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人生如戲,全靠演技。這話對,也不全對。對于林薇薇這種“戲精”來說,演技是她唯一的武器,她用眼淚和柔弱編織謊言的囚籠,試圖困住所有人。但她忘了,當一個專業(yè)的演員,遇到了一個熱愛改劇本的瘋子,這場戲的導演是誰,就不好說了。我呢,恰好就是那個瘋子。他們叫我林念,一個從鄉(xiāng)下被找回來的真千金。他們以為我是來搶奪身份、財富和親情的可憐蟲。他們錯了。我不是來演戲的,我是來砸場子的。因為林薇薇是戲精,沒關系,我是“神經(jīng)”啊。一場好戲的開場,總需要一點小小的意外,不是嗎?
車子平穩(wěn)地駛入星河灣別墅區(qū)時,我名義上的母親,那位保養(yǎng)得宜、渾身珠光寶氣的貴婦人宋嵐,終于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掌心溫熱,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念念,回家就好了,以后我們一家人……會好好補償你的?!?/p>
她的聲音里充滿了愧疚,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復得卻已然破碎的珍寶。
我坐在她身邊,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舊校服,手腕上還留著一道淺淺的疤痕。我低著頭,長長的劉海遮住了我的眼睛,只露出一個蒼白瘦削的下巴。我沒有回應她,只是輕輕地、神經(jīng)質(zhì)地蜷縮了一下手指。
坐在副駕駛的父親林建國,通過后視鏡看了我一眼,重重地嘆了口氣,語氣生硬地對宋嵐說:“孩子剛回來,別說這些了,讓她先熟悉熟悉環(huán)境?!?/p>
看,這就是我血緣上的父母。一個試圖用溫情融化我,一個則用威嚴和距離感來掩飾自己的不知所措。他們找到了我,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我。
因為在他們過去十八年的人生里,已經(jīng)有了一個完美無瑕的女兒——林薇薇。
而我,是那個不該出現(xiàn)的、打破了所有和諧的意外。
車子在一棟如同歐洲古堡般的別墅前停下。管家和傭人早已列隊等候,恭敬地拉開車門。
我順從地走下車,像一個被提線的木偶,麻木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巨大的羅馬柱,璀璨的水晶燈,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這一切的奢華,都像是在嘲笑我過去十八年的貧瘠與苦難。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白色公主裙的女孩,從旋轉樓梯上快步跑了下來。她有一頭海藻般的長卷發(fā),眼睛又大又亮,皮膚白皙得像牛奶。她就是林薇薇,那個鳩占鵲巢十八年的假千金。
她跑到我面前,眼圈瞬間就紅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卻又強撐著善良與大度。
“妹妹!”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你終于回來了!這些年,你一定……一定受了很多苦吧?都怪我,如果不是我……”
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一顆砸在我的手背上,滾燙。
好一出姐妹情深的戲碼。
她這是在干什么?在父母面前,搶先一步定義我們的關系。她是善良的、無辜的姐姐,而我,是那個可憐的、需要被她同情的受害者。她用眼淚提醒著所有人,她也是無辜的,她也在這里生活了十八年,她和這個家早已血脈相連。
宋嵐立刻心疼地摟住她,“薇薇,這不怪你,你別哭?!?/p>
林建國也皺著眉,臉上閃過一絲不忍。
我靜靜地看著林薇薇表演,看著她如何輕易地就將父母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自己身上。
信息差,真是個好東西。
他們只知道,林薇薇是他們從小疼到大的寶貝女兒。他們不知道,這個看起來純潔如白蓮花的女孩,從我被找到的那一刻起,就派人去調(diào)查了我所有的過去,甚至在我回來的前一天,還匿名給我寄了一封信,信里充滿了威脅和警告,讓我“識趣一點,不要妄想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而我呢?我當然也調(diào)查了她。我知道她從小就是學校里的風云人物,擅長芭蕾,會彈鋼琴,是所有人眼中的小公主。更重要的是,我知道她極度享受現(xiàn)在的生活,并且會不惜一切代價去守護它。
她以為她掌握了主動權,以為她可以用她那套楚楚可憐的把戲繼續(xù)操控這個家。
可惜,她要演悲情劇,我偏要演懸疑片。
就在林薇薇哭得梨花帶雨,準備說出下一句更感人的臺詞時,我抬起了頭。
我的目光越過她,直直地看向她身后那盞巨大的、由上千顆水晶組成的吊燈。我的眼神空洞,渙散,仿佛靈魂已經(jīng)飄離了這具軀殼。
然后,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我的身體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念念!”
