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我走不動了,我是不是快死了?"我的眼前滿是大雞腿,我伸手想夠,
卻怎么也拿不到。娘親流著淚,拿出懷里的水壺,任憑她多使勁地?fù)u晃,
我的嘴唇始終沒碰到水。"不會的,青青,我們馬上就找到爹爹了,他正在等我們呢。
"一道寒光閃過,利劍直抵娘親咽喉。我們遇到了劫匪。只是這劫匪看著我們面露失望之色。
他瞧了瞧娘親身邊的破布包袱,又看了看正在發(fā)癔癥,伸手夠雞腿的我。"真晦氣,
一分錢沒搶到,還要浪費(fèi)老子一個窩窩頭。"那劫匪煞是氣惱,
從懷里掏出一個窩窩頭丟在地上。我撿起窩窩頭,也不顧上面裹滿了泥巴,
一個勁地往嘴里塞。"謝謝恩公。"娘親哭泣著將頭都磕破了。1.烈日炎炎,
我和娘親站在侯府大門外,等著爹爹接我們進(jìn)門。娘親說爹爹中了舉,當(dāng)了官,
以后我們就不用那么苦了??傻鶝]有來接我們,兩個大漢,拿著棍子要趕我們走。
說我們是刁民,胡亂認(rèn)親,敗壞侯府名聲。我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這日頭真毒,
曬得我全身紅腫,難受得快要死掉了。"我才六歲呀,爹爹為什么不認(rèn)我?"我好餓好渴,
我?guī)е耷粚⑽液湍镉H這一路的艱辛說了個遍。小孩的哭聲總是格外吸引人。
這號啕大哭的場景一下子引來了許多百姓圍觀。大家竊竊私語,怒罵這侯府老爺不認(rèn)親子,
拋棄糟糠。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我的哭聲也越來越大。從侯府里走出來個長胡子老爺,
客客氣氣地將娘親和我迎進(jìn)府中。侯府真大呀,比我老家的一個村都大。
跪在地上灑掃的姐姐跟仙女似的,穿著干凈漂亮的衣服,梳著整齊高貴的發(fā)髻。
我輕輕搖了搖娘親的手,問道:"這是我爹爹的家嗎?
是那個曾經(jīng)抱著我在田地里挖野菜充饑的爹爹嗎?"娘親朝我做了個噓的手勢。
我猜娘親也不確定這個侯爺是他夫君吧。坐于高堂的爹爹,神情冷冷的,
一點(diǎn)不像那個總把我抱在懷里,捏著我的鼻子,溫柔地喚我青青的爹爹。
"你們?nèi)绾螌さ竭@來的?"我和娘親跪在堂下,臉和四肢因為日頭的暴曬早就發(fā)紅脫皮。
滑稽的場景,看著倒挺像是官爺在審犯人。娘親也不敢抬頭看爹爹,只說是去街上賣繡品,
聽聞爹爹中舉,便賣了家產(chǎn),帶著我上京尋他。我不明白,
為什么娘親不說我們這一路吃過樹皮,喝過馬尿,遇過劫匪。連劫匪都可憐我們,
丟給我們一個窩窩頭。我氣不過,嘟著小嘴問道。"你是陸衡嗎?"爹爹沒搭理我,
他自始至終瞧都沒瞧我一眼,便叫來那個帶我們進(jìn)門的大胡子老爺,給了娘親三錠銀子,
讓我們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娘親默默地收下了銀子。可能從我們在侯府門口被驅(qū)逐時,
娘親就明白了。這一路的苦,在爹爹那里,不,是在陸衡那里,是微不足道的。
所以她什么也不說,算是求個卑微的體面吧。我問娘親,我們?nèi)ツ摹榱嘶I齊上京的路費(fèi),
老家的茅草房已經(jīng)賣了呀。娘親還是低頭不語,此時的她,心里正在流血吧。
