻炸雷般的怒吼,猛地從門外怪物身后的走廊炸響!
伴隨著吼聲,一道佝僂卻異常迅捷的身影,如同撲火的飛蛾,義無反顧地撞向那堵在門口的龐然巨物!
是陳守夜!
他穿著那身洗得發(fā)白、布滿污漬的舊式守夜人風衣,風衣下擺被疾跑帶起的風掀起。他臉上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和燃燒的怒火!他手中沒有神兵利器,只有一根在第七精神病院這種地方隨處可見的、用來對付失控病人的——半截橡膠警棍!
他的出現(xiàn),像一顆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引爆了怪物的狂暴!
那即將砸向白瑤月的觸手猛地轉(zhuǎn)向,帶著更恐怖的力量和風壓,朝著撲來的陳守夜橫掃過去!同時,怪物臃腫軀干上另外幾條空閑的觸手也如同毒蛇出洞,從不同角度狠狠刺向他!
陳守夜渾濁的眼中精光爆射!在那千鈞一發(fā)之際,他展現(xiàn)出了與佝僂身形完全不符的、近乎野獸般的戰(zhàn)斗本能和敏捷!他沒有硬撼那橫掃的巨力觸手,而是猛地一個矮身,身體幾乎貼著冰冷潮濕的地面滑鏟而出!橫掃的觸手帶著腥風,擦著他的頭皮掠過,狠狠砸在他身后的走廊墻壁上!
轟!磚石飛濺,墻壁被砸出一個巨大的凹坑!
而陳守夜,已經(jīng)險之又險地滑到了怪物相對脆弱的、布滿粘液的腹部下方!他手中的半截橡膠警棍,被他灌注了全身的力量和某種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屬于塵心境覺醒者的稀薄能量,狠狠捅向怪物腹部一處沒有甲殼覆蓋、不斷滲出粘液的褶皺!
噗嗤!
粘稠的、散發(fā)著惡臭的黃綠色液體噴濺出來!
“嘶嗷——?。?!”
怪物發(fā)出一聲驚天動地的痛苦嘶嚎!這攻擊顯然不足以致命,但劇痛讓它瞬間狂暴!數(shù)條刺空的觸手瘋狂回卷,如同巨大的鞭子抽打向身下的陳守夜!同時,它龐大的身軀因為疼痛而劇烈扭動,整個走廊都在顫抖!
陳守夜根本來不及躲避!他只能將警棍橫在胸前,試圖格擋。
砰!砰!砰!
連續(xù)幾聲悶響!橡膠警棍瞬間變形碎裂!陳守夜如同被高速行駛的卡車撞中,整個人炮彈般倒飛出去,狠狠撞在白瑤月病房對面的墻壁上!墻壁上瞬間布滿蛛網(wǎng)般的裂痕!他口中噴出一大口混雜著內(nèi)臟碎塊的鮮血,順著墻壁滑落在地,蜷縮成一團,風衣被撕開幾道巨大的口子,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傷口和斷裂的骨頭茬子。他掙扎著想爬起來,卻只是徒勞地抽搐了幾下,眼神迅速渙散。
“陳…教官……” 白瑤月喉嚨發(fā)緊,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那個佝僂的背影,那個擋在她面前的身影,此刻像一根被折斷的枯草。
怪物被徹底激怒了。它暫時拋下了奄奄一息的陳守夜,復(fù)眼再次鎖定了病床上動彈不得的白瑤月。卷著李護士的那條觸手猛地收緊!
“咔嚓!”
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聲清晰傳來!李護士的身體如同被捏爆的番茄,瞬間扭曲變形,鮮血和破碎的內(nèi)臟從觸手的縫隙中狂噴而出!她最后一點微弱的呻吟徹底斷絕,頭顱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歪向一邊,空洞的眼睛似乎還殘留著最后的恐懼,直勾勾地“望”著白瑤月。
溫熱的、帶著濃重鐵銹味的液體濺了白瑤月一臉!那粘稠的、帶著生命最后余溫的觸感,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靈魂上!
“呃…呃……” 她胃里翻江倒海,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冰冷的絕望和那血腥味死死堵在喉嚨里。怪物發(fā)出滿足的咕噥,將李護士殘破的軀體隨意甩開,如同丟棄垃圾。更多的觸手揚起,帶著死亡的氣息,朝著她籠罩下來!
要死了嗎?
像李護士一樣,被碾碎?被吞噬?
