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話像一滴冷水落入滾燙的油鍋，瞬間在大廳里炸開了鍋。
林薇薇的哭聲戛然而止，她抬起那張梨花帶雨的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仿佛我是什么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而我，只是回以她一個燦爛的微笑。
這場鬧劇終究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演下去。林建國很快反應過來，他用眼神示意管家，管家立刻會意，帶著一眾傭人開始彬彬有禮地“勸離”賓客。
“諸位，今日家中有急事，招待不周，改日林某再登門致歉?！绷纸▏曇艉榱粒銖娋S持著一家之主的體面。
賓客們雖然好奇心爆棚，但也都是人精，知道這種豪門秘辛不該過多探究，紛紛找著借口告辭。只是他們離去時投向我們?nèi)说哪抗?，充滿了探究、同情和幸災樂禍。
很快，原本喧鬧的大廳變得空空蕩蕩，只剩下水晶燈冰冷的光，照著我們這幾個關系錯亂的人。
氣氛，比剛才還要凝滯。
“好了，現(xiàn)在沒有外人了?！蔽覍⒛菈K只動了一口的蛋糕隨手放在旁邊的桌子上，拍了拍手，“我們可以好好聊聊了。”
我施施然地走到客廳中央那張巨大的歐式沙發(fā)前，旁若無人地坐了下來，柔軟的真皮沙發(fā)將我整個人包裹住，舒服得讓我喟嘆了一聲。
這本該是我從小就享受的待遇。
我的舉動，似乎徹底激怒了林子昂。
“你到底想怎么樣！”他沖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瞪著我，英俊的五官因為憤怒而有些扭曲，“就算……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薇薇她有什么錯？她被抱來的時候只是個嬰兒！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一來就這樣羞辱她，你安的什么心！”
他依舊本能地維護著林薇薇。十八年的感情，已經(jīng)刻進了他的骨子里。
林薇薇見狀，立刻找到了主心骨，她踉踉蹌蹌地爬起來，躲到林子昂身后，只露出一雙哭得紅腫的眼睛，怯生生地望著我，仿佛我是一個會吃人的怪物。
“她什么都不知道？”我抬起眼，對上林子昂那雙噴火的眸子，覺得有些好笑，“你問問她，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嗎？”
林子昂一愣，低頭看向懷里的人。
林薇薇把頭埋得更深了，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拔摇艺娴牟恢馈绺?，你要相信我……”
“夠了！”
一聲怒喝打斷了這場對峙。
是林建國。他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快步走到我們面前。他沒有看我，也沒有看林薇薇，而是直接對林子昂下令：“子昂，帶薇薇先上樓回房間?！?/p>
然后，他轉(zhuǎn)向我，眼神銳利如刀：“你，跟我來書房。”
這是要開始分別審問了。
“不必那么麻煩?！蔽铱吭谏嘲l(fā)上，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就在這里說吧。畢竟，都是當事人，有什么話不能當面講清楚呢？”
我就是要讓林薇薇留在這里。
好戲，怎么能少了女主角呢？
林建國盯著我看了幾秒，似乎在評估我的意圖。最終，他妥協(xié)了。他重重地哼了一聲，在主位沙發(fā)上坐下，雙臂環(huán)胸，擺出了一副審判的姿態(tài)。
許素芬也終于從巨大的沖擊中緩過神來，她走到我身邊不遠處，眼神復雜地打量著我。她的目光里有愧疚，有好奇，還有一絲無法掩飾的嫌棄。
嫌棄我的穿著，嫌棄我的舉止，嫌棄我此刻臉上那與她格格不入的淡漠。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化作一聲嘆息，在旁邊坐了下來。
好了，林家四口，加上我這個“不速之客”，終于湊齊了。
“說吧，你有什么目的？”林建國開門見山，語氣冰冷，“要錢？還是別的什么？”
在他看來，我這種突然冒出來的“窮親戚”，所圖的無非就是利益。
“目的？”我笑了，“林總，你搞錯了一件事。我不是來跟你們談判的，我是來通知你們的。通知你們，我，林笙，回來了。從今天起，我拿回我的一切?！?/p>
“你的一切？”林建國冷笑，“就憑一個胎記？誰知道是不是偽造的！在親子鑒定結(jié)果出來之前，你什么都不是！”
“可以啊?！蔽覠o所謂地聳聳肩，“我隨時可以配合。不過，我勸你們最好快一點。因為我沒什么耐心?！?/p>
我的態(tài)度顯然再次激怒了他。他一拍扶手，正要發(fā)作，一旁的許素芬卻突然開了口。
