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您說這算不算賠了夫人又折兵？一個沒醒，又倒了一個！”
顧陌聽到一個聲音在頭頂說話。
“你過來干什么？回去看好證人！”熊光北沒好氣地打發(fā)走了宋河。
顧陌睜開眼時，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病床上，床邊坐著熊光北，“不好意思，今天可能狀態(tài)不好?！闭f著，他想要撐起身體，卻意識到自己根本沒力氣。
熊光北按住了他，面無表情地說，“沒關系。本來也只是試試看，你受累了?！?/p>
敏銳的顧陌一下子就聽出了熊光北的不信任，他調(diào)整身體靠穩(wěn)后緩緩開口說，“進入到別人的夢境需要一定的精神力，我把這種精神力叫念力。念力的多少直接決定了我能在別人的夢中待多久?，F(xiàn)實咨詢中真正需要入夢的案例并沒有想象中的密集，而且普通人在短時間內(nèi)的夢中場景比較單一，所以念力損耗狀況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但——或許是因為昏迷的緣故，她的夢境變化又快又復雜，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當然，上午連續(xù)兩場夢診的影響也是重要原因。
熊光北微微側目，顯然是聽到了自己想要的部分，“你是說……你看到了她的夢？”
顧陌點頭。
“那、可是……”熊光北將信將疑地看著顧陌，“我們該怎么驗證你說的是不是真的？總不能給你上測謊儀吧？”
“百源廣場公交站?！鳖櫮爸苯影褍?nèi)容跳到跟兇手有關的信息，“她是在這個公交車站碰到兇手的。那個兇手穿著黑色沖鋒衣，外套有點肥，唔，衣服好像是北面的，我看到了Logo。對了，他還戴著黑色的棒球帽和口罩，一條普通的運動長褲還有一雙看不到商標的黑色運動鞋，其他裝扮就沒什么特別了。具體日期我無法確定，但你們只要調(diào)取監(jiān)控視頻就可以驗證我說的，對吧？”
熊光北瞪大了雙眼，眼神從懷疑變成了震驚，進而化為喜悅，“沒錯！沒錯！”他開始激動，心嘆這簡直就是奇跡！關于方雅茉在公交車站的片段他們的確是有視頻證據(jù)的，但他故意沒有展示給顧陌看，更要求孫局保密，目的就是想要驗證一下顧陌的可靠性。萬萬沒想到的是，顧陌竟然連細節(jié)都能說出來！
“你等等，我拿個東西！”熊光北再也掩飾不住興奮的心情，很快掏出一只錄音筆，他快速遞到顧陌面前問，“然后呢？那個人把她帶去哪里了？”
“不知道?！鳖櫮罢ＵＱ郏胺窖跑宰约憾蓟杳粤?，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呢？”
“嘖——”熊光北泄了氣似的靠在椅子上，兩手一攤，“這豈不是跟我們掌握的線索沒什么差別？兇手把方雅茉帶到車站附近一個老家屬區(qū)之后就消失了，監(jiān)控再也沒有拍到兩人的行蹤。我們排查了附近進出車輛，也沒發(fā)現(xiàn)任何可疑。這個老家屬區(qū)有大約五萬人口，逐戶排查效率太低，而且很可能不等我們排查結束兇手就會再次行動并進入冷卻期了?！闭f完，熊光北失望地一拳捶在病床邊上。
顧陌能感受到熊光北的焦慮，他問，“你們知道兇手是左撇子嗎？”
一聽這話，熊光北又來了勁，身體瞬間支棱起來，“你繼續(xù)說！”
顧陌舒了口氣，完整講述了一遍先前的夢中見聞。
“你覺得線索夠嗎？”顧陌仍然感到疲憊，但如果有必要，他并不介意再進入方雅茉的夢里再看一次。
熊光北快速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篩查方向，“你說的這些已經(jīng)屬于非常重要的線索了。我們會根據(jù)你說的現(xiàn)場布置情況和他的個人面部特征再做排查，希望能搶在他再次犯案前找到人！”說話間便起身要走。
