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然被一個“摳腳大漢”三了！收到晴雪消息的時候，
我正對著圖書館窗外灰蒙蒙的天發(fā)呆，指尖無意識地在寫了一半的論文草稿上劃拉著。
距離刪除自己的親閨女游戲賬號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月。點開微信，
晴雪一連串的“哈哈哈哈哈”和幾個捶地大笑的表情包瞬間刷屏，
緊接著一條帶著破音效果的語音炸了過來——“心心！快！！看論壇?。◇@天巨瓜??！
張琪那個寶貝‘甜甜小仙女’，直播翻車了！你猜怎么著？
”她的聲音因為過度興奮而尖銳失真，“副本打著打著，變聲器它！掉！線！了！嚯——！
那嗓子！粗得跟砂紙磨石頭似的！整個團語音都靜音了！哈哈哈哈哈！
是個如假包換的摳腳大漢??！張琪這會兒，臉怕是綠得能榨汁了吧！哈哈哈哈快去看截圖！
帶妹翻車變聲器失靈#、#甜甜小仙女真實性別成謎#……的詞條竟然爬上了平臺熱搜尾巴。
游戲世界頻道更是炸開了鍋，
打油詩刷屏——‘一葉知秋綠油油’、‘重金求一雙沒聽過砂紙嗓的耳朵’……我握著手機，
腦袋有些懵，耳朵里嗡嗡作響，晴雪夸張的笑聲仿佛隔著一層水幕。男生裝妹子，
玩兒女號騙裝備的戲碼，游戲里屢見不鮮?？僧斔芰艿厮洪_偽裝，
發(fā)生在曾狠狠捅我一刀的人身上時，心里那點隱秘的快意瞬間被更洶涌的荒誕與惡心淹沒。
我曾那么可笑地期盼，虛擬世界里的守護相望，能在現(xiàn)實的土壤里開出花來。
現(xiàn)實終究是掄圓了胳膊，給了我一個結(jié)結(jié)實實、火辣辣的巴掌。三年前那個夜晚，
如果早知道這段關系會如此收場，還會不會點下那個‘接受組隊’的按鈕？
1.我和他的孽緣，始于那款燒掉我無數(shù)零花錢的《仙劍OL》角色扮演游戲。
一個平平無奇的周末晚上，服務器剛剛刷新了頂級團隊副本“幽冥鬼域”。
我操縱著自己的游戲帳號“緋心”——身穿游戲里最頂尖的市值五位數(shù)的‘月影流光’套裝，
手持流光溢彩的橙色唐門弩，像個移動的土豪招牌，閃亮進組。
團隊頻道瞬間被驚嘆刷屏：【團隊】【阿蠻】：哇！是緋心大佬！這身神裝！穩(wěn)了穩(wěn)了！
【團隊】【小奶瓶】：臥槽！真·氪佬！抱大腿！不知情的團員們紛紛頂禮膜拜。
只有我自己心里門兒清，這身行頭，純粹是人民幣堆出來的。果然，神裝遮不住手殘。
戰(zhàn)斗一打響，我那稀碎的操作立刻暴露無遺。走位飄忽如同醉酒，技能循環(huán)亂成一鍋粥，
輸出統(tǒng)計面板上，我那身金燦燦的裝備硬是打出了墊底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DPS。
團隊語音里，一個暴躁的男聲瞬間炸裂，帶著劣質(zhì)麥克風的電流嘶嘶聲，
像鈍刀子刮過耳膜：【團隊】【一葉知秋】：那個唐門！ID叫‘緋心’的！
你他媽是腳在鍵盤上踩的嗎？眼睛長頭頂上了？地上那么大紅圈你看不見？他聲音又急又沖，
像點燃了一串鞭炮?！緢F隊】【一葉知秋】：你那身神裝是氪金氪到狗身上去了？
輸出比T還低！再這樣給老子滾出本去！占著茅坑不拉屎！我臉上一陣滾燙，
手指在鍵盤上僵住，屏幕里那個光芒萬丈的角色像個傻子一樣杵在原地，
差點被地上翻滾的熔巖燒成灰。
念】：團長消消氣……她裝備……確實頂級啊……【團隊】【一葉知秋】：裝備好頂個屁用！
操作稀爛！屎上雕花！這身神裝給她，簡直暴殄天物??！
那個叫“一葉知秋”的團長顯然氣還沒消，而后他重重吐出一口濁氣，像是強行壓下怒火，
