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羅錦會府宅深處，空氣里彌漫著焦慮與壓抑。桌上糜芳那催糧文書如同燙手的烙鐵，與幾份前線傳回的戰(zhàn)報疊放在一起，無聲地訴說著愈發(fā)失控的危局。
李光乘江陵動蕩之機去撈出之前被關(guān)押在江陵大牢的李家老伙計們，此時府宅內(nèi)僅有郤正、焚天歌、胡雨三人圍坐著討論著如今的局勢。
胡雨認為如今應(yīng)該直接與江東合作，里應(yīng)外合助其拿下江陵，方可讓關(guān)羽知難而退。
而郤正卻認為此舉無異于與虎謀皮，最終江東和關(guān)羽之間的矛盾恐怕會遠遠超出他們的預(yù)料，形勢將不在他們的控制之內(nèi)。
就在眾人激烈討論之時，廳門被輕輕推開。徐山引著一位風(fēng)塵仆仆的年輕人走了進來。
來人衣衫略顯凌亂，但緊抿的嘴唇透著一股執(zhí)拗。
“師曠？！”郤正定睛一看，認出來人。他萬萬沒想到，會在這遠離成都的江陵見到益州的老熟人。
師曠瞧見郤正，也是面色凝重地說道：“郤正，你果然在這里。想必羅錦會這一密辛，你也知曉了?！?/p>
師曠沒有寒暄，而是直接從懷中掏出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遞給徐山：“我此次前來，是會內(nèi)一些仍在益州當(dāng)官的長老聽聞關(guān)羽此次立下不世之功，擔(dān)憂荊州派在益州朝堂勢力繼續(xù)坐大，再無我們益州人士的容身之處。便派我這樣的白身前來荊州，向徐長老傳達一些指令。”
徐山神色一凜，接過密信，將信紙展開。他凝神細讀。起初眉頭微蹙，隨著目光下移，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眉頭鎖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
半晌，徐山才放下信紙，深深吸了口氣，目光復(fù)雜地看向眾人，最終緩緩開口道：“總部希望我們能夠停止對荊州的軍糧供應(yīng)，并且暗中協(xié)助江東軍，爭取讓他們盡快攻占荊州部分領(lǐng)地，遏制關(guān)羽進一步北上。”
郤正仍有些猶豫，勸道：“徐長老，如今江東若真的大舉來攻，荊州恐遭涂炭。關(guān)羽若敗，荊州失陷，益州恐難以獨善其身，劉備也必不會坐視荊州丟失。屆時必然傾益州之力復(fù)仇，這與我們最初保全益州百姓的初衷豈非南轅北轍？”
徐山看了郤正一眼，解釋道：“郤正，我知你心系百姓。但總部長老們更關(guān)心我們幾大家族在益州朝堂的影響力。關(guān)羽此戰(zhàn)威震華夏，聲望已達頂點。若他真攻克襄樊，荊州派系的勢力在益州朝堂必然如日中天，徹底壓制我們益州士族。”
徐山嘆了口氣，繼續(xù)補充道：“總部長老們判斷，關(guān)羽此戰(zhàn)已至強弩之末。曹操援軍源源不斷，孫權(quán)虎視眈眈。此刻停止供應(yīng)，正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既能加速關(guān)羽的困境，迫其退兵，又能借此機會向漢中王證明，光靠荊州勢力是難以復(fù)克中原的。”
胡雨也站出來勸說道：“戰(zhàn)爭從未有無辜。如今形勢逼人，總部之令亦是為了益州士族的存續(xù)。與江東合作，加速荊州之變，才能最快結(jié)束這場消耗?！?/p>