不!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氣流,毫無征兆地從白瑤月靈魂最深處炸開!瞬間席卷全身!那并非恐懼,而是一種更古老、更漠然、仿佛置身事外觀看一場荒誕戲劇的……疏離感。
世界在她眼中驟然變慢了。
怪物猙獰揮舞的觸手軌跡變得清晰可見,每一根鱗片上的粘液滴落都緩慢如蝸牛??諝庵袕浡幕覊m顆粒懸浮著,墻上搏動的血管每一次膨脹收縮都拖曳出殘影。李護士濺在她臉上的血液,正沿著她的下頜線,極其緩慢地向下滑落。甚至連怪物復(fù)眼中無數(shù)晶狀體轉(zhuǎn)動的微小角度,都仿佛被凍結(jié)在琥珀之中。
絕對的寂靜籠罩了她。心跳聲、怪物嘶吼聲、墻壁搏動聲……一切聲音都被隔絕。只有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而宏大的回響,在她意識中轟鳴:
【感知到強烈戲劇沖突:絕望與毀滅的高潮?!?/p>
【檢測到‘觀眾’(???)的注視?!?/p>
【條件滿足。】
【天賦:‘戲神’(未命名)初次喚醒。】
【當前可扮演角色:終幕司儀(臨時)。】
【核心規(guī)則:宣告落幕,終結(jié)舞臺?!?/p>
無數(shù)冰冷、非人的信息流如同瀑布般沖刷過白瑤月的意識,瞬間被她理解。沒有猶豫,沒有思考,仿佛這是刻入骨髓的本能。在怪物致命的觸手即將觸及她身體的剎那——
她抬起了頭。
臉上猶自沾染著李護士溫熱的血,眼神卻不再是恐懼和絕望,而是一種近乎神性的、俯瞰眾生的漠然。她的嘴唇無聲開合,吐出幾個字,聲音很輕,卻仿佛帶著某種穿透時空、扭曲現(xiàn)實的奇異力量,清晰地回蕩在凝滯的時空里:
“高潮已至?!?/p>
“該……”
“……落幕了?!?/p>
轟——?。。?/p>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后,又被狠狠砸碎!
以白瑤月為中心,一股無形無質(zhì)、卻撼動現(xiàn)實根基的恐怖力量轟然爆發(fā)!不是沖擊波,不是能量,更像是一種……規(guī)則的宣告!一種對既定“劇本”的強行終結(jié)!
時間、空間、物質(zhì)、光線……病房內(nèi)的一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景象,瞬間扭曲、破碎、蕩漾起劇烈而詭異的漣漪!墻壁上搏動的紫黑血管猛地僵直,然后寸寸斷裂、化作飛灰!空氣中懸浮的灰塵顆粒如同被無形的手抹去!
那近在咫尺、即將撕裂白瑤月的數(shù)條恐怖觸手,在這股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風化的沙雕!從尖端開始,構(gòu)成觸手的血肉、骨骼、鱗片、粘液……所有的一切,都在無聲無息中崩解、消散!不是被摧毀,而是被“抹除”了存在的概念!仿佛它們從未出現(xiàn)在這個“舞臺”上!
怪物龐大的身軀劇烈顫抖,復(fù)眼中無數(shù)晶狀體瘋狂閃爍,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源自本能的巨大恐懼!它發(fā)出一聲凄厲到超越聽覺極限的尖嘯,試圖掙脫這詭異的規(guī)則束縛!它身上未被波及的觸手瘋狂揮舞,拍打著蕩漾扭曲的空間,卻如同打在虛影上,徒勞無功!
“落幕”的宣告,是絕對的!是不可抗拒的舞臺指令!
僅僅一個呼吸間,怪物超過三分之一的軀體,連同它卷著的李護士殘骸,已經(jīng)徹底化為虛無!剩余的軀干也在劇烈扭曲、淡化,仿佛隨時會從這個被宣告“終結(jié)”的場景中徹底消失!
白瑤月感到一股難以想象的巨大空虛和冰冷瞬間抽干了她的靈魂!仿佛剛才那三個字,耗盡了她全部的生命力。眼前陣陣發(fā)黑,身體里的溫度迅速流失,連抬起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強行扮演“終幕司儀”的代價,幾乎讓她當場崩潰。她甚至能感覺到,有某種冰冷而浩瀚的“視線”,在她宣告完成的剎那,從無法理解的維度投來一瞥,帶著審視與…一絲玩味?那是“觀眾”?