“妹妹!”
耳邊傳來父母和林薇薇的驚呼,但我已經(jīng)什么都聽不見了。
在意識徹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我只有一個念頭:
戲精小姐,你的舞臺,現(xiàn)在歸我了。這才只是個開始,期待我為你準備的驚喜吧。
……
我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柔軟得能把人陷進去的大床上。房間是夢幻的粉色調(diào),蕾絲窗簾,公主紗幔,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香薰味。
這大概是林薇薇的房間。
看來,在我“暈倒”后,他們手忙腳亂地把我抱進了家里最舒適的房間。
床邊圍坐著三個人,林建國,宋嵐,還有林薇薇。家庭醫(yī)生剛剛檢查完畢,正在收拾藥箱。
“林先生,林太太,小姐只是身體過于虛弱,加上情緒激動,才會暈過去。我給她掛了營養(yǎng)液,讓她好好休息,別再受什么刺激了?!贬t(yī)生恭敬地說道。
“好,麻煩你了,王醫(yī)生?!绷纸▏鴵]手讓醫(yī)生和傭人都退下。
房間里只剩下我們四個人。
我緩緩睜開眼睛,眼神依舊是迷茫的,像一只受驚的小鹿。
“水……”我發(fā)出一個虛弱的音節(jié)。
“念念,你醒了!”宋嵐立刻喜極而泣,連忙端過一杯溫水,小心地喂到我嘴邊。
林薇薇也立刻湊了過來,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擔憂,“妹妹,你嚇死我了!你感覺怎么樣?”
我喝了兩口水,潤了潤干澀的喉嚨,卻沒有看她。我的視線在房間里緩緩移動,最后落在墻上掛著的一幅巨大的藝術照上。照片里的林薇薇穿著芭蕾舞裙,笑得像個天使。
我的嘴唇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眼淚無聲地滑落。不是林薇薇那種表演式的嚎啕大哭,而是壓抑的、絕望的、無聲的流淚。
這種哭法,最能激起人的保護欲和愧疚心。
“念念,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宋嵐慌了,急忙拿出紙巾給我擦眼淚。
我搖了搖頭,伸出顫抖的手,指向那張照片,聲音嘶啞地問:“她……是誰?”
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建國和宋嵐交換了一個眼神,里面充滿了復雜的情緒。
林薇薇的臉色白了白,但她很快反應過來,柔聲說:“妹妹,我是姐姐,我叫林薇薇。你……不記得我了嗎?”