郤正面露掙扎之色，最終還是妥協(xié)了：“我明白了，停止供應(yīng)糧草可以接受，但我認為與江東合作仍有不妥，此事牽扯太大，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設(shè)想?！?/p>
徐山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釋然，立刻道：“好！郤公子，焚將軍，麻煩你們利用與糜芳建立的‘信任’，繼續(xù)與他周旋。以籌措困難為由，盡可能拖延，麻痹于他，讓他覺得仍對籌齊糧草抱有希望。至于江東方面，我們便不加干涉，看他們自身的造化了。”
眾人聽罷，皆應(yīng)允。胡雨回到自己府中，對管家說道：“這幾日我要獨自出一趟遠門，期間若是有人來找，便說我身體抱恙即可。管家不必為我擔(dān)心，我在外面的路子可野了?！?/p>
說罷，她獨自一人匆匆離開。
來到江邊，胡雨望著早已等待多時的十?dāng)?shù)名身著精甲的士兵說道：“各位兄弟久侯了。這次行動十分危險，但恐怕是我們完成張任將軍所交代之事的唯一機會了，望諸位鼎力相助！”
眾人皆是干脆地答應(yīng)下來，隨即胡雨便與士兵們登船順流而下。
數(shù)日后，長江，近公安江面。月光被濃厚的云層遮蔽，江面一片晦暗，只有靠近岸邊的地方，能看到幾點孤零零的漁火，在無邊的黑暗中微弱地掙扎。
一支規(guī)模龐大的“商船”隊，悄無聲息地逆流而上。船體吃水頗深。船艙里的船夫們皆身著粗布麻衣，頭戴斗笠，看起來與尋常商旅無異。他們動作嫻熟地操持著船只，沉默地穿行在薄霧籠罩的江面。
為首一艘大船的船頭，身著一身富商錦袍的呂蒙迎風(fēng)而立，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前方越來越近的荊州烽火臺。
在他身后，扮作隨從的江東悍將們按著腰間的短刃，眼中燃燒著熾熱的戰(zhàn)意。整支船隊靜默無聲，只有江水拍打船舷的輕響，仿佛一群潛行于夜色中的幽靈，正悄然撲向渾然不覺的獵物。
呂蒙對幾位部將說道：“公安方面已有內(nèi)應(yīng)，如今我們只需要將關(guān)羽所設(shè)的沿途哨點全部拔掉，到時將公安圍住，內(nèi)應(yīng)自有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之策。若能不動兵戈拿下公安，則江陵門戶洞開，糜芳孤城難守。前方哨點已近，讓大家都做好動手的準備！”
“是！”眾部將低聲應(yīng)命，迅速退出船艙作部署。
呂蒙望著遠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關(guān)羽，你的后方，歸我了?！?/p>
7張任遺計
呂蒙大軍靠著偽裝輕松奪下了關(guān)羽事件安排的多個哨點，猶如神兵天降來到公安城下，將整個公安包圍起來。
公安守將傅士仁望著城下黑壓壓的江東軍，也是手足無措，痛罵道：“該死，這么多的江東士兵怎么可能悄無聲息地來到這，關(guān)將軍布置的哨所都是擺設(shè)嗎??？”隨即他讓屬下派小兵尋找機會突圍去江陵求援。
就在傅士仁還在為如何守住江陵煩惱的時候，他所在的軍營外突然傳出一陣喧鬧之聲。
傅士仁本來就心緒煩擾，聽到喧鬧之聲，便立馬走出賬外，看到營寨門口外站著十?dāng)?shù)個陌生人正和自己的士兵對峙著，便痛斥道：“何人敢擅闖軍營，將這些人統(tǒng)統(tǒng)拿下！”
只見那寨外的領(lǐng)頭者正是胡雨，她踏出一步，高聲喊道：“傅大人，我是江陵糜太守派來的使者胡雨，有些指令要傳達給您?！闭f罷便舉起握著文書的手。