怪物殘存的軀干發(fā)出最后一聲不甘的、充滿怨毒的嘶鳴,在空間徹底穩(wěn)定下來之前,猛地掙脫了部分規(guī)則束縛!它僅剩的一條相對完好的觸手,帶著最后的力量和極致的怨毒,如同離弦的毒箭,并非砸向白瑤月,而是朝著墻角蜷縮著、氣息奄奄的陳守夜,狠狠刺去!速度之快,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極限!
它要帶走這個讓它品嘗到痛苦的螻蟻!
“不——!” 白瑤月目眥欲裂,心臟驟停!她想動,想喊,想再次動用那可怕的力量,但靈魂深處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和枯竭,身體沉重得如同鉛塊,連聲音都卡在喉嚨里。
陳守夜似乎感應(yīng)到了死亡的降臨。他渙散的目光艱難地轉(zhuǎn)動,看向了病床上的白瑤月。那張被鮮血和灰塵覆蓋的蒼老臉上,痛苦扭曲著,卻在那最后一瞬,極其艱難地,對她扯動了一下嘴角。
那是一個……安撫的、讓她別怕的……笑。
噗嗤!
沉悶的穿刺聲響起。
尖銳的觸手尖端,毫無阻礙地穿透了陳守夜佝僂的胸膛,從前心貫入,后背透出!鮮血如同噴泉般涌出,瞬間染紅了他身下的地面,也染紅了白瑤月的視線。
陳守夜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口中涌出大股大股的血沫。他張著嘴,似乎想說什么,卻只發(fā)出“嗬…嗬…”的漏氣聲。他最后的目光,依舊停留在白瑤月臉上,那里面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只有一種近乎釋然的平靜,和一絲……托付?
怪物發(fā)出最后一聲殘忍而滿足的嘶鳴,殘破的身軀在空間漣漪中徹底淡化、消失,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只留下那條貫穿了陳守夜的、正在迅速變得透明虛幻的觸手殘影。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
從怪物出現(xiàn)、陳守夜撲出、李護士慘死、白瑤月覺醒、怪物反擊、再到陳守夜被貫穿……只在電光火石之間。
病房內(nèi),死寂再次降臨。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粘稠,帶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
扭曲的空間漣漪緩緩平復(fù)。墻壁上搏動的血管徹底消失,只留下大片大片的剝落墻皮和蛛網(wǎng)般的裂痕。地上,李護士殘破的肢體散落著,無聲訴說著剛才的慘烈。
而墻角,陳守夜被那半透明的怪物觸手殘影釘在墻上,像一只被釘死在標本板上的蝴蝶。鮮血還在不斷從他胸前的巨大創(chuàng)口涌出,順著墻壁蜿蜒流下,在他身下匯聚成一灘刺目的、不斷擴大的猩紅湖泊。他的頭無力地垂著,花白的頭發(fā)被血黏在臉上。那根貫穿他身體的虛幻觸手,也正隨著怪物存在的徹底消失而緩緩消散。
束縛著白瑤月手腕的拘束帶,在她剛才力量爆發(fā)的沖擊下,早已寸寸斷裂。
身體的控制權(quán)似乎回來了,但那刺骨的冰冷和靈魂被抽干的虛弱感依舊存在,讓她動彈不得。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那灘血泊越來越大,看著陳守夜的生命力隨著血液一起流逝。
“咳…咳咳……” 陳守夜的身體突然又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伴隨著撕心裂肺的嗆咳,更多的血沫從他口鼻中涌出。這瀕死的掙扎似乎耗盡了他最后一點力氣。
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努力地睜開一條縫,渾濁的目光穿越病房內(nèi)彌漫的血腥和塵埃,再次落到了白瑤月的臉上。他的嘴唇蠕動著,每一次開合都伴隨著鮮血的溢出。
“孩…子……” 他的聲音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嘶啞得幾乎無法分辨,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碎的肺葉里擠出來的,“…別…怕……”
他顫抖著,用盡全身最后一絲力氣,沾滿鮮血的手指極其艱難地抬了抬,似乎想指向什么,又似乎只是想動一下。
“…看…燈…還…亮著…” 他的目光艱難地移向天花板那根在剛才沖擊中幸免于難、依舊散發(fā)著慘白光芒的日光燈管。
“我們…就是…燈…油盡了…燈…滅…” 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話語斷斷續(xù)續(xù),眼神開始渙散。
“…但…只要…亮過…就好…”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仿佛要抓住最后一點生命力,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絲,帶著一種回光返照般的清晰和力量,死死盯著白瑤月,每一個字都像是用靈魂在吶喊:
“記住!暗夜終臨…不是結(jié)局!”