“你……這些年，過得好嗎？”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看向她，這個我血緣上的母親。她的臉上寫滿了糾結(jié)，似乎在努力尋找一絲母女間的溫情。
可惜，我給不了她。
“好？還是不好？”我反問，“你希望聽到哪個答案？如果我說我過得很好，是不是就能減輕你心里那點可笑的負罪感？如果我說我過得不好，在孤兒院被人欺負，冬天連一件厚衣服都沒有，餓肚子是家常便飯，你是不是又要流下幾滴鱷魚的眼淚，然后感嘆一句命運弄人？”
我的話像刀子，句句戳心。
許素芬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她捂住胸口，呼吸都有些不順暢了。
“你……”
“媽！”林子昂立刻沖到她身邊，扶住她，然后怒視著我，“你怎么能這么跟媽媽說話！她只是在關心你！”
“關心？”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十八年來不聞不問，現(xiàn)在一句輕飄飄的‘關心’，就想抹平一切嗎？林子昂，收起你那廉價的同情心。我不需要?！?/p>
我頓了頓，目光掃過他們?nèi)?，最后落在了那個從頭到尾都在扮演背景板的林薇薇身上。
“而且，你們真的以為，這一切都只是一場意外嗎？”
我的話，成功地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拉回到了核心問題上。
林建國眼神一凜：“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慢悠悠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地，再次走向林薇薇。
林子昂立刻像護食的惡犬一樣擋在她身前。
我停下腳步，隔著他，看著那雙驚恐的眼睛。
“你十八年來，睡得安穩(wěn)嗎？林薇薇。”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她的聲音還在發(fā)抖，但眼神深處，卻有一絲被我說中的慌亂。
“你六歲那年，是不是生過一場大病，需要輸血？”我問。
林薇薇的瞳孔猛地一縮。
而林建國和許素芬也愣住了，顯然是想起了這件事。
“當時，醫(yī)院發(fā)現(xiàn)你的血型和我們對不上。”我繼續(xù)說道，聲音不大，卻像重錘一樣敲在每個人的心上，“林建國是O型，許素芬是A型，而你，是B型。根據(jù)遺傳學，你們倆，是生不出B型血的女兒的?！?/p>
這件事，是壓垮他們心理防線的最后一根稻草。
“當時醫(yī)生跟我們說，可能是醫(yī)院搞錯了，或者是……孩子抱錯了?！痹S素芬喃喃自語，臉色灰敗，“我們當時嚇壞了，但是薇薇那么乖，那么可愛，我們怎么舍得……后來，我們私下里去查了，但是當年的記錄很混亂，根本查不到什么……”
“所以你們就選擇了自欺欺人。”我冷冷地接話，“你們寧愿相信一個可笑的醫(yī)學奇跡，也不愿意去面對真相。因為你們已經(jīng)養(yǎng)了她六年，有感情了。而那個可能在外面吃苦的親生女兒，對你們來說，只是一個模糊的符號，遠不如眼前這個會撒嬌會哭的‘女兒’來得重要?！?/p>
他們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可是，你們不知道，”我話鋒一轉(zhuǎn)，聲音陡然變得凌厲，“你們選擇了遺忘，有的人，卻沒有?！?/p>
我的目光，死死地釘在林薇薇的臉上。
“林薇薇，你敢說，你對這一切真的毫不知情嗎？”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林薇薇終于爆發(fā)了，她尖叫起來，“我那時候才六歲！我能知道什么！林笙，你不要血口噴人！你就是嫉妒我！你嫉妒我擁有的一切，所以你編造這些故事來污蔑我！”
她開始反擊了。一改剛才的柔弱，變得歇斯底里。這倒是個聰明的策略，一個被逼到絕境的小女孩，做出任何過激的反應，似乎都情有可原。
“污蔑？”我笑了，笑得無比燦爛，“那我們來聊聊張翠華這個人，怎么樣？”
“張翠華”三個字一出口，林薇薇的尖叫聲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樣，戛然而止。
她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純粹的恐懼。
林建國皺起了眉：“張翠華是誰？”
“海城陽光孤兒院的前任院長?！蔽液眯牡貫樗忉專缓箴堄信d致地看著林薇薇那張已經(jīng)毫無血色的臉，“一個非常……貪財?shù)脑洪L?！?/p>
“我從孤兒院一個老員工那里打聽到一件很有趣的事。從十二年前，也就是林薇薇六歲那年開始，張院長的個人賬戶上，每個月都會憑空多出一筆五千塊錢的‘匿名捐款’。不多不少，風雨無阻，整整匯了十年。”