“糜太守？這時候他發(fā)啥命令？難道他早就知曉江東軍的動向？”傅士仁又驚又疑。
由于無法判斷胡雨是否真是糜芳派來的，傅士仁讓她獨自拿著文書進入營帳中。
胡雨跟著傅士仁進入主帳內(nèi)，向傅士仁遞去文書：“傅將軍，這是糜太守給您的指令，太守早已與江東達成協(xié)議，如今希望將軍順勢歸降?！?/p>
傅士仁接過文書查看，只見那文書上確實蓋著糜芳的手印，只是那文書上只寫著“此人替我辦事”的字樣。傅士仁不知道，這文書是胡雨從郤正那偷來的。
“胡扯！糜大人乃主公心腹，豈會與江東軍合作，我看這其中定然有詐！”傅士仁部將厲聲喝道。
胡雨見此情形，也不作聲，而是干脆利落地拔刀砍向這名部將，那部將躲閃不及，直接被胡雨斬斷左胳膊?！鞍?！”那部將發(fā)出慘烈的吼叫聲，忍著劇痛拔出佩劍刺向胡雨。
胡雨側(cè)身躲閃，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中那部將心臟。隨著那部將應(yīng)聲倒地，大帳內(nèi)的人都紛紛后退，并拔劍對著胡雨。
胡雨冷冷地用劍指著傅士仁，說道：“傅將軍，無論此文書真假，如今江東大軍已將公安包圍，你已經(jīng)無路可走。再說，如今公安物資仍舊緊缺，關(guān)羽大軍在前線得不到你們的供應(yīng)，將來必會找你算賬。此中利害，希望傅將軍考慮清楚?！?/p>
傅士仁眼見如下情況，又想起若此人真是江東細作，那她竟能拿到蓋有糜芳手印的文書，不禁冷汗直流。
沉吟片刻，傅士仁決然地說道：“好！胡小姐，我開城門投降并非不可，但你要保證江東軍不可傷我手下一絲一毫?！?/p>
胡雨見狀，欣然答應(yīng)：“沒問題！傅將軍深明大義，我定當(dāng)在呂都督面前稟明將軍的功勞?！?/p>
傅士仁見事已至此，便讓營中軍士放下武器，開門投降。胡雨則帶著傅士仁和幾名隨她同來的士兵前往城外面見呂蒙。
“此乃呂都督信物，可攜此物通報呂都督，說胡雨求見?！焙暝趨蚊绍娡鈱κ勘f道。
隨后她便進入?yún)蚊芍鲙ぶ?，對呂蒙說道：“呂都督，公安守將傅士仁已決定投降，此刻就在營外，公安城已在你的掌握之中。希望你也能遵守與我先前的約定?！?/p>
“沒問題?！眳蚊伤斓卮饝?yīng)道，“想必胡小姐之前提到的希望我扶持的那位的大人，是原益州牧劉璋劉大人吧?！?/p>
胡雨聽呂蒙這樣說，便爽快地回應(yīng)道：“既然呂都督已經(jīng)猜到了，我也直言不諱......”
原來，張任將軍生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劉璋的安危，于是提前設(shè)想了若益州被劉備占領(lǐng)的退路，那便是背靠江東勢力，讓江東制衡劉備。
張任猜到劉備必不敢讓劉璋大人待在益州，只能將其送來荊州安頓，故給胡雨留下遺計，讓其與江東有識之士保持聯(lián)系，待荊州有變，便聯(lián)合江東兵馬救出劉璋大人，并伺機收回益州。而如今，劉璋正被劉備安置在公安。
呂蒙了解實情后，當(dāng)即表示面見劉璋后，他會修書一封給他的主公孫權(quán)，重新迎立劉璋為益州牧。
胡雨聞言，眼中泛起淚光：“若能如此，便不負張將軍臨終所托，也不負我費心謀劃這一切！”
隨后，她引著傅士仁進帳，傅士仁向呂蒙正式歸降。呂蒙好言安撫，隨即與傅士仁一同進入公安城，安撫軍民，并親自前往劉璋居所探望，承諾定會盡力助他收復(fù)益州。
呂蒙在公安休整人馬之際，胡雨獨自來到劉璋的院落。院中雜草叢生，劉璋正坐在石凳上，望著墻角一株枯萎的蘭草出神。