“對了，她媽媽現(xiàn)在怎么樣？”顧陌忍不住問。
“她……去年年底已經(jīng)過世了。”熊光北沒想到顧陌還想著方雅茉的媽媽，轉正身子對顧陌說，“這孩子很可憐，從小沒有父親，跟媽媽相依為命。大一的時候，她媽媽查出腦子里長了腫瘤，她為了照顧母親就干脆輟學在家。一直到媽媽過世，這孩子就開始打工討生活了?！?/p>
顧陌微微動容，側過臉靜靜地看向窗外。
熊光北聽孫艦提過，顧陌是個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由于年少時遇到一場意外，這才認識了孫艦。上學期間顧陌聰明也努力，還是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考進了慈水唯一的重點大學，孫艦當仁不讓地資助了他四年學費。后來，他拿著全額獎學金讀完研究生，畢業(yè)之后就開辦了自己的咨詢工作室。
其實熊光北有些好奇，像顧陌這樣的人才怎么會在那種老城區(qū)的老破樓里開心理咨詢室。所以趁顧陌暈過去的時候他特意在網(wǎng)上搜了一翻，發(fā)現(xiàn)原來由于夢診技術過于詭異，顧陌一直被同行們排斥在外。前一刻，熊光北也認為什么夢診、入夢都是騙人的，他甚至都想過是不是該告他詐騙。但現(xiàn)在，熊光北開始覺得這或許就是上帝給顧陌人生打開的那扇窗。
因為消耗太多念力，顧陌不知不覺地睡著了。醒來時窗外已經(jīng)華燈初上。熊光北一早就派人把他的車開到醫(yī)院停車場，還把鑰匙留在了病床的床頭柜上。他拿出手機，里面除了孫艦的留言之外，還有張清嫻詢問工作安排的消息。逐一回復后，顧陌摸了摸肚子，好餓……他拿起外套起身走出了病房。
照理說，住院部晚上八點之后就謝絕探視了。可不知為什么十一樓東區(qū)的某間病房門口還站著許多人。這些人個個西服套裝，職業(yè)感十足，但此時他們臉上劍拔弩張，面色不善，言語間還在爭論著什么。顧陌往電梯走時不經(jīng)意瞅了一眼，那里正好是東區(qū)的VIP套房。
烏泱泱的一群人爭論不休，聲音回蕩在走廊里十分嘈雜，值班護士終于按捺不住，朝那些人大聲提醒道，“請你們小聲一點！不要影響其他病人休息！”
那群人回頭看了護士一眼，在短暫地停頓了幾秒后再度沸騰起來。
值班護士無奈地搖搖頭，只能連連嘆氣。
顧陌也跟著苦笑了一下，這年頭很多人都是金玉其外！他加快步伐正要去按電梯，卻被護士叫住，“這位先生，你是哪個病房的？住院病人不可以隨便外出的！”
顧陌聞言頓足，“我……”他是怎么躺在那間病房里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護士奈何不了那群人，顯然是將顧陌當成了目標，眼神突然就犀利起來。
顧陌來過證人病房這件事對外要保密，他可不敢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和護士起爭執(zhí)，只好給孫艦打電話要了熊光北的聯(lián)系方式。
“你把電話給護士，我來說?！毙芄獗甭犉饋砗苊?，顧陌趕緊把電話遞給了護士。
叮！
一旁的電梯到了。
顧陌趴在護士站的臺面上等待，不經(jīng)意地抬眼，卻瞥到兩個異類的身影。走在前頭的男人留著精悍的短發(fā)，身穿藍白相間的休閑運動套裝，就算不是從他身上的專業(yè)運動背包也能從他極其健康的小麥膚色上得知這人一定常常運動。或許是身材線條過于堅實完美，運動服也沒有掩蓋住男人強勢的氣質(zhì)。他走路帶風，在顧陌面前掠過時，立即傳來一縷淡淡的香味，那是清爽款男士洗發(fā)水的味道。顯然他剛從健身場所出來。