我一邊說，一邊觀察著林家人的表情。他們從一開始的茫然，漸漸變得凝重。
“更有趣的是，”我拖長了語調(diào)，“這筆錢，在兩年前，停了。”
“兩年前……”林建國重復著這個時間點，他猛地想起了什么，轉(zhuǎn)頭看向林薇薇，“兩年前，是你十八歲生日，是你正式繼承你外公留給你的那筆信托基金的日子！”
一切都串起來了。
一個六歲的孩子，或許什么都不知道。
但一個知道了自己身世秘密的、早熟的六歲孩子，卻可以做很多事。
比如，偷聽到父母的談話。比如，記住那個可能會威脅到自己地位的名字和地點。
再比如，當她長大到有能力處理這件事時，她用錢，買了一個人的良心和沉默。
“張翠華拿了錢，銷毀了當年孤兒院所有的入院記錄，并且在你們私下去調(diào)查的時候，告訴你們，那一年，孤兒院沒有接收過任何被遺棄的女嬰。”
我看著林薇薇，一字一句，將她隱藏在純真面具下的骯臟心思，徹底撕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你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你不僅知道，你還處心積慮地，抹去了我存在的最后一點痕跡！你每個月付錢，不是為了讓她保守秘密，而是為了買我的命！買我永遠被困在那個地獄里，永世不得翻身！”
我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后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
大廳里，死一般的寂靜。
如果說，之前的“抱錯”只是一個令人扼腕的意外，那么現(xiàn)在，這件事的性質(zhì)，已經(jīng)徹頭徹尾地變了。
這不是意外，是蓄意。
是鳩占鵲巢的斑鳩，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而對那只本該屬于這里的杜鵑，進行的、長達十年的、惡毒的絞殺。
“不……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林薇薇徹底崩潰了，她語無倫次地辯解著，“我沒有……我沒有錢……我那時候還是個孩子……”
“你當然有錢。”我冷漠地打斷她，“許素芬女士每個月給你一萬塊的零花錢，不是嗎？拿出一半，去封一個貪心院長的口，對你來說，綽綽有余?！?/p>
許素芬的身體猛地一顫，她看著林薇薇，眼神里充滿了痛苦和難以置信。她給女兒的愛，竟然成了她用來傷害另一個女兒的武器。
最受打擊的，是林子昂。
他松開了抱著林薇薇的手，后退了一步，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他保護了十八年的妹妹。他的眼神里，充滿了幻滅。
“薇薇……她說的……是真的嗎？”他艱難地開口，聲音沙啞。
林薇薇沒有回答，她只是瘋狂地搖頭，眼淚流得更兇了。
但她的沉默和恐慌，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林建國閉上了眼睛，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眼中的掙扎和溫情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商人的果決和冷酷。
“這件事，我會派人去查。銀行流水，轉(zhuǎn)賬記錄，還有那個張翠華，我一個都不會放過?！彼粗洲鞭保凵窭镌僖矝]有了半分慈愛，“如果她說的是真的……林家，沒有你這種心腸歹毒的女兒。”
宣判，來得如此之快。
林薇薇的身體軟了下去，癱倒在地，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靈魂。
她的演技，她的眼淚，她十八年的經(jīng)營，在我扔出的第二個、也是最致命的一個“信息差”炸彈面前，被炸得粉身碎骨。
我看著這狼藉的一幕，心中卻沒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蕪。
我走到樓梯口，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沙發(fā)上那兩個面如死灰的“父母”。
“對了，還有一件事?！?/p>
我淡淡地開口。
“二樓那個朝南的、帶陽臺的、裝修最漂亮的公主房，是我的。我今晚就要住進去。麻煩你們，在一個小時之內(nèi)，把里面那個冒牌貨的東西，全部給我清出去。”
“我這人，有潔癖。”
說完，我不再看他們?nèi)魏我谎?，轉(zhuǎn)身上樓。
身后，是林薇薇徹底絕望的、刺耳的哭嚎。
而我，只是面無表情地，一步一步，走向那個本該屬于我的房間。
我知道，這只是開始。
奪回房間，只是第一步。
接下來，我要奪回的，是他們欠我的，整整十八年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