2"誰也不能走"眼前這個夫人太好看了,姿容瑰逸,顧盼生輝,
一顰一笑間仿若神妃仙子降世。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緩緩走來,
從我身邊走過的風(fēng)都是香香的,真好聞。爹爹見她來了,趕忙起身相迎,
她卻徑直地走向母親,笑吟吟地扶起母親。"姐姐受委屈了,我都聽下人說了,
那兩個驅(qū)趕姐姐的奴才,我已命他們下去領(lǐng)罰了。"隨后她又拉起我,問我?guī)讱q了,
有什么喜歡吃的,讓我別害怕,以后她就是我的嫡母。于是,
我和娘親好似做夢般地住進(jìn)了侯府后院的廂房。嫡母安慰母親,不要生爹爹的氣,
爹爹身居高位,一舉一動皆會牽扯侯府的興衰,讓我們好生在侯府住著,
剩下的她會替我們安排好。后來我才知道,這個溫柔善良的嫡母,就是忠義侯府的嫡女千金,
蘇柔。京中獨(dú)一檔的貴女,姿色才氣更是名滿京城。未出閣時,
求娶之人可是踏破了侯府的門檻,奈何老侯爺誰也沒瞧上。爹爹中舉后,被老侯爺看中,
入了侯府做門生,和蘇柔一見鐘情后私定終身,爹爹也入贅了忠義侯府。
爹爹說娘親身份低微,本不應(yīng)入府,但念及未入仕之前,娘親付出頗多,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總應(yīng)得一個妾室的身份。是啊,娘親為了供爹爹科考,沒日沒夜地做繡品賣錢,
硬生生地熬壞了眼睛。從不讓爹爹下地干活,娘說,爹爹以后是要做官的,
不能讓農(nóng)活消磨了他的意志。一個弱不禁風(fēng)的小娘子,白日扛著鋤頭去種地,
夜晚就著煤油燈刺繡,這等付出,在爹爹那里也只配為妾。
而這個妾室的身份也不過是為了堵住悠悠眾口。蘇柔知道后,責(zé)怪爹爹自私,不懂感恩。
她召集了府中所有人,宣告,娘親為平妻。家宴上,我和娘親穿上了華貴的衣裙,
戴上了金燦燦的珠釵,都說富貴養(yǎng)人,僅僅在侯府幾日,我和娘親的臉蛋是越發(fā)白皙了。
晚膳時,我見到了侯府的小公子,蘇然。已經(jīng)三歲了??筛赣H離家科考不過四年有余。
蘇然將我推倒在地,叫罵著我和娘親是乞丐,憑什么住在侯府和他們一起用膳。
娘親拉著我回到偏房,我說我不想住在這里了,我想回家,那里有小石頭、小桃和狗蛋,
他們和我一起玩,從來不會罵我打我。娘親說,夫人是極好的,我們要知恩圖報。
娘親雖然是正妻,可府中之人從來看不起我們,除了蘇柔。她待我們真好,
一應(yīng)用度都是最好的,有時候比她自己用得更好,整個京城的人都稱贊蘇柔有主母之風(fēng),
賢良大度,倒是娘親不識體統(tǒng),索取無度。3數(shù)月之后,蘇柔有孕了,娘親很高興,
每天親自待在廚房幾個時辰,就為了給蘇柔燉燕窩養(yǎng)胎。蘇柔養(yǎng)了只貓叫咪咪,
跟它的主人一樣高貴美麗,我很喜歡它。但是照顧它的嬤嬤從來不讓我抱它,也對,
我應(yīng)該還不如一只貓貴重。我總是趁著咪咪在后花園玩耍時,悄悄地拿著小魚干喂他,
時間久了,它倒和我熟絡(luò)了。我一路追著咪咪,不知不覺竟跑進(jìn)了蘇柔的屋子,
我在屏風(fēng)后面找咪咪。突然聽見有人進(jìn)來,我不敢吱聲,等他們說完話,
咪咪一下子竄出來碰倒了屏風(fēng)。我看見蘇柔和一男子在一起。"青青怎么在我房間呀,
