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星圖……” 楓兒往前湊了半步，油燈的光和石門透的藍(lán)光在他臉上交織，“和您教我的七星劍法，是一套的？”
張云逸剛收回鐵扇，聽見這話，回頭看他時，眼底的青輝還沒散。他沒直接回答，只抬手替楓兒攏了攏被風(fēng)吹亂的衣領(lǐng)，指尖擦過他凍得發(fā)紅的耳垂：“你倒還記得?！?/p>
“記得！” 楓兒把油燈舉高些，光落在叔的鐵扇上，扇骨的北七星圖正對著石門星圖，像小星在呼應(yīng)，“您說七星步要‘踏星位，合天象’，原來星位真的在這兒……” 他忽然低頭看自己的鞋尖，方才在密道里走的石階，似乎也暗合某種步法，“叔，您早就在教我怎么來這兒了，怎么打開這石門了，對不對？”
石門已經(jīng)開到能容一人過的縫，藍(lán)光里隱約能看見石室內(nèi)的輪廓 —— 穹頂像倒扣的鍋底，綴著無數(shù)光點，倒比天上的星星還密。楓兒的心跳得像擂鼓一般，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在院里啃桂花糕時，叔彈他腦門說 “沒力氣搬書就不等了”，原來不是玩笑，是真的在等他長力氣了，等他能站在這里。
“里面…… 是不是有柄會發(fā)光的劍？” 楓兒忽然問，“我夢見過的，泛著藍(lán)光的那柄巨劍……”
張云逸沒點頭也沒搖頭，只側(cè)身讓開石門的縫，“自己看?！?他說這話時，聲音里竟藏著點笑意，帶著滿滿的溫柔，“但記著，看過之后，你就再也不是躲在叔身后，吃著蜜糖金桔的小饞貓了?！?/p>
楓兒咬了咬下唇，把油燈往臂彎里緊了緊，他望著那道漏著藍(lán)光的門縫，忽然想起七歲那年第一次握劍，叔也是這樣站在他身后，說 “別怕，劍在你手里，路就自己走”。
“我早就不是小饞貓了。” 他小聲嘟囔，卻把腰桿挺得筆直，抬腳往石門里走時，油燈的光和藍(lán)光融在一起，在他身后拖出長長的影子 —— 像一柄剛出鞘的利劍，帶著少年的尖銳，和藏了十年的光。
石門后的藍(lán)光比想象中更盛，幾乎凝成了實質(zhì)，映照得整個密室如同冰封的海底龍宮。楓兒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忘了呼吸 —— 密室中央的蓮花鎖劍臺上，一柄巨劍懸浮在半空，劍刃比他整個人還高，劍身不是凡鐵的銀白，而是像凝固的深海寒淵，幽藍(lán)得發(fā)黑，光芒卻從劍脊兩側(cè)的血槽里滲出來。
最讓他頭皮發(fā)麻的是，那樣一柄看似能斬斷天地的巨劍，劍柄處竟被四根比碗口還粗的隕鐵鐵鏈死死鎖著！鐵鏈通體黑沉沉的，鏈環(huán)上布滿指甲蓋大小的星紋，一端深深嵌進(jìn)劍柄，另一端則牢牢釘入蓮花臺最底層的花瓣，繃得筆直，鏈節(jié)間卻在微微震顫，仿佛巨劍隨時要掙脫束縛，每根鏈子的末端都嵌進(jìn)蓮花臺的花瓣里。
“這…… 這么大？” 楓兒的聲音都變調(diào)了，他舉著油燈湊近幾步，才發(fā)現(xiàn)劍刃邊緣比他的手掌還寬，“叔，這得有千斤重吧？誰能拿得動啊？”
張云逸走到他身邊，黑隕鐵扇輕輕敲了敲他的后腦勺：“凡人自然拿不動。你再仔細(xì)看?！?/p>
楓兒這才注意到那些鎖鏈：“叔！那鐵鏈…… 是活的？” 他看見隕鐵鎖鏈上的星紋在藍(lán)光下緩緩流轉(zhuǎn) “它們在發(fā)抖！”
“不是發(fā)抖?！?張云逸的聲音在空曠的密室里顯得格外低沉，“是鎮(zhèn)著它?！?他伸出手，指尖懸在離鎖鏈三寸的地方，能感覺到一股熱浪從鏈環(huán)里涌出來，燙得人皮膚發(fā)緊，“這是隕鐵混著星辰砂鑄的鏈子，當(dāng)年鑄劍時，光是淬煉劍身就燒穿了三座熔爐。最后請了四位天師聯(lián)手，才用這北斗鎖魂鏈把它鎮(zhèn)在這兒?！?/p>
張云逸走到他身邊，目光復(fù)雜地望著那柄巨劍，聲音低沉：“此劍名為‘裂穹殘痕劍’?！?/p>
“裂穹殘痕劍？” 楓兒反復(fù)咀嚼著這個名字，只覺得一股豪氣沖天而起，“裂穹…… 難道它能劈開天空？”
張云逸沒有回答，只是指了指劍身：“你再仔細(xì)看看?！?/p>
楓兒依言瞇起眼睛，順著藍(lán)光仔細(xì)打量。很快，他臉上的驚嘆變成了驚訝：“咦？這劍…… 怎么會有裂痕？”
只見在那幽藍(lán)的劍身上，靠近劍柄的位置，赫然有著一道長達(dá)數(shù)尺、寬如指節(jié)的巨大裂痕！裂痕邊緣并不光滑，反而像是被某種無與倫比的力量硬生生震裂開來，呈現(xiàn)出一種猙獰的破碎感，與整柄劍的威嚴(yán)霸氣格格不入。藍(lán)光從裂痕中透出時，顯得格外不穩(wěn)定，甚至有些閃爍。
“這么厲害的劍…… 怎么會有這么大的裂痕？” 楓兒的眉頭擰了起來，他伸手想要觸摸，卻被張云逸一把拉住。
“別碰！” 張云逸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這裂痕不是凡物所傷，里面殘留的劍氣，連隕鐵鏈都鎮(zhèn)不住?！?/p>
