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另一半魂魄？
云曦的話，像一道九天玄雷，在我空洞的胸腔內(nèi)炸響。我能感覺到，維系我這具身體的龍氣，都因為我魂魄的劇烈震蕩而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不穩(wěn)。
“你在胡說什么？”我下意識地反駁，“人的魂魄，三魂七魄，乃是一個整體。如何分割？若魂魄不全，我早已是行尸走肉，連清醒的意識都不會有。”
“尋常人自然如此?！痹脐氐哪抗庵匦侣浠啬瞧鋭拥暮诎瞪潮P上，眼神幽深，“但你不是尋常人，林淵。你是大夏百年來最驚才絕艷的將星，你的魂魄，早已在無數(shù)次生死搏殺中，淬煉得遠(yuǎn)超常人。它堅韌，但也因此……更具‘價值’?！?/p>
她抬起手，虛空一拂，沙盤上的景象再次變幻。畫面拉近，回到了八年前，那片我永遠(yuǎn)無法忘記的、風(fēng)雪漫天的黑風(fēng)口。
無數(shù)的蠻族鐵騎如同黑色的潮水，沖擊著我軍最后的陣地。而在那潮水的最前端，是一個騎著骸骨巨狼、手持一把燃燒著黑色火焰彎刀的蠻族大單于。
我記得他。他是蠻族百年不遇的梟雄，拓跋宏。那一戰(zhàn)，我與他鏖戰(zhàn)了三百回合，最終同歸于盡。是我一槍洞穿了他的心臟，也是他臨死前，用那把詭異的彎刀，斬下了我的頭顱。
“問題，就出在這把刀上?！痹脐氐穆曇粼谖叶呿懫?，帶著一絲寒意，“這把刀，不屬于人間。它來自‘墟’。拓跋宏并非與‘墟’勾結(jié)，他是在無意中得到了這件兇器，并被其侵蝕，成為了‘墟’降臨人間的第一個‘坐標(biāo)’?！?/p>
沙盤的畫面，精準(zhǔn)地定格在了他那把彎刀劈中我脖頸的瞬間。
我清晰地“看”到，那黑色的火焰并非真正的火焰，而是一種純粹的、充滿了吞噬與毀滅氣息的能量。它在接觸到我身體的剎那，不僅斬斷了我的血肉，更直接斬在了我的魂魄之上。
“你的魂魄，被他這一刀，硬生生劈成了兩半?！痹脐氐慕庹f，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剖析著我死亡的真相。
“一半，是你的‘將魂’。它承載著你身為鎮(zhèn)北王的職責(zé)，對大夏的忠誠，以及你所有的兵法韜略和清醒的理智。這一半魂魄，因為與大夏國運相連，最終隨著你的尸身，被帶回了皇陵，陷入沉睡。朕能喚醒的，也正是這一半?！?/p>
“而另一半……”她的語氣變得無比凝重，“是你的‘戰(zhàn)魂’。它承載了你所有的殺戮意志、戰(zhàn)斗本能、滔天的煞氣，以及……你最激烈的情感。這一半魂魄，被那把兇刀上的‘墟’之力所污染、捕獲，最終被拖入了‘墟’的源頭，成為了它在這片土地上生根發(fā)芽的‘種子’。”
我如遭電擊，渾身僵直。
原來如此。
我終于明白，為什么我蘇醒之后，雖然記憶、神智都無比清晰，卻總感覺自己……缺了點什么。我能回憶起黑風(fēng)口的慘烈，能感受到對蘇輕雪的擔(dān)憂，但這些情感，都像是隔著一層冰冷的玻璃，無法真正觸動我的內(nèi)心。
我的憤怒、我的熱血、我的愛恨，似乎都隨著那一刀，被剝離了。
“‘墟’的本質(zhì)，是吞噬與同化。”云曦繼續(xù)說道，“它吞噬了你的‘戰(zhàn)魂’，便繼承了你的部分特質(zhì)。它渴望變得完整，所以它在瘋狂擴張，尋找你的另一半魂魄，也就是你的‘將魂’。同時，它也繼承了你對戰(zhàn)斗的渴望，所以它會制造怪物，會驅(qū)使蠻族，不斷發(fā)動戰(zhàn)爭?！?/p>
“可以說，如今北境的一切災(zāi)難，根源……在你。”
最后四個字，她說的很輕，卻比千鈞還要沉重，狠狠地壓在了我的魂魄之上。
我一手扶住了沙盤的邊緣，才穩(wěn)住身形。我以為我為國捐軀，死得其所。卻沒想到，我的死亡，竟成了更大災(zāi)難的開端。
“如果讓它成功了呢？”我沙啞地問，“如果讓它吞噬了我的‘將魂’，會怎么樣？”
“那它將變得完整?！痹脐氐难壑?，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難以掩飾的恐懼，“它將徹底擁有林淵的一切。你的智慧，你的謀略，你對大夏每一寸山河、每一處兵力部署的了解。屆時，它將不再是一頭只懂?dāng)U張的野獸，而是一個……比你更可怕的、無法戰(zhàn)勝的‘黑禍’。大夏，乃至整個人間，都將萬劫不復(fù)?！?/p>
