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最污穢、最陰暗的角落,便是“鬼市”。
林七夜裹著一件破舊的黑色斗篷,將自己的面容和身形都藏在陰影里。他隨著人流,走入一條散發(fā)著潮濕霉味的狹窄巷道,巷道盡頭是一堵平平無奇的青石墻。
一個戴著牛頭面具的壯漢攔住了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
“憑證?!甭曇舢Y聲甕氣,不帶絲毫感情。
林七夜沒有說話,只是將一枚從姬無涯儲物袋里翻出的、刻有血色骷髏頭的鐵牌,放在壯漢掌心。
壯漢看了一眼,側(cè)身讓開。
林七夜邁步向前,徑直穿過了那堵墻。
墻壁如水波般蕩漾開來,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卻又更加壓抑。
這是一個巨大的地下溶洞,頂上懸掛著無數(shù)散發(fā)著慘綠色幽光的磷火石,將下方照得鬼氣森森。一條渾濁的地下暗河穿行其間,河面上飄著幾盞用頭骨做成的河燈。
道路兩旁,一個個攤位雜亂無章。
有的攤主直接將貨物鋪在黑色的油布上,上面擺著尚在抽搐的妖獸肢體、顏色詭異的草藥,甚至還有在玻璃瓶里哀嚎的怨魂。
有的則是有模有樣地開了間石屋,門口掛著“百寶閣”、“奇珍樓”之類的招牌,但門內(nèi)透出的氣息,比外面的地攤貨更加血腥、更加邪異。
空氣中彌漫著血、腐肉、奇異香料混合成的古怪氣味,令人作嘔。
【林七夜視角】
這就是鬼市。
一個罪惡的熔爐。
他將斗篷的帽檐壓得更低,左手悄然握緊了懷中鐵山留下的那塊玉佩。冰涼的觸感,勉強壓制住他因踏入這片污穢之地而