就在這時，楓兒的心口突然疼痛不已，他雙手捂著心口的位置。心口微微泛起金黃色光芒。
那柄 “裂穹殘痕劍” 似乎感應(yīng)到了什么，劍身猛地一顫，幽藍(lán)的光芒驟然明亮了一瞬，隨即又恢復(fù)了穩(wěn)定，四根隕鐵鎖鏈發(fā)出了 “嘎吱嘎吱” 的呻吟，死死的鎖住劍身，顯然是劍本身的力量在沖擊鎖鏈的鎮(zhèn)壓！
“這劍……” 楓兒疼得原地俯下身來，他忍著疼痛看向張云逸“它認(rèn)識我？”
張云逸見狀突然停下了剛要近前的腳步：“它不是認(rèn)識你?！?他頓了頓，聲音輕得像嘆息，“是認(rèn)識你身體里的東西?！?他伸手扶起楓兒，“還有…… 你骨子里的血?！翱磥硭娴陌涯菛|西留給了你?！?/p>
楓兒疑惑的看著張云逸，只覺得一股奇異的暖流涌向四肢百骸，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緒，既有激動，又有悲傷，還有一絲…… 熟悉感？他望著那道巨大的裂痕，恍惚間，似乎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手持此劍，在與什么東西奮力搏殺最后劍身上出現(xiàn)了這道致命的裂痕……
“叔，” 楓兒猛地回過神，心跳有些加速，“你說我身體里…… 是什么？這劍…… 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張云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柄劍，良久才緩緩開口：“它曾撕裂過蒼穹，也付出過代價。這裂痕，便是它的過往的…… 殘痕。”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楓兒因巨劍感應(yīng)而微微泛紅的臉上，“有些東西，失去了，或許能以另一種方式回來。這柄劍，也一樣?！?/p>
楓兒的心猛地一揪，剛才因巨劍感應(yīng)而產(chǎn)生的熟悉感和悲傷情緒瞬間找到了源頭。他抬起頭，淚水已經(jīng)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聲音帶著哽咽，卻異常堅定：“叔…… 這裂穹殘痕劍，還有我身體里的東西…… 是不是都和我爹娘有關(guān)？”
張云逸看著他通紅的眼眶，終究是嘆了口氣，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fā)，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笨拙和心疼。“是?！?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仿佛揭開了一層塵封已久的傷疤。
“你爹，名叫程遠(yuǎn)山，是當(dāng)年威震四海的遠(yuǎn)山鏢局總鏢頭。這把劍就是他的?！?張云逸的目光飄向遠(yuǎn)處，似乎在回憶著什么，“一手‘裂穹劍法’出神入化，武功造詣已臻小天陽境，在江湖上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铩！?/p>
“程遠(yuǎn)山？小天陽境？” 楓兒喃喃道，這些對他來說很陌生。
張云逸點點頭，繼續(xù)說道：“十年前，你才三歲。那晚，遠(yuǎn)山鏢局突然遭到大批黑衣人夜襲，對方來勢洶洶，武功詭異，出手狠辣，顯然是有備而來?！?他的聲音有些干澀，“你母親…… 名叫孟長歌，不僅貌美，而且聰慧過人，我給你的那塊兒玉佩，就是你娘留給你的?？上А?/p>
楓兒抓起胸前的玉佩，悲傷瞬間涌上心頭。
張云逸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又似乎在平復(fù)心緒：“我當(dāng)時并不在場，等我得到消息趕去時，鏢局已是一片火海，…… 無人生還。”
“無人生還……” 楓兒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渾身都開始發(fā)抖，淚水終于忍不住奪眶而出，“那我…… 我是怎么活下來的？”
提到這個，張云逸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別扭，像是吃到了什么不愛吃的東西，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還能是誰？還不是那個…… 那個姓劍的！”
“姓劍的？” 楓兒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哼，就是一個…… 一個劍法還行的劍客。名叫劍莫白” 張云逸含糊其辭，顯然不想多提這個人，“他不知從哪里把你扒拉出來的，滅門慘案發(fā)生的五天后把你送到我這兒的，并帶著你爹的這柄巨劍。丟下你就跑了，連口水都沒喝！” 他說著，還故意拿手肘捅了捅楓兒，“我跟你說，那人沒什么好的，你以后少打聽他！” 那語氣，活像個跟人搶糖吃沒搶過的老頑童，帶著點幼稚的醋意。
