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將盡,寒潭殘碑前的霜氣驟然凝滯。
葉孤寒單膝跪地,左眼冰棱尚未化盡,視野邊緣仍浮著細碎寒光。他掌心壓著劍格,那道微凸的殘紋正持續(xù)發(fā)燙,如同烙鐵貼在皮肉上。一股熟悉的劍意自寒玉共鳴處涌出,順著經脈游走,竟與體內謝無涯所留的殘流悄然匯合。這股力量不似攻擊,反倒如一道鎖鏈,將識海中尚未平息的劍影亂流層層纏繞,壓入丹田深處。
他喘息微促,指尖觸地,冰面竟未結霜。
就在前一刻還狂躁的寒毒,此刻仿佛被某種更高階的意志震懾,蟄伏不動。他緩緩抬頭,目光落回石碑。劍尖曾刻出的星辰劍圖已黯淡,唯第七道泥丸宮痕跡邊緣,殘留的雷紋余光仍未散去,幽幽閃爍,似在回應劍格上的殘紋。
他未動,只將冰魄古劍橫置膝前,雙手覆于劍柄。掌心血痕未干,滴落處竟不凝冰,反而滲入碑文裂縫,沿著“寒潭”二字的筆畫緩緩蔓延。七點幽藍光斑再度浮現(xiàn),排列成北斗之形——天樞偏移半寸,其余六曜微顫,仿佛等待某種牽引。
葉孤寒閉目,以心念引動識海星圖,將初成的劍意自涌泉竅啟動,沿任脈上行。劍意過丹田,寒毒微動,卻不再翻涌;至膻中,胸口僅覺微滯,呼吸順暢。他知,是謝無涯留下的劍意殘留在護持經脈。
當劍意抵達泥丸宮時,神識轟然一震。
一道蒼老的聲音,自碑中傳出,非耳聞,而是直接烙印于識海:
“天門將啟時,九洲靈脈必現(xiàn)異變?!?/p>
九字如鐘鳴,字字震魂。葉孤寒左眼劇痛,藍光暴漲,睫毛再度凝出冰棱,簌簌墜落。他未閉眼,反而睜得更開,任那痛楚貫穿神識。他知道,這是師尊最后的警示,非幻象,非殘念,而是以劍意封存于地脈禁制中的預言真言。
聲音未止。
“玄冥將動,萬脈俱濁。唯冰魄鎮(zhèn)之,方可延劫?!?/p>
“你非守墓之人,乃護道之刃?!?/p>
“若見黑霧侵脈,不必問因,出劍即可。”
每一道話語落下,碑面光斑便亮起一分。北斗七曜盡數燃起,星圖在石上流轉,竟與識海中的星軌完全重合。葉孤寒感到一股龐大的信息正強行灌入神識,那是關于九洲靈脈分布、地脈節(jié)點、劍陣樞紐的古老圖譜,紛繁復雜,卻在他劍心映照下,逐漸清晰。
他咬破舌尖,以痛定神,右手猛然劃過掌心,鮮血再度滴落碑面。
血珠未散,反被碑文吸納入內。七道光斑驟然收縮,凝聚于天樞位,化作一道垂直光柱,直射寒潭上空。光柱中,浮現(xiàn)出五個太古蝌蚪文,通體幽藍,如冰篆刻,緩緩旋轉:
**冰魄鎮(zhèn)玄冥**
葉孤寒抬頭,目光與那五字相接。剎那間,冰魄古劍在膝上劇烈震顫,劍身寒光暴漲,竟自行浮起三寸,懸于空中。劍脊之上,同樣的五字緩緩浮現(xiàn),由內而外透出,每一筆都似由萬年寒冰雕琢而成,流轉著古老而肅殺的氣息。
他伸手握住劍柄,掌心與劍格殘紋相觸,一股浩瀚的劍意自地底涌來,順劍身流入經脈。那不是攻擊,也不是壓制,而是一種……認主。
寒潭水面倒映出他的身影,左眼藍光流轉不息,發(fā)絲凝霜如雪。潭底深處,傳來一聲低沉龍吟,似遠似近,震得冰面微顫。九道冰紋自殘碑底部蔓延而出,如根須般延伸至寒潭四極,每一道冰紋亮起,便有一處陣眼被激活。
他知道,這是謝無涯臨終前布下的護山大陣——唯有在劍意化形、且能解讀天門預言之后,方可開啟。
他緩緩起身,將冰魄古劍高舉過頂,劍尖指向殘碑正北。那里,地面裂開一道細縫,露出一處凹槽,形狀與劍格完全契合。
他邁步上前,腳步落在冰紋之上,每一步都引得地脈微震。寒潭風起,吹動白袍,袖口冰晶密布,卻不再刺骨。他能感覺到,整個劍冢的氣機正在向他匯聚,仿佛沉睡的巨獸,正緩緩睜開眼。
他將劍插入凹槽。
劍身沒入三寸,蝌蚪文與碑文星軌共振,寒光如潮水般自陣眼擴散。九道冰紋同時亮起,形成環(huán)形光陣,將寒潭籠罩其中。潭水翻涌,倒映出扭曲的九洲山河圖——九大靈脈皆泛黑霧,如毒藤纏繞,山河寸寸枯敗。唯玄冥靈脈所在之處,一柄虛影長劍自天而降,貫穿地脈,鎮(zhèn)壓黑霧。
那劍影,與冰魄古劍如出一轍。
葉孤寒立于陣心,閉目,以識海星圖為引,將自身劍意注入陣心。他默念師尊所授口訣,聲如低語,卻隨劍意傳遍地脈:
“以劍代眼,以心守脈?!?/p>
話音落,陣法轟然共鳴。寒潭上空,光陣凝成一道冰晶穹頂,九道光柱自冰紋升騰,直貫云霄。整座劍冢微微震顫,仿佛從千年沉寂中蘇醒。
他睜開眼,左瞳藍光深邃如淵。潭底龍吟再起,比先前更清晰,帶著某種古老而沉重的威壓。他低頭,見水面倒映其面容,發(fā)絲如雪,眉心隱現(xiàn)一道極細的冰紋,自天門垂落,似劍痕,又似命紋。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玄霜劍冢的守墓人。
他是護道者。
寒潭風止,冰晶穹頂靜懸。葉孤寒伸手撫過劍柄,指尖觸及一處微凸——劍格殘紋仍在發(fā)燙,卻不再灼痛,反倒如心跳般規(guī)律搏動。他低頭,見那殘紋邊緣,竟緩緩浮現(xiàn)出半道新刻的紋路,形如斷刃,與寒玉上的劍紋遙相呼應。
他未動聲色,只將左手覆于劍身,以血溫潤劍格。血痕滲入紋路,剎那間,潭底震動加劇,龍吟聲中夾雜一絲裂響,仿佛某種封印正在松動。
他抬頭,望向中天殘月。
月光灑落碑面,北斗七曜光芒漸隱,唯天樞位那道偏移的刻痕,依舊泛著幽藍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