“只要…還有一個人…記得點燈…只要…還有一盞燈…敢亮著…”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最后那個字卡在了喉嚨里,只剩下無聲的開合。
但白瑤月聽到了?;蛘哒f,她“看”到了。
那雙即將徹底熄滅的眼睛里,最后迸發(fā)出的,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如同最初在“觀暗臺”上時,那種穿透絕望的、磅礴的意志!
薪火…不熄!
陳守夜的頭,徹底垂了下去。最后一絲氣息消散。
貫穿他身體的怪物觸手殘影,也在此刻徹底化為虛無,只留下他胸前那個猙獰恐怖的血洞,無聲地訴說著犧牲。
白瑤月呆呆地坐在病床上,臉上李護士的血已經(jīng)冰冷凝固。她看著墻角那具失去了所有生命氣息的佝僂身軀,看著那灘刺目的、還在緩緩蔓延的猩紅。陳守夜最后的話語,那聲靈魂的吶喊,如同滾燙的烙鐵,狠狠印在了她的靈魂最深處,壓過了那扮演“戲神”后的冰冷和空虛。
暗夜終臨…不是結(jié)局。
薪火…不熄。
病房內(nèi)只剩下她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還有血液滴落在地面的微弱聲響。
噠…噠…噠…
然而,就在這死寂與血腥之中,一種新的、奇異的悸動,毫無征兆地在她靈魂深處震顫起來。
不是來自外界。而是源自她自身,源自那剛剛覺醒“戲神”天賦后殘留的冰冷回響之處。
嗡——
一聲低沉、悠遠、仿佛穿越了無盡時空的古樸嗡鳴,在她意識中回蕩開來。
緊接著,一點幽藍色的光,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她意識視野的正中央。那光芒并不刺眼,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深邃和神秘,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和注視。
幽藍的光點迅速擴大、拉伸,勾勒出輪廓。飛檐斗拱,雕梁畫棟……一座龐大到難以想象的東方古樓的虛影,正由虛轉(zhuǎn)實,在她靈魂的“視野”中緩緩凝聚、顯現(xiàn)!
它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介于實體與虛幻之間的奇異質(zhì)感,材質(zhì)非金非木,流淌著幽藍的微光。樓高九層,每一層都風格迥異,或古樸蒼茫,或華麗繁復(fù),或詭譎神秘。緊閉的窗欞后,似乎有無數(shù)模糊扭曲的影子在無聲地蠕動、哀嚎,散發(fā)出令人心悸的瘋狂與絕望氣息。整座樓閣散發(fā)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老、沉重、以及…被囚禁的、扭曲的強大!
一股無法抗拒的、冰冷而浩瀚的吸力,從樓閣虛影洞開的大門內(nèi)傳來,牢牢鎖定了白瑤月的靈魂!仿佛要將她的意識徹底拖拽進去!
白瑤月瞳孔驟縮!剛剛經(jīng)歷生死、目睹犧牲、力量覺醒帶來的沖擊尚未平息,這突兀出現(xiàn)的、充滿不祥與詭異的古樓虛影,再次讓她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脅!
她想掙扎,想抗拒那股吸力,但靈魂深處那扮演“戲神”后的冰冷空虛感,讓她如同陷入泥沼,意識正不受控制地被那幽藍的古樓大門吞噬!
就在她的意識即將徹底沒入那片幽藍的瞬間——
一道冰冷、宏大、非男非女、仿佛由無數(shù)重疊聲音構(gòu)成的意念,直接在她意識的核心炸響,不帶任何感情,卻帶著一種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威嚴:
【檢測到‘終幕司儀’扮演者…精神閾值突破臨界點…】
【檢測到強烈‘舞臺’殘留波動…符合接引標準…】
【浮生樓…開啟…】
【歡迎來到…浮生樓…】
【第一劫境…靜候…】
聲音消失的剎那,白瑤月最后的意識感知,徹底被那片幽藍的、散發(fā)著無盡瘋狂與古老氣息的光芒淹沒。她的身體在病床上軟軟倒下,人事不省。
病房內(nèi),血腥味濃重得令人窒息。慘白的燈光下,李護士的殘肢,陳守夜靠在墻角的尸體,扭曲的金屬門,剝落碎裂的墻壁……構(gòu)成一幅人間地獄的圖景。
唯有窗外,那輪被薄云遮擋的、慘白的月亮,不知何時,邊緣悄然染上了一抹揮之不去的、妖異的暗紅。如同凝固的血痂,冷冷地注視著這片瘡痍。
血月凌空。
暗夜,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