聲音里充滿了咬牙切齒的無奈?！緢F隊】【一葉知秋】……算了，算了！緋心，
從現(xiàn)在開始聽我指揮，讓你站哪就站哪兒，讓你按哪個鍵就按哪個鍵！敢自作主張害團滅，
天王老子來了你也得給我滾蛋！聽見沒？！接下來的幾個小時，
我成了一個被精準操控的木偶?！疽蝗~知秋】：站坐標（X127，Y89）！貼墻！好，
停！現(xiàn)在，按順序，化血鏢,穿心弩,心無旁騖,追命箭，空格后跳！停！……走，
跟著我標記的箭頭，慢點！別踩紅圈！看見那塊灰地沒有？就踩那兒！
……一葉知秋的聲音通過耳機源源不斷地灌進來，清晰、冷靜，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
強行矯正著我每一步的失誤。他像在指揮一場不允許任何差錯的精密手術，而我，
就是那個笨手笨腳卻拿著頂級手術刀的實習醫(yī)生。副本最終磕磕絆絆地通關了。
我癱在椅子上，手心全是汗。結(jié)算界面剛彈出，一個私聊窗口彈了出來，是一葉知秋。
【一葉知秋】對你說：裝備賣不賣？誠心收，高價。我撇撇嘴，沒好氣地敲字。
【緋心】對你說：不賣，自己玩。那邊沉默了幾秒?！疽蝗~知秋】對你說：……操作太菜，
糟蹋東西。白瞎了！【緋心】對你說：要你管？又沒吃你家大米。
【一葉知秋】對你說：……下周五開荒新難度，晚上八點，準時上線。我教你。包會。
我盯著那行字，有點兒懵。這人剛才還恨不得把我噴出游戲，轉(zhuǎn)頭要‘教’我？
【緋心】對你說：？？？【一葉知秋】對你說：看你這一身，氪了不少吧？真想玩，
就別浪費錢當冤大頭。我教你，保證不讓你再挨罵。不然下周進本，你還得被全團問候全家。
來不來？這激將法又土又拙劣，但我盯著那身花了大價錢弄來的裝備，
鬼使神差地回了個“好”。人和人的孽緣，有時就是這么奇怪。隔著千山萬水，互不相識，
卻因為一堆虛擬的數(shù)據(jù)、一場共同的戰(zhàn)斗，或者僅僅是對方手里一件令人垂涎的裝備，
一根看不見的線就這么稀里糊涂地系上了。2.周五晚上，一葉知秋如約而至，他沒開語音，
只是發(fā)來一個壓縮包?！疽蝗~知秋】對你說：解壓，
丟進游戲根目錄的Scripts文件夾。按腳本走，別動腦子。腦子對你來說是奢侈品。
我氣得差點兒把鼠標捏碎，卻不得不承認，這腳本簡直是為我量身定制的“傻瓜保命指南”。
新副本開荒，我像個高度服從的提線木偶，嚴格按照腳本執(zhí)行，雖然依舊手忙腳亂，
但輸出竟然奇跡般擠到了中游，再也沒拖團隊后腿?！揪p心】對你說：團長！團長！
你這腳本真神??！看我的DPS！【一葉知秋】對你說：我的本事自是沒得說，
某些手殘黨就只配用傻瓜指南……【緋心】對你說：[哼][哼][哼]團滅時，
一葉知秋依舊會暴躁地罵其他人，
對我卻變成了一種咬牙切齒的“關照”——【一葉知秋】（團隊語音）：緋心！腳本！
看腳本！讓你往左你往右？腦子呢？……算了，看坐標！坐標！X點Y點！跑?。∥移财沧?，
對著屏幕小聲嘟囔：‘奢侈品不配擁有是吧~’手上卻老老實實按照腳本跑位。
這種隔著屏幕的依賴和馴服，像濕滑的藤蔓一樣悄然滋長，一纏就是三年。依賴他的腳本，
依賴他在副本里的指令，依賴他罵罵咧咧里那點奇怪的“專屬關照”，
游戲里的交集漸漸蔓延到游戲外。加了微信，知道了他的名字——張琪。知道他大學剛畢業(yè)，
在南方一個二線城市做程序員，和同鄉(xiāng)合租老破小，日子過得有點兒緊巴。
知道他喜歡打游戲，是骨灰級的那種熱愛，生活里似乎除了工作，就是游戲。我在北方讀研，
