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精心策劃的家宴，最終以一場人盡皆知的鬧劇倉皇收場。賓客們帶著滿腹的八卦和看好戲的神情匆匆離去，偌大的客廳里只剩下蘇家四分五裂的核心成員，以及一地破碎的體面。
蘇雅已經(jīng)哭暈過去，被傭人手忙腳亂地抬回了房間。周云嵐坐在沙發(fā)上，用手帕死死按住太陽穴，身體微微顫抖，顯然被氣得不輕。而蘇振國，他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在客廳里來回踱步，每一步都踩在眾人緊繃的神經(jīng)上。
“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最終停在我面前，一聲怒吼，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我臉上。
我嫌惡地后退半步，用餐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臉頰，然后抬起頭，迎上他噴火的目光，一臉無辜地反問：“爸爸，您在問我嗎？我怎么會知道呢？我才剛回來一天，連家里的親戚都還沒認全呢?！?/p>
我的語氣天真爛漫，仿佛真的是一個被眼前陣仗嚇壞了的、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你！”蘇振國被我噎得一口氣堵在胸口，他當然懷疑我，但視頻里沒有任何證據(jù)指向我，他根本抓不到任何把柄。
“夠了，振國！”周云嵐疲憊地開口，她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復雜和審視，“現(xiàn)在不是追究誰做的，是該想想怎么收場！明天一早，這件事就會傳遍整個圈子，蘇家的臉都要被丟盡了！”
“收場？怎么收場！”蘇振國暴躁地一腳踢翻了旁邊的花瓶，名貴的古董瓷器碎裂一地，發(fā)出刺耳的聲響，“養(yǎng)了十九年的女兒，結(jié)果是個不知廉恥、在背后捅刀子的白眼狼！我蘇振國的臉，都被她敗光了！”
聽著他氣急敗壞的咒罵，我心里沒有一絲快意，只有一種冰冷的漠然。他罵的，是蘇雅的不堪讓他丟了面子，而不是心疼自己錯付了十九年的感情。在這個男人心里，面子和利益，永遠高于一切。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蘇凜，終于開口了。
“爸，媽，發(fā)火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彼穆曇舨淮?，卻像帶著一種奇異的鎮(zhèn)定力量，讓狂躁的蘇振國和崩潰的周云嵐都安靜了下來。
他走到我身邊，目光平靜地看著我，然后轉(zhuǎn)向蘇振國：“這件事，蹊蹺太多。與其在這里內(nèi)耗，不如先查清楚視頻的來源。我已經(jīng)讓我的助理去處理了，最遲明天早上，會有結(jié)果?！?/p>
他輕描淡寫地將“追究責任”的矛頭，轉(zhuǎn)向了“解決問題”的方向，瞬間掌控了局面。
蘇振國深吸一口氣，似乎也冷靜了一些。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對蘇凜說：“好，這件事交給你去辦！我倒要看看，是誰敢在我蘇家的地盤上動手腳！”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上了樓，大概是去書房處理這場公關危機了。周云嵐也身心俱疲地站起身，看了我一眼，嘴唇動了動，最終什么也沒說，也跟著上了樓。
偌大的客廳，只剩下我和蘇凜，以及一地的狼藉。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微妙的張力。
“是你做的?！碧K凜走到吧臺，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然后看向我，用的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我沒有否認，只是走到他對面，也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舉起杯子，朝他遙遙一敬，嘴角的笑容帶著一絲挑釁：“哥哥，歡迎回家。喜歡我送你的這份‘見面禮’嗎？”
他看著我，眼神深不見底。他沒有像蘇振國那樣暴怒，也沒有像周云嵐那樣震驚，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我，仿佛在欣賞一件有趣的藝術(shù)品。
“手段不錯，夠直接，也夠狠?！彼攘艘豢诰疲u價道，“直接在公開場合引爆，不給蘇雅任何轉(zhuǎn)圜的余地，也順便打了蘇家所有人的臉。一箭雙雕?！?/p>
“過獎了?！蔽一蝿又械溺晟后w，“我只是覺得，有些垃圾，就該被扔在所有人的面前，才夠震撼。”
“垃圾？”他玩味地重復著這個詞，“在你眼里，蘇雅是垃圾，那爸媽呢？他們也是嗎？”
“他們？”我輕笑一聲，“他們不是垃圾，他們是垃圾的制造者和縱容者。十九年的時間，足夠他們把一塊石頭捂熱了，可他們在我身上，連一秒鐘都沒有浪費過。所以，你覺得，我該用什么樣的態(tài)度對待他們？”
我的話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和冰冷。
蘇凜沉默了。他走到落地窗前，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許久，才緩緩開口：“你恨他們。”