進(jìn)來多久了?"她總是這么溫柔和善,如一縷春風(fēng)吹進(jìn)人的心坎里。我怯懦懦地跟她說,
是追著咪咪進(jìn)來的,不知這是嫡母的房間。她笑著擺擺手,示意我離開。
晚上我躲在被窩里跟母親說了,今天在蘇柔房間里的見聞。哪里曉得,
母親抬手就給了我一巴掌。我的臉火辣辣地疼,娘親第一次打我。"夫人菩薩心腸,
怎能用這瞎話詆毀她,我要你發(fā)誓絕不能將這件事告知他人。"可我才六歲,
大人說的私房話,我哪里能聽懂呢。蘇柔的孩子第二天就沒了,爹爹命人把娘親綁到中堂,
質(zhì)問她為何要下毒害蘇柔母子。他說是因為蘇柔喝了娘親送來的燕窩,就中毒流產(chǎn)了。
爹爹惱羞成怒,要將母親下大獄。是蘇柔在一旁聲淚俱下地求爹爹饒了娘親,
她說她相信娘親不會害她。因蘇柔的求情,娘親沒有被下大獄,
而是被打發(fā)到偏遠(yuǎn)的莊子上了。我和娘親走的這天,蘇柔哭著拉著娘親,
說會替我們再求爹爹,等爹爹氣消了一定接我們回來。娘親跪著,感恩戴德。"夫人的恩,
這輩子當(dāng)牛做馬也要報答。"4原以為富人的莊子,就算再偏再遠(yuǎn),也至少能吃飽穿暖。
可在莊子上的每一天,我和娘親都在苦苦地盼著爹爹能接我們回去,這一盼就盼了十年。
爹爹從沒來看過我們,好像我們早已消失了,或者說在他心中從來沒有記起過我們。
只有蘇柔每隔半月就會置辦些衣服被褥,吃穿用度派人送到莊子上,
只可惜從來落不到我們身上。莊子上有七八個老嬤嬤,每每將這些好東西瓜分殆盡。
他們每個人手上不是拿著皮鞭,就是拿著竹棍。天天盯著娘親和我,
砍柴、挑水、洗衣、養(yǎng)豬,但凡是活計,都要我們做。做得不滿意了,就是一頓鞭打,
娘親為了護(hù)住我,身上的傷從沒好過,舊傷剛結(jié)了痂,新鞭子就落了下來。我不服氣,
抓起豬糞就往他們身上砸,一群老太婆像殺豬般號叫著。"賤蹄子,
還以為自己是侯府夫人、千金嗎?到了這里,玉皇大帝來了,都得聽我們差遣。"于是,
我被綁在柱子上三天三夜,滴水未進(jìn)。我跟娘親說,我再也不會叫他爹爹了,我都快死了,
他也沒來接我。我命大,熬過來了,可這日子我實在受不住了,我拉著娘親要逃跑,
娘親放眼望去,十里荒涼,哪里有路,她心中總是相信夫人會來接我們。只是沒等來夫人,
命卻沒了。這些嬤嬤們知道了娘親一手刺繡功夫,便逼著娘親夜以繼日地繡,
娘親身上的傷就沒好過,現(xiàn)在連眼睛都熬瞎了。那天太陽很大,帶頭的周嬤嬤一腳踹開房門,
從床上拽起娘親,嘴里罵道。"夫人真是金貴,日上三竿了,還在暖被窩呢。
"可這時的娘親早已沒了氣息,我看著娘親蒼白的臉,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衣服上的補(bǔ)丁都被鮮血浸紅。娘親什么時候死的,我都不知道。我瘋了般咬了周嬤嬤的手,
跑出莊子。一群人拿著棍棒追著我,把我逼到懸崖邊。我像一匹兇惡的狼,瞪著猩紅的眼睛,
看著每一個害我和娘親的人,我要把他們每一個人記在心里。"待我歸來,就是你們的死期。
"我跳下懸崖,風(fēng)在耳邊呼嘯著,仿若每一寸肌膚正在被撕碎。
冰冷刺骨的河水讓我瞬間失去了知覺。日子太苦了,就這樣隨娘親走了也挺好。
5我是被凍醒的,我命大被浪打到岸邊上,奄奄一息。冬天的河水太冷了,身體越來越僵硬,