地圖上，隔著一千五百多公里的距離。起初，每天有說不完的話。聊游戲更新，聊副本攻略，
吐槽坑爹隊友，分享各自雞毛蒜皮的日常?！疚摇浚ㄎ⑿判畔ⅲ骸鞍““?！
學校食堂今天新出了個‘仰望星空’披薩！真·黑暗料理！魚眼睛瞪著人，嚇死了！
”（附一張奇葩披薩照片）【張琪】：“……[捂臉]你這伙食費不如氪游戲。
我合租那孫子又偷吃我泡面！最后一盒老壇酸菜！氣死！
”手機屏幕成了連接兩個世界的唯一窗口，亮著的時候，心是滿的。
空氣里都飄著像素點的甜味。彼此相識的第11個月，一次副本開荒結(jié)束，
我正在主城百無聊賴地玩兒著換裝游戲，突然，絢爛的煙花在“緋心”身邊轟然炸響，
滿屏都是跳動的愛心和玫瑰！同一時間，
世界頻道被系統(tǒng)公告瘋狂刷屏——【世界】【系統(tǒng)】：江湖快馬飛報！
“一葉知秋”俠士在主城對“緋心”女俠使用了傳說中的【海誓山盟】！
以此向天下宣告：“海不枯則心相連，石不爛則以永存。無畏世間險阻比天高，
誓要長相廝守到盡頭。
……各位俠士可火速前往“主城”共同見證“一葉知秋”俠士這段驚天地泣鬼神的真誠告白。
數(shù)不清的【海誓山盟】特效組成了一個巨大的、幾乎湮沒屏幕的璀璨愛心。
我的心跳瞬間漏拍，隨即被洶涌的甜蜜塞得滿滿當當，
世界頻道和團隊頻道瞬間被“999”和祝福刷爆?！緢F隊】【小奶瓶】：啊啊啊！
團長威武！緋心姐答應他！【團隊】【阿蠻】：百年好合！份子錢記副本工資里扣了哈！
【團隊】【小狼狗】：下次見面該改口叫‘團長夫人’了吧，改口費麻煩結(jié)一下！
我來不及看熱鬧，因為私聊頻道里，
張琪的消息已經(jīng)跳了出來——【一葉知秋】對你說：緋心，認識將近一年了，從罵你到教你，
習慣了有你在隊伍里。雖然你菜，但……沒你真不行。做我情緣，以后副本，我罩你。
看著他笨拙到近乎生硬的告白，我有點兒哭笑不得。心頭卻因為一句‘我罩你’狠狠一軟。
【緋心】對你說：……[臉紅表情]腳本大神都開口了，菜鳥敢不從嗎？
[偷笑]日子像不斷重復的副本CD，一頁頁翻過。最初點亮屏幕時像素點跳躍的甜味，
漸漸淡如白水。我發(fā)出的消息，從噼里啪啦分享生活褶皺，變成小心翼翼投石問路的“在嗎？
”，最終沉入“嗯”、“好”、“在忙”的冰冷深潭。視頻通話時，
他屏幕上游戲畫面的反光，總比我分享的雪景或夕陽更刺眼。那份隔著網(wǎng)線的“在乎”，
像他屏幕角落閃爍的‘低電量’圖標，微弱幾下，徹底熄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的呢？
或許從他頭像亮起時間越來越晚開始。他說項目上線，加班都凌晨；他說壓力大，
只想打兩把游戲放松；他喊累成狗，倒頭就睡。我信了，咽下?lián)鷳n，
只叮囑他“按時吃飯”、“早點休息”。視頻通話的次數(shù)更是斷崖式下跌。偶爾接通，
屏幕那邊的他，頂著一頭能榨出油的亂發(fā)，胡子拉碴，穿著領口松垮變形的舊T恤。
背景是出租屋昏暗的光線和堆滿雜物的角落?！疚摇浚耗恪嗑脹]收拾屋子了？
桌上那堆泡面桶快成山了。我試著讓語氣輕松點?！緩堢鳌浚海ㄧR頭晃動，
他眼睛盯著旁邊的顯示器，手指飛快敲鍵盤）嗯？哦……沒空。反正就那樣。
他的聲音帶著熬夜的沙啞，心不在焉?！疚摇浚耗阍摾戆l(fā)了，胡子也刮刮吧？看著好頹。
【張琪】（皺眉，視線終于移回鏡頭一秒，帶著被打擾的不耐）麻煩，又不出門見人。
打本又不用露臉?！疚摇浚航裉臁覀儗熡值箅y人了，
那個數(shù)據(jù)模型死活跑不通……我試著分享煩惱?！緩堢鳌浚号?，搞科研不就那樣。