“不，”我搖了搖頭，走到他身邊，與他并肩而立，看著玻璃窗上我們倆模糊的倒影，“我從不浪費感情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恨，也是一種感情。我對他們，沒有恨，只有……計算?！?/p>
他轉(zhuǎn)過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刻，我從他那雙冷靜的眸子里，看到了一絲和我極為相似的東西——一種對所謂親情的極度漠然。
“你和我，很像?！彼鋈徽f道。
“或許吧?！蔽也恢每煞瘛?/p>
他忽然伸出手，修長的手指輕輕捏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頭與他對視。他的動作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強勢，指尖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帶著一絲危險的氣息。
“姜熾，”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像大提琴的尾音，帶著一絲蠱惑，“你回來，到底想要什么？錢？地位？還是……毀掉這個家？”
我沒有掙扎，任由他捏著我的下巴。我們之間的距離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著威士忌和雪松的冷冽氣息。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想要的，是拿回本該屬于我的一切。至于毀掉……那要看你們配不配合了?！?/p>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玩味的弧度?！坝幸馑肌＿@個家，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有意思了?！?/p>
他松開手，退后一步，我們之間危險而曖昧的氛圍瞬間消散。
“視頻的事情，我會處理好。”他說，恢復了那副冷靜自持的模樣，“明天我會對外宣稱，是競爭對手惡意剪輯合成的視頻，用來攻擊蘇氏集團。至于蘇雅……她會‘生一場大病’，出國‘休養(yǎng)’一段時間?！?/p>
我挑了挑眉。好一招乾坤大挪移。他不僅要壓下家丑，還要利用這件事，反過來將蘇家塑造成一個被商戰(zhàn)迫害的“受害者”形象，順便還能博取一波同情。
“那李總呢？視頻里的男主角，不需要處理一下嗎？”我提醒道。
“當然?！碧K凜的眼神冷了下來，“一個敢把主意打到蘇家人頭上、還被人抓到把柄的蠢貨，他和他公司的下場，會比蘇雅慘得多?！?/p>
果然，夠狠，也夠果斷。
“那么，作為交換，”他話鋒一轉(zhuǎn)，目光重新鎖定我，“我需要知道，你的‘禮物’，是誰幫你送進來的？”
他問的，是我那個神秘的“同伙”。
我笑了笑，端起酒杯，將杯中剩余的威士忌一飲而盡，辛辣的液體灼燒著我的喉嚨。
“哥哥，這是我的秘密?！蔽野芽站票旁诎膳_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就像你也有你的秘密一樣，不是嗎？”
我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他西裝內(nèi)袋里露出的一角。那是一張照片的一角，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我看得很清楚，照片上，是一個女人的側(cè)臉。
而那個側(cè)臉，和我的母親姜曼，有七分相似。
蘇凜的瞳孔，在我話音落下的瞬間，猛地一縮。他下意識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看向我的眼神，第一次帶上了真正的、毫無掩飾的殺意。
他沒想到，我連這個都知道。
信息差，永遠是我克敵制勝的法寶。老師曾經(jīng)說過，當你想要攻擊一個堡壘時，最有效的方法，不是從外面強攻，而是找到它內(nèi)部早已存在的裂痕，然后，輕輕一推。
蘇凜對這個家的漠然，他對蘇雅的毫不關心，以及他對我這個“妹妹”的過度探究，都指向了一個可能——他對這個由他父親蘇振國和繼母周云嵐組成的家庭，毫無歸屬感。而這份疏離的源頭，很可能，與我的親生母親姜曼有關。
那張被他貼身收藏的照片，證實了我的猜測。
“你調(diào)查我？”他的聲音冷得像冰。
“就像你調(diào)查我一樣。”我毫不畏懼地迎上他的目光，“哥哥，我們是同類人。我們都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掌握的信息。所以，我們不如做個交易?！?/p>
“什么交易？”
“你幫我處理好蘇雅和這場風波的后續(xù)，讓我名正言順地，成為蘇家唯一的大小姐。”我頓了頓，拋出了我的籌碼，“而我，可以幫你找到，你想知道的，關于我母親姜曼……當年死亡的真相?！?/p>
我賭他會動心。
因為根據(jù)我查到的資料，姜曼當年死于難產(chǎn)，而蘇凜，當時已經(jīng)八歲了。一個八歲的孩子，對于母親的死亡，不可能沒有記憶和懷疑。
蘇凜死死地盯著我，眼神變幻莫測，像一片蘊藏著風暴的深海。
良久，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姜熾，你真是……給我?guī)硖囿@喜了?！彼蛭疑斐鍪郑俺山??！?/p>
我伸出手，與他交握。
他的手掌寬大而有力，帶著一絲薄繭，溫度卻很涼。
在我們雙手交握的那一刻，我們都明白，一場以親情為名的虛偽聯(lián)盟，正式達成。我們是兄妹，也是共犯，更是彼此最危險的對手。
這場名為“回家”的狩獵游戲，第二幕，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