而另外一個異類是個女人，她穿著一條一字肩的黑色緊身連衣皮裙，踩著八公分的高跟鞋，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拎著背包，一扭一扭地跟在男人后面，女人畫著濃妝，十分艷麗，披肩的大波浪隨著步伐的律動散發(fā)出混合著煙味和酒氣的香水味?？辞樾危藨撌莿倧囊沟昊蛘呔瓢沙鰜淼陌?！
兩人一出電梯，那群西裝革履的人突然安靜了下來，大家死死地盯著來人，仿佛是認識的。
顧陌有點好奇，索性靠著護士臺看起了熱鬧。
這時，一個珠光寶氣的中年女人從病房里走了出來，她抱著雙臂高傲地站向前迎了幾步截住了來人，“你就是我爸爸的律師？”
“趙女士你好，這位就是您父親的私人委托律師?！蹦腥苏径ㄖ蠹y絲不動，是身后的女人禮節(jié)性地拿出一張名片遞給這位趙女士，順帶也介紹了自己，“我是路律師的助手，左娜?！?/p>
趙女士輕蔑地看了一眼名片，卻沒伸手接。
一個在人群中看起來很不起眼的男人站了過來，他把手伸向路律師，“我是趙美玲女士的委托律師，我叫肖明翰?！?/p>
這位路律師眼神冰冷，插在兜里的兩只手絲毫未動，冷峻的臉上毫無表情，眼睛更是瞥都沒瞥肖明翰一眼。
肖明翰咬咬牙，收回了那只尷尬的手。
見此，另一個年紀偏長的男人從人群中擠了出來，他假裝十分熟絡地直接拉住了路總的胳膊，“哎呀路律師，好久不見了啊！你還記得我吧？我是老宋啊宋之舟！是趙總的三少爺委托我的！”
路律師本身個子很高，站在人群中可以說鶴立雞群，他微微垂目看了看對方的手，眼底閃過一絲不耐煩，隨即向后挪了一下身體，躲開了宋之舟的“自來熟”。
周圍不少人見狀都捂嘴笑了。
“你們這么晚叫我過來干什么？！”路律師環(huán)視了一圈，質(zhì)問道。
“是這樣的，路律師，趙老爺子病得突然，現(xiàn)在情況也不是很好。所以家屬想叫你過來商量商量，看看怎么樣宣布一下遺囑。”肖明翰開口。
“遺囑是你們說宣布就宣布的？”路律師鄙夷地看著一眾人。
“雖然說遺囑是在當事人死亡之后生效，但遇到特殊情況也是可以提前宣布的。那像老爺子現(xiàn)在的狀況，也不乏為一種特殊情況。”肖明翰說話時，趙美玲也在一旁點頭。
宋之舟也急忙附和，“對呀！都是業(yè)內(nèi)人，也不必藏著掖著。反正就算老爺子救過來也只能臥床不起，還不如就早點宣布，至少讓子女們早點安排照顧老人的問題?！?/p>
“照你這么說，看不到遺囑內(nèi)容他們?nèi)齻€就不照顧趙總了？”路律師側目。
“你少在這里曲解我們！我自己的爸爸我當然要照顧了！”趙美玲最先跳腳，“只不過到現(xiàn)在為止，那兩個兒子連面都沒露一個，要說誰該繼承啊，明眼人都看得到吧？！”
“怎么，你一個外嫁的女兒還想占大頭？”宋之舟冷笑。
“外嫁怎么了？！我嫁不嫁都是姓趙的！”趙美玲提高了嗓門。
肖明翰皺眉拉住趙美玲，低聲勸道，“您先別沖動?！?/p>
“對么，趙家的長子還沒說話，你們老二老三在這里搶什么風頭？”一個又矮又胖的禿頭站了出來，他滿臉堆笑，說話時扶了扶眼鏡，“無論怎樣，長子趙啟陽先生已經(jīng)是董事會推選出來的代理董事！之所以還沒來醫(yī)院，實在是集團事務繁忙?！?/p>
趙美玲哪里肯認，對著這個禿頭又是一陣嚷嚷。
左娜看到禿頭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她側過身小聲對路律師說，“這就是那個非要和你牽扯起來跟你并稱‘一路向錢’的陳一良。比起他的黑心，你簡直都能當圣人了 ！以前我只見過照片，今天一看本人樣子還挺猥瑣的?！?/p>
路律師瞥了陳一良一眼，明顯認為對方不配跟自己相提并論。
就在眾人吵吵嚷嚷的時候，值班護士已經(jīng)對病房里的病人做完了測量，她端著白盤從人縫中剛擠出來，就被路律師側身擋住。