輕輕動一下,仿佛就要碎掉。我想,一定是娘親在天上保佑我。她讓我好好活著,
活著才能報仇。我拼著最后一口氣,爬進(jìn)了一戶人家。院子里堆滿了藥材,我碰倒藥材簍子,
巨大的聲響引得主人罵罵咧咧地跑出來。可他看著我竟沒有一絲驚訝。"該死的,
怎么弄臟了我的寶貝"絲毫不理會我,刺骨的河水已經(jīng)讓我的喉嚨發(fā)不出一絲聲音。
我只能用混著泥污的手拉著他的衣角,眼中充滿了祈求。"真是晦氣,年年都要碰上。
"他還是把我撿了回去,他跟我說,他是神醫(yī),只要不斷氣就能救活。
他在這里隱居 六 年,年年都會在河邊,撿到求死的女子被河水沖上岸,
可從來沒救活一個。"都是些不值當(dāng)?shù)馁v蹄子,
浪費(fèi)了我鬼醫(yī)的寶貝"我滿腦子都是娘親煞白的臉,血紅的衣衫。我要復(fù)仇,
我要把這十年遭受的苦百倍千倍地還給他們。可現(xiàn)如今,我這副皮囊,毫無勝算。
我求神醫(yī)指點(diǎn)迷津。他說可以幫我換一張傾國傾城的臉。"我鬼醫(yī)從不白白治病,
需拿寶貝與我交換"原來他不是神醫(yī),神醫(yī)治病救人,鬼醫(yī)拿錢消災(zāi)。而我如今一文不值,
何來寶貝。我思慮片刻:"只要鬼醫(yī)換我一副好皮囊,美人歸來之日,便是您洞房花燭之時。
"6鬼醫(yī)給我服用了大量的麻沸散。我的身體雖陷入昏迷,靈魂卻好似出竅。
我就站在他的身邊,看著他一刀一刀地劃在我的臉上,又一針一針地縫起來。
血腥味蔓延至每個角落。從清晨到深夜,隨著鬼醫(yī)額上最后一滴汗水的滑落。
我終于被纏成了一個雪白的粽子,只留了兩個鼻孔和一張嘴用來呼吸。當(dāng)靈魂歸體,
麻藥散去,鉆心刺骨的疼痛,腐蝕著我的每一寸肌膚。我真的熬不住了,想撞墻一了百了,
可這嚴(yán)嚴(yán)實實的繃帶,讓我動彈不得。當(dāng)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坐在我床邊,
緩緩道來:在我前面的六個女子都受不住這個疼,有咬舌的,有撞墻的,反正都死了。
所以她把我包得動彈不得,讓我死不了,不能影響他洞房。就這樣熬著,受著。十天過后,
身上的疼痛漸漸消散,我被丟在一個藥桶里泡著,直到紗布慢慢從我身上褪去。我睜開眼,
正碰上那張長滿胡子的臉端詳著我的目光,好似檢查一個華貴的器具。他大笑一聲。"不錯,
大功告成。"我看著鏡中的美嬌娘,冰肌玉骨,蛾眉皓齒,姿容絕世。我哭了,我想娘親了,
想娘親也能像兒時一般重重地親在我的臉上。深夜,鬼醫(yī)拿著一根紅燭,推開我的房門,
我沒有逃跑,更沒有逃避。一夜過后,鬼醫(yī)拿出一顆藥丸要我服下。他說如果昨夜我逃了,
不出三日,便會全身腐爛而死,服了此藥,才是徹底完成了這脫胎換骨之術(shù)。我不恨他,
我感激他讓我死里逃生,重活一世。所謂的貞潔在生死苦難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7我重回京城,改名三娘,投身于京城最大的歌舞坊-明月樓。明月樓老板娘名喚月娘,
竟與我娘親同名,倒生出幾分親切。月娘曾經(jīng)是京城有名的花魁,身姿窈窕,婀娜多姿,
更是深諳男女相處之道。只是年華已逝,便接管了明月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