“劉璋大人，”胡雨輕聲喚道，“按照張將軍的計劃，您已成功擺脫劉備的控制。但孫權(quán)亦非善類，我們?nèi)缃裥枳岆p方勢力保持平衡，如此他才會以禮相待?！?/p>
劉璋轉(zhuǎn)過頭，鬢發(fā)已白，眼神渾濁：“對我來說，形勢如何倒也沒那么重要了。如今我已是孤家寡人，又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只是勞你們費心了，每次看到你們，總是讓人情不自禁想起張任將軍，若是我當(dāng)初......當(dāng)初聽他的話就好了?！?/p>
隨即胡雨從懷中取出一封泛黃的信箋，雙手奉上：“劉璋大人，這是張任將軍生前交予我的，他說若計策成功，便將此信交給您。”
劉璋顫抖著接過信箋，指尖撫過上面熟悉的字跡——那是張任的筆跡，筆鋒剛勁，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展開信箋，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
主公親啟：
此信落筆之時，烽火已迫眉睫，任自知此去兇多吉少。
然胸中塊壘，如鯁在喉，不吐不快，故瀝血陳情于主公座下。
憶昔主公不以任卑賤，擢于行伍，委以州郡之重，付以爪牙之任。
此恩此德，天高地厚！任雖粉身碎骨，亦難報萬一。
猶記當(dāng)年，主公執(zhí)任之手，言‘益州安危，賴卿一身’。
此八字，如千鈞重擔(dān)，日夜懸于心頭，不敢或忘！
然任才疏德薄，智淺慮短。
未能洞察玄德之梟雄心志，未能盡阻法正、孟達之輩背主投新。
致使奸謀得逞，強敵叩門。
益州錦繡江山，沃野千里，終陷于戰(zhàn)火荼毒！
此皆任統(tǒng)兵無方、謀劃不周之罪也！
每思及此，肝腸寸斷，愧對主公知遇，愧對蜀中父老！
今窮途末路，困守孤城。任一介武夫，死不足惜。
然主公乃漢室宗親，仁德之主，豈可隨任玉石俱焚？
更不可落入劉備之手，受其挾持，令益州舊臣心寒齒冷！
故斗膽，為吾主謀一后路。
江東孫權(quán)，虎踞東南，與劉備貌合神離，實為制衡之選。
任已密遣心腹義女胡雨，攜錦囊東行。
此女忠勇機敏，遠勝須眉，乃可信賴之人。
待荊州有隙，便是吾主脫困、重圖大業(yè)之機！
任雖身死，魂靈亦當(dāng)護佑左右，助主公成此大計！
主公，切莫以成敗論英雄！
益州沃野，非一人之私產(chǎn)，乃百萬生民之家園。
任此生所求，非權(quán)勢富貴，唯愿主公能得善終，愿蜀中子民少受離亂之苦。
今以殘軀，燃此星火，盼能稍解主公之困，稍慰蜀人之心，則任雖九泉之下，亦可瞑目矣！
成敗利鈍，非臣所能逆睹。唯此心昭昭，可對天地日月！
愿主公善自珍重，勿以任為念。
他日若能重臨蜀山，但見百姓安居，便是對任……最大的告慰。
張任，雒城絕筆。
劉璋讀罷，老淚縱橫，雙手緊緊攥著信箋簌簌抖動。
字里行間，沒有一絲對自身敗亡的恐懼，只有沉甸甸的愧疚和對故主的赤誠。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在雒城被圍之際，仍挺槍躍馬，對著滾滾而來的荊州軍，發(fā)出震天怒吼的身影。
張任至死，都在為他這個優(yōu)柔寡斷的主公，為那片他深愛的土地，燃盡最后一絲光熱。
劉璋枯坐良久，仿佛要將這封信的每一個字都刻進心里。
最終，他顫抖著，極其珍重地將信紙重新疊好。
胡雨站在一旁，望著痛哭的劉璋，眼中也泛起淚光。她知道，這封信不僅承載著張任的忠誠與遺憾，更承載著一個臣子對主公最后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