我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不存在的空氣。
我明白了。
這已經(jīng)不是一場簡單的戰(zhàn)爭。這是我自己與我自己的戰(zhàn)爭。我必須去北境，不是為了云曦，不是為了大夏，而是為了親手了結(jié)由我而始的這場災(zāi)禍。
我必須要……殺死我自己。
“我該如何去做？”我重新睜開眼，目光變得堅定，“我如今只是一具靠龍氣維系的尸體，沒有心跳，沒有氣血，連尋常士卒的體力都沒有。如何領(lǐng)兵？如何與那些怪物戰(zhàn)斗？”
“誰說你沒有力量？”云曦的嘴角，反而露出了一絲神秘的微笑，“你以為，朕耗費國運，將你復(fù)活，只是為了讓你動動嘴皮子，在帥帳里指揮嗎？”
她走到我的面前，伸出食指，點在了我的眉心。
指尖冰涼，卻有一股至陽至剛的金色龍氣，瞬間涌入我的腦海。這股龍氣并未與我體內(nèi)的死氣沖突，反而像一個引子，點燃了我魂魄深處某種沉寂的力量。
“用心去感受，林淵?！彼穆曇舴路饚е撤N魔力，“感受你身體里的力量。它不是氣血，不是內(nèi)力，它是比那些更本源的東西——死亡?！?/p>
死亡？
我閉上眼，依言沉下心神，去感知這具冰冷的軀殼。
起初，我什么也感覺不到。只有一片死寂，一片虛無。但漸漸地，在這片死寂之中，我“看”到了一縷縷灰黑色的氣息，它們?nèi)缤?xì)小的游蛇，在我經(jīng)脈中緩緩流淌。
這就是維持我行動的“死氣”。
在云曦那股龍氣的引導(dǎo)下，我嘗試著去控制這些死氣。念頭一動，一縷死氣便從我的指尖逸散而出。
密室內(nèi)的溫度，驟然下降了許多。角落里一盆盛開的蘭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凋謝，最終化為一捧飛灰。
這……就是我的力量？
“你曾是‘殺神’，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你身上的煞氣，本就濃郁到了極致。死后，這股煞氣與你的魂魄、與這具身體的死氣徹底融合，形成了一種全新的力量。”云曦收回手指，緩緩說道，“朕將其稱為‘鎮(zhèn)魂之力’。它對生者是劇毒，對死物，卻是號令。”
“號令？”我有些不解。
“出去試試，你就知道了?！?/p>
云曦沒有多做解釋，轉(zhuǎn)身走出了密室。我跟在她身后，重新回到了未央宮的大殿。
李德福依然恭敬地守在殿外。見到我們出來，他立刻躬身行禮，然后對身后的女官低聲吩咐了幾句。
片刻之后，兩名女官押著一個五花大綁、滿臉橫肉的囚犯走了進來。那囚犯身上穿著囚服，眼神兇悍，顯然是個亡命之徒。
“這是死囚，”云曦淡淡地說道，“三天后問斬的江洋大盜，手上背著十幾條人命?，F(xiàn)在，他是你的了。”
我看著那個死囚，他也在用一種混雜著恐懼和好奇的眼神打量著我。他大概從未見過，一個穿著王爺蟒袍的人，臉色卻比死人還要蒼白。
“殺了他?！痹脐氐拿詈唵味苯?。
我皺了皺眉，卻沒有猶豫。我一生殺人無數(shù)，不在乎多這一個。
我緩緩抬起手，對準(zhǔn)了那個死囚。我嘗試著調(diào)動體內(nèi)的“鎮(zhèn)魂之力”，將其凝聚于掌心。一股極度的冰寒，瞬間在我的手掌上匯聚，甚至凝結(jié)出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那死囚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脅，開始瘋狂地掙扎，口中發(fā)出嗚嗚的聲響。
“不夠?！痹脐氐穆曇粼谖疑砼皂懫穑澳愕牧α刻稚⒘?。把它想象成一支箭，一支能洞穿魂魄的箭。你的意志，就是弓弦。”
意志……
我的腦海中，瞬間閃過黑風(fēng)口那漫天的風(fēng)雪，閃過兄弟們倒下的身影，閃過蘇輕雪那含淚的眼眸。一股冰冷的、純粹的殺意，從我魂魄深處涌起。
嗡！
我掌心的那團灰黑死氣，瞬間凝聚成了一枚三寸長的、近乎實質(zhì)的黑色冰錐。
“去！”
我心念一動，那枚冰錐無聲無息地脫手而出，速度快如閃電，直接沒入了那死囚的胸口。
詭異的一幕發(fā)生了。