她這話問得極有技巧。什么叫“不記得我了”?我們根本就沒見過。她是在暗示父母,我的精神狀態(tài)可能有點問題。
很好,這正是我想要的。
我猛地縮回手,像是被什么東西燙到了一樣,驚恐地看著她?!敖憬悖坎弧悴皇恰悴皇撬?/p>
我的情緒開始失控,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念念,你冷靜點!”林建國低吼一聲,常年身居高位的威壓撲面而來。
我被他嚇得渾身一抖,整個人縮進了被子里,只露出一雙驚恐的眼睛,像一只被逼到絕境的幼獸。
“爸!你別嚇著妹妹!”林薇薇立刻站出來維護我,扮演著她完美姐姐的角色,“妹妹剛回來,肯定還不適應。我們慢慢來。”
宋嵐也心疼地瞪了丈夫一眼,然后柔聲安撫我:“念念,別怕,那是薇薇,是你的姐姐。我們都是你的家人?!?/p>
我躲在被子里,搖著頭,斷斷續(xù)續(xù)地開口,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卻足以讓房間里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不是的……那個姐姐……她不是長這個樣子的……”
“什么姐姐?”宋嵐不解地問。
我的眼淚流得更兇了,仿佛陷入了某種可怕的回憶。
“從小……就有一個城里來的漂亮姐姐,會來我們村里。每一次……每一次她來過之后,養(yǎng)父母就會打我,罵我,不給我飯吃……他們說,是我這個掃把星,克了那個姐姐家的財運,讓她生病……”
我一邊說,一邊不受控制地發(fā)抖。
“他們說,只要我過得越慘,那個姐姐就能過得越好……所以他們把我關在小黑屋里,用皮帶抽我……冬天只給我穿一件單衣……”
房間里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我壓抑的抽泣聲。
宋嵐的臉瞬間血色盡失,她捂住嘴,眼淚奪眶而出。林建國緊緊攥著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們以為我過的只是苦日子,卻沒想到是地獄。
而我,就是要用這地獄般的景象,在他們心上狠狠地刻上一刀。
林薇薇的臉色已經(jīng)不能用蒼白來形容了,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聲音干澀:“妹妹,你……你是不是記錯了?怎么會有這種事……”
我像是沒聽到她的話,自顧自地繼續(xù)說:“那個姐姐……她很喜歡蝴蝶……她的頭發(fā)上,總是別著一個……一個藍色的蝴蝶發(fā)夾。她每次來看我,都會笑得很甜,她說……她說我是她的‘替身娃娃’,替她承受所有的苦難……這樣,她就能永遠當公主了……”
“蝴蝶發(fā)夾?”宋嵐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看向林薇薇。
林薇薇的身體僵住了。
因為在她梳妝臺上最顯眼的位置,就放著一個藍色的、鑲著碎鉆的蝴蝶發(fā)夾。那是她十二歲生日時,宋嵐特意找設計師定制的,是她的最愛。
一個完美的、無法辯駁的巧合。
當然,這不是巧合。這是我送給她的第一份大禮。那個匿名信封里,除了警告信,還有一張我從網(wǎng)上找來的、經(jīng)過模糊處理的蝴蝶發(fā)夾的照片。我賭她一定會好奇,會去調(diào)查,但她什么都查不到??蛇@顆懷疑的種子,已經(jīng)埋下了。
現(xiàn)在,由我親手讓它發(fā)芽。
“不可能!”林薇薇終于失控地尖叫起來,“我根本不認識你!我從來沒有去過什么村子!你在撒謊!”
“薇薇!”林建國厲聲喝止她。
在父母看來,一個剛剛脫離苦海、精神脆弱的親生女兒,和一個被戳到痛處、歇斯底里地辯解的養(yǎng)女,誰的話更可信,一目了然。
更何況,我的故事里,充滿了他們可以腦補的細節(jié)。為什么抱錯了十八年?為什么我的養(yǎng)父母會對我那么差?原來,這一切背后,都有一只黑手在操縱。而這只黑手,很可能就是他們疼愛了十八年的養(yǎng)女。
這個邏輯鏈,足以擊潰他們對林薇薇所有的信任。
我沒有再說話,只是用一種破碎而恐懼的眼神看著情緒激動的林薇薇,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將自己整個人都藏進了被子里,瑟瑟發(fā)抖。
無聲的指控,最為致命。
我能感覺到,林建國和宋嵐的目光,像兩把利劍,死死地釘在林薇薇的身上。
我精心構建的信息差,已經(jīng)成功地在他們之間,劃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痕。
而我,只需要躲在被子里,靜靜地欣賞林薇薇的百口莫辯。
親愛的姐姐,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在這里,劇本由我來寫。而你,連當個演員的資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