你自己琢磨吧。他敷衍地應著，眼神又飄向了旁邊的游戲畫面。
【我】：我發(fā)現(xiàn)學校后門新開了家川菜館，水煮魚絕了！下次你來帶你去吃？我抿了抿嘴，
努力找話題?！緩堢鳌浚涸僬f吧。周末要沖新副本進度。不說了，團里催了。掛了。
他打了個哈欠，伸伸懶腰。屏幕瞬間暗下去，連同我的心一起。
我成了單向投喂話題的‘情緒供血包’。得到的回應卻像投入深海的石子。
如果我不主動發(fā)消息，他可以像人間蒸發(fā)一樣，消失一整天，甚至更久。
他的世界似乎被壓縮到了那個小小的出租屋和電腦屏幕里。而我的存在，像是他游戲間隙里，
一個需要偶爾應付的NPC任務。
只有當他需要我這個“穩(wěn)定DPS”去填坑打某個特定副本，
或者他新寫的腳本需要我這個“優(yōu)質(zhì)測試員”來跑數(shù)據(jù)時，
他的消息才會帶上一點程式化的積極?！緩堢鳌浚荷暇€！‘幽冥鬼域’英雄難度，老位置，
缺你DPS。速度！【張琪】：新寫的自動走位腳本發(fā)你郵箱了，今晚副本實測下，
打完反饋BUG給我。我看著這些指令般的消息，心一點點往下沉。想起最初，
他罵我糟蹋裝備，卻又熬夜給我寫傻瓜攻略的樣子。那份帶著暴躁的‘在乎’，
如今還剩下多少？似乎只剩下對我的賬號上那身虛擬裝備價值的在乎了。
3.固定開荒團里來了個新奶媽，ID“甜甜小仙女”，據(jù)說是個操作很犀利的萌妹子。
她進隊就開了麥，聲音甜得就像裹了蜜糖?！咎鹛鹦∠膳浚捍蠹液醚絶我是甜甜，
剛轉(zhuǎn)服過來，手法生疏，求各位大佬輕噴~特別是團長夫人~她刻意拖長的尾音帶著鉤子，
精準地挑動著每一位成員的神經(jīng)?！咎鹛鹦∠膳浚和?！
緋心姐姐這身‘月影流光’閃瞎眼啦！不愧是全服頂尖唐門！站在你旁邊我都自卑了呢！
像我這種窮學生，只能靠‘技術’混口飯吃啦~！那恭維里淬著明晃晃的酸意和挑釁，
我不明白她為何對我有些敵意，難道就因為我裝備好？是個氪金玩家？副本開打，壓力驟增，
一次走位失誤，我踩中邊緣AOE，血線驟降。
甜甜小仙女再次開麥嘲諷——【甜甜小仙女】：哎呀！緋心姐姐怎么站哪兒去了？
這個紅圈提示超——明顯的呀~團長哥哥不是給你寫了專屬‘保命’傻瓜腳本嘛？
是不是腳本過期沒更新呀？我攥緊鼠標，指節(jié)發(fā)白，怒火在胸腔翻騰。
張琪冷硬的聲音竟無縫接上——【一葉知秋】：看提示，說了多少次，別依賴腳本，
自己動動腦子。泥人尚有三分脾性，忍了一晚上陰陽怪氣，
張琪的幫腔像是壓在我神經(jīng)上的最后一縷音波，我開了麥，手里的鼠標狠狠甩在了桌面上，
語音里發(fā)出‘哐當’一聲巨響?！揪p心】：本來就是開荒本，誰不是摸著石頭過河？
我用腳本礙著誰了？犯個錯就得被陰陽怪氣？規(guī)矩你家訂的？還有你，新來的奶媽，
HPS墊底還有空指點江山？管好你自己的奶瓶！團隊頻道一片死寂，空氣凝固，
連那只嗡嗡叫的綠茶蜂都閉了嘴。半晌，張琪才尷尬開麥，語氣帶著明顯的不耐煩。
【一葉知秋】：好了，都少說兩句！緋心你脾氣收收！甜甜也是關心則亂。時間很晚了，
繼續(xù)繼續(xù)。不然進度跟不上了。下一波機制，小仙女自己失誤沒躲開范圍爆炸，血線瀕危，
立刻嬌聲呼救——【甜甜小仙女】：??！救命??！這個好難躲！張琪瞬間變臉，
聲音柔得能滴水?！疽蝗~知秋】：奶媽全力刷她！甜甜別慌，
下次提前三秒向左平移兩個身位就行，你反應快肯定行！緊接著，
小仙女甜膩的聲音又從團隊語音里傳來?！咎鹛鹦∠膳浚褐x謝團長哥哥~還好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