死囚的身體沒有出現(xiàn)任何傷口，也沒有流出一滴血。但他臉上的表情卻瞬間凝固，眼神中的兇悍與生機，如同被抽走了一般，迅速黯淡下去。
撲通一聲，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變成了一具真正的尸體。
他的魂魄，被我一擊震散了。
我看著自己的手掌，心中震撼無比。這種殺人于無形的力量，簡直聞所未聞。
“這只是最粗淺的用法?！痹脐厮坪鯇@個結(jié)果并不意外，“你的‘鎮(zhèn)魂之力’，還能做到更多。比如……”
她的話音未落，那具剛剛倒下的尸體，竟然猛地抽搐了一下。
緊接著，在我和那兩名女官驚愕的目光中，那具尸體的手指動了動，然后，它竟然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它的雙眼空洞無神，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它確實站起來了。
“林淵，”云曦的聲音帶著一絲引導(dǎo)，“對他下令?！?/p>
我愣住了。
我能感覺到，我和那具尸體之間，建立起了一種奇妙的聯(lián)系。它像是我身體的延伸，我能清晰地感知到它的存在。
我嘗試著在心中下達(dá)了一個命令：“跪下。”
撲通！
那具行尸，毫不猶豫地雙膝跪地，對著我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我心中巨震，又下達(dá)了一個命令：“站起來，走兩步?！?/p>
行尸聽話地站起，邁著僵硬的步伐，在大殿中走了兩步。
“看到了嗎？”云曦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這才是‘鎮(zhèn)魂之力’真正的可怕之處。你可以號令死者！只要是被你的力量殺死的人，他們的尸體，都將成為你最忠誠的傀儡！”
號令死者……
我呆呆地看著那具聽我指揮的行尸，一個瘋狂的念頭，在我腦海中不可抑制地升起。
如果……如果我率領(lǐng)一支由死者組成的軍隊呢？
一支不知疲倦、不畏刀劍、絕對服從命令的亡靈大軍？
那將是何等恐怖的場景！
“現(xiàn)在，你還覺得你沒有力量嗎，鎮(zhèn)北王？”云曦走到我的身邊，與我并肩而立，一同俯視著那具跪地的行尸。
我沉默了。
巨大的信息差，在這一刻被徹底填平。我終于明白了她所有的布局。
她復(fù)活我，不僅是為了我的將才，更是為了我這身獨一無二的、能夠克制“墟”，甚至能化“墟”之力為己用的詭異能力。
她給我的，不是一支普通的軍隊。她要我組建的，是一支前所未有的……死亡軍團。
“兵馬何在？”我緩緩開口，聲音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
云曦笑了。那笑容，如同暗夜中綻放的曇花，美麗，卻帶著致命的危險。
“朕為你準(zhǔn)備的兵馬，自然也是最適合你的?！?/p>
她拍了拍手。
大殿的地面，忽然開始震動。伴隨著轟隆隆的巨響，中央的地板向兩側(cè)滑開，露出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地宮。
一股濃郁得幾乎化為實質(zhì)的鐵血煞氣和死亡氣息，從地宮中狂涌而出。
我走到地宮邊緣，向下望去。
地宮之下，是一個無比龐大的地下校場。校場之上，整整齊齊地排列著成千上萬的士兵。
他們?nèi)即┲c守陵“暗衛(wèi)”一樣的玄色符文甲，手持造型奇特的兵刃，靜靜地站立著，紋絲不動，仿佛成千上萬的雕像。
他們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每一個人的身上，都纏繞著與我如出一轍的灰黑色死氣。
“這是朕這七年來，傾盡國力，用秘法為你打造的‘鎮(zhèn)魂軍’?！痹脐氐穆曇簦诘貙m中回蕩，帶著君臨天下的威嚴(yán)與決絕。
“他們，由歷年來戰(zhàn)死的英魂、處決的死囚，以及自愿獻(xiàn)身的‘暗衛(wèi)’構(gòu)成。他們和你一樣，是行走于陰陽之間的使者。”
她轉(zhuǎn)過頭，深深地看著我，眼中燃燒著瘋狂的火焰。
“林淵，朕將這支不死軍團，交給你。”
“去北境，用死亡，對抗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