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嬤嬤的聲音,比帳外呼嘯的北風(fēng)更利。
“咱家容氏,奉太后懿旨,前來教導(dǎo)未來王妃宮中禮儀?!?/p>
那聲音又尖又細(xì),像一根淬了毒的銀針,不偏不倚,扎進(jìn)在場每個人的耳膜。
她身后,兩名面無表情的宮人木然走出。
“噗通!”
“噗通!”
她們直挺挺跪下,對著空無一人的前方,行三跪九叩大禮。
額頭與堅硬冰冷的地面,發(fā)出沉悶而富有節(jié)奏的撞擊聲。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
不像是在行禮,更像是在為誰即將被碾碎的尊嚴(yán),敲響喪鐘。
“咱北魏的王妃,可不是南朝小門小戶里出來的棄婦能比的!”
容嬤嬤那張涂滿鉛粉的臉,終于轉(zhuǎn)向床榻邊那個素衣身影,下巴微微抬起,眼角的余光里全是刻薄。
“這第一樁規(guī)矩,便是尊卑?!?/p>
“見了太后、見了陛下,當(dāng)行此五體投地之大禮,叩首觸地,聲響清脆!”
她特意加重了“聲響清脆”四個字,唇角扯出一個譏諷的弧度。
羞辱的意味,濃得化不開。
這是太后遞來的第一把刀,要她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像個囚犯一樣匍匐在地,把臉面和骨氣,一同碾進(jìn)塵土里。
帳內(nèi),驚云和老軍醫(yī)臉色煞白,呼吸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卻一個字都不敢說。
楚傾歌終于擦完了最后一根沾血的銀針,動作慢條斯理,仿佛帳內(nèi)這劍拔弩張的氣氛與她無關(guān)。
她緩緩抬起頭。
心神劇烈耗費后的臉龐,白得像雪,氣息微弱得仿佛風(fēng)一吹就會散掉。
她沒有看容嬤嬤,視線卻在那張老臉上停頓了一瞬。
鼻尖微不可查地動了動。
是宮里特供的“凝香露”,氣味雅致清甜。
但在那沉水香與龍涎的氣味之下,還藏著一絲極淡、極隱蔽的澀味。
【掃描目標(biāo):容嬤嬤?!?/p>
【檢測到微量毒素:軟筋草粉末,長期熏染,已入肌理?!?/p>
她的目光,又不動聲色地掃過旁邊小幾上那杯正冒著裊裊熱氣的參茶。
侍女剛剛奉上,說是為她補氣。
茶氣里,有甘草獨有的甜香。
【掃描目標(biāo):參茶?!?/p>
【成分:甘草、人參……】
【警告:甘草與軟筋草相沖,遇熱催發(fā),可致筋骨酥軟,引發(fā)蝕骨之癢?!?/p>
楚傾歌的眼底,一抹冷光稍縱即逝。
好一招殺人不見血的連環(huán)局。
見她遲遲不動,容嬤嬤眼底的輕蔑更甚,只當(dāng)這南朝丫頭徹底被嚇傻了。
“怎么?未來王妃是聽不懂咱北魏的官話?”
她冷笑一聲,竟親自上前,那姿態(tài),像是在走向一只待宰的羔羊。
“還是說,你這身子骨,連跪都跪不直了?”
“既然如此,老奴便親自‘指點’你,這規(guī)矩,該怎么立!”
那只戴著尖銳金鑲玉護(hù)甲的手,毫不客氣地,朝著楚傾歌的肩膀狠狠抓來!
就是現(xiàn)在!
在護(hù)甲即將觸碰到衣料的千分之一剎那,楚傾歌仿佛因極度的虛弱而站立不穩(wěn),身體猛地向旁一斜!
手肘看似慌亂地一擺,卻以一種匪夷所思的精準(zhǔn),重重撞在了小幾的邊緣!
“哐當(dāng)——!”
一聲脆響!
那杯滾燙的參茶應(yīng)聲而起,在空中劃出一道滾燙的弧線。
大半茶水,一滴不漏,盡數(shù)潑在了容嬤嬤伸出的手臂和華貴的宮裝上!
“啊——!”
容嬤嬤被燙得發(fā)出一聲尖叫,猛地縮手,那張布滿褶子的臉上瞬間布滿怨毒。
“你這個賤……?。。。?!”
惡毒的咒罵還未成型,就被一聲更加凄厲、更加扭曲的慘嚎,硬生生截斷!
下一秒,匪夷所思的一幕發(fā)生了。
容嬤嬤驚恐地瞪著自己被茶水浸濕的手臂。
那里,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浮現(xiàn)出一片片細(xì)密駭人的紅疹!
緊接著,一股鉆心刺骨的奇癢,仿佛有億萬只看不見的螞蟻,從她皮膚最深處破肉而出,瘋狂啃噬她的血肉,撕咬她的筋骨!
“癢!好癢!啊——!”
她想抓,可那只手臂,連同她的雙腿,像被瞬間抽走了所有的骨頭,變得綿軟如泥!
“噗通!”
她再也站不住,整個人直挺挺地癱倒在地。
身體里所有的力氣,都被瞬間抽空,連抬起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
可那股蝕骨的奇癢卻愈演愈烈,讓她在地上瘋狂扭動、翻滾,像一條被扔進(jìn)鹽堆里的蛆蟲,口涎橫流,丑態(tài)百出!
整個帳篷,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宮人全都嚇得臉色煞白,連連后退,看著地上那個扭曲抽搐的身影,眼神里只剩下極致的恐懼。
再看向那個依舊站在原地,連眉梢都未曾動一下的素衣女子時,仿佛在看一個從地獄里爬出來的魔鬼。
楚傾歌居高臨下,冷漠地俯瞰著地上那團(tuán)蠕動的爛肉。
她的聲音,如淬了寒冰,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嬤嬤身上常年熏的‘凝香露’,摻了‘軟筋草’的粉末。”
“我這杯熱參茶里,又恰好放了溫補的甘草?!?/p>
她微微俯身,蒼白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聲音輕得像魔鬼的耳語,卻又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甘草與軟筋-草相沖,熱茶為引,能將你身上積年累月的藥性,在一瞬間盡數(shù)催發(fā),化為‘蝕骨癢’?!?/p>
“這滋味,如何?”
容嬤嬤渾身劇顫,驚恐地瞪著她,喉嚨里只能發(fā)出“嗬嗬”的破風(fēng)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楚傾歌緩緩直起身。
她的目光,卻越過了地上扭曲的容嬤嬤,越過了那些早已嚇得噤若寒蟬的下人。
精準(zhǔn)地,射向帳篷最深的、那片光線無法觸及的陰影里。
她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如冰錐刺骨,帶著不容置疑的宣告。
“這滋味,足以讓你在骨頭縫里都記牢,玄王府的第一條規(guī)矩——”
“我,才是這里的主人!”
話音落定。
滿帳死寂之中,一道極輕微的、輪椅碾過地面雜草的“咯吱”聲,從那片黑暗中,清晰地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