“趙總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路律師問。
護士抬頭，眼中帶著一絲探詢，她需要確認對方的身份。
“我是趙總的律師。”
護士了然，大聲說，“醫(yī)生已經(jīng)對家屬說過，老人家這次腦部出血主要在腦葉部位，妥善治療的話還是有概率醒過來的。”她故意強調(diào)了醒過來三個字，畢竟她也實在看不慣這些敗家子女只顧分家產(chǎn)不管病人死活的嘴臉。
“謝謝，我知道了。”路律師給護士讓開通道，心中大致明白了幾分，他側身對一群律師說，“你們都聽到了。遺囑現(xiàn)在是不會宣布的。下次如果不是老爺子的葬禮，就別再給我打電話！”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顧陌看了一出好戲，而小護士已經(jīng)跟熊光北通完話，她把手機遞給顧陌，“行啦你簽個字就趕快走吧！”
“好?！鳖櫮稗D身，拿起筆就準備簽字。
而這時，路律師和他的助理也恰好走到電梯口。電梯門打開，兩人抬腳走了進去。
哪知趙美玲卻踩著高跟鞋蹬蹬蹬蹬追了上來，她氣急敗壞地指著電梯里的人，“路遠辰你也不是個好東西！你攛掇我爸爸換掉了原來的律師，又早早立下遺囑，你是賺了！現(xiàn)在他倒下了你還詛咒他！你會遭報應的！”
肖明翰追在她的身后，“你就少說兩句吧！”說罷還警惕地看了似乎在看熱鬧的顧陌一眼。
可聽到這個名字，顧陌手中的筆在空中一滯，他急忙轉身回頭，就在電梯門關上的一瞬間與路遠辰四目相對。
路遠辰！
記憶翻涌而出……是他?。?/p>
顧陌內(nèi)心激動萬分，他永遠記得第一次見那個人的畫面！那時陷入迷茫的他借宿在孫艦的宿舍。孫艦工作時，顧陌就常在窗前發(fā)呆。有一天，他遠遠看見孫艦站在辦公樓前拍著一個個子很高的少年肩膀說話。即便當時對方已經(jīng)明確拒絕了顧陌的見面請求，可顧陌立即就意識到那個少年可能正是救了自己的人！他深深地望向那個少年——那張臉上帶著一絲倦容，少年微微低著頭，清風拂過他額前的碎發(fā)，失落的身影令人心疼。顧陌拄著下巴，就這樣遠遠地、仔細地盯著少年的眉眼、鼻梁還有少年說話時的嘴唇，他幾乎把所有細節(jié)都刻在了腦子里！他想要找到他，感謝他，報答他，向他贖罪！不知道為什么，這種情緒如濃烈的白酒一樣伴隨自己多年。而隨著時光的流逝，他記憶中的臉變得漸漸模糊，這讓他開始感到遺憾，感到迷茫。
可就在這個瞬間，所有被掩埋的記憶忽然變得清晰，路遠辰現(xiàn)在的模樣終于和那個少年的臉重合在了一起。顧陌握緊雙拳，他知道見面自始而終都是自己的一廂情愿?？伤麄冋娴南嘤隽税?！顧陌的心怦怦狂跳，他用盡全力控制住自己沒有追上去，腦子卻早就亂成一團。
但路遠辰并不知道此時有一個叫顧陌的人正在惦記自己，他板著臉站在電梯里。
“老板，這事兒怎么辦?。俊彪娞堇?，左娜看起來遠不如路遠辰冷靜，“畢竟……遺囑沒有正式生效，照這個情形，集團法務部是可以合理合法接手的?！?/p>
“沒關系，集團法務部畢竟都是趙老自己的心腹，要是說得通這幫人也就不必非叫我過來了。當初趙宗明就是為了防止這幾個敗家子斗得太狠才專門把這臟活給了我。代理費只給了一半，讓我收場也很難呢！”路遠辰假裝不經(jīng)意地聳肩。
左娜撲哧笑出來，老板接案子一向只看價格不理對錯，怎么可能眼看這煮熟的鴨子飛走呢？她知道他的個性，認真地說，“放心，我每天都會來看老爺子的。”
路遠辰微微頷首，“還有，趙老爺子病的蹊蹺，得查?！?/p>
“可是咱們現(xiàn)在被盯的太緊……”左娜也犯了愁。
“趙總身邊不是就有個合適的人么？”路遠辰提示左娜。
左娜瞬間喜笑顏開，“董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