其實，張云逸、劍莫白，還有一位名叫李夢梵的女子，當(dāng)年曾是義結(jié)金蘭的三兄妹，感情深厚。只是后來，因為李夢梵，張云逸與他們二人漸漸疏遠(yuǎn)，甚至斷了聯(lián)系。劍莫白能把楓兒送到他這里，也是基于當(dāng)年的情分，知道張云逸是最可靠的人。
楓兒被張云逸這突如其來的 “孩子氣” 弄得一愣，悲傷的情緒似乎也被沖淡了一些，但他還是敏銳地察覺到，叔似乎不太喜歡那個叫 “劍莫白” 的人。不過他現(xiàn)在更關(guān)心的是自己的身世。
“那…… 那些黑衣人是誰？為什么要滅我鏢局滿門？” 楓兒追問，小小的拳頭攥得緊緊的。
張云逸搖了搖頭，眼神再次變得凝重：“不知道。當(dāng)年的事太過蹊蹺，遠(yuǎn)山鏢局雖然名氣大，但從不與人結(jié)下如此深仇。那些黑衣人的來路至今是個謎?！?他拍了拍楓兒的肩膀，“所以，叔才讓你好好練武，等你有了足夠的實力，才能去查當(dāng)年的真相，為你爹娘…… 報仇。”
楓兒聽到 “報仇” 二字，整個人都僵住了。他小小的拳頭攥得更緊，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再也忍不住，“啪嗒、啪嗒” 地滴落在胸前。
他吸了吸鼻子，想把眼淚憋回去，可越是用力，淚水就流得越兇。他不想在叔面前哭，叔說過，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墒恰?可是那是他的爹娘??！是他連模樣都記不清，卻在夢里無數(shù)次想要擁抱的爹娘啊！
“我……” 楓兒張了張嘴，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他猛地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臉，把眼淚鼻涕全蹭在了袖子上，然后抬起頭，努力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不那么可憐。
他的眼眶紅得像兔子，鼻尖也紅紅的，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里面混雜著巨大的悲傷、迷茫，還有一絲…… 一絲與年齡不符的倔強(qiáng)和堅定。
“我知道了，叔?！?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不易察覺的顫抖，但每個字都咬得很清楚，“我一定會好好練武，一定會變強(qiáng)，總有一天，我會找到那些黑衣人，為我爹娘報仇！”
張云逸看著眼前的楓兒，既心疼又有欣慰“我的楓兒長大了”他似乎不想讓楓兒沉浸在悲傷和仇恨里太久接著說：“好了，該和你說的也都告訴你了，我們不說這些沉重的了。剛才跟你提到了你爹的‘小天陽境’，你可知這世間的武功造詣是如何劃分的？”
楓兒擦了擦剩下的淚水，連忙搖搖頭，好奇地看著他。
張云逸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劃著，緩緩道來：“這世間武學(xué)，從低到高，共分為九層境界，對應(yīng)著天上的星辰，也暗合修行的九個階段。分別是：搖光、開陽、玉衡、天權(quán)、天璣、天璇、天樞，這七層是基礎(chǔ)，多數(shù)江湖人終其一生也只能在這七層內(nèi)徘徊?！?/p>
“再往上，便是你爹當(dāng)年達(dá)到的‘小天陽境’，以及傳說中的‘大天陽境’?！?張云逸的語氣帶著一絲向往，也帶著一絲敬畏，“每一層都隔著千難萬險，越往上，每精進(jìn)一分都難如登天。你父親當(dāng)年的小天陽境，已是江湖中為數(shù)不多的存在了。”
楓兒聽得入了神，小臉上寫滿了震驚和向往。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抬頭望向那柄被鎖鏈?zhǔn)`的裂穹殘痕劍，心中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悄然萌芽、燃燒。
原來，這世界如此廣闊，武功如此高深，而他的父親，竟是那樣一位了不起的英雄。
“那…… 叔，你是什么境界？” 楓兒好奇地問。
張云逸聞言，哈哈一笑，用扇子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故作得意道：“你叔我嘛…… 保密！等你啥時候能打過我了，我再告訴你！” 他又恢復(fù)了那副老頑童的模樣，試圖驅(qū)散這密室中過于沉重的氣氛
“叔.....我有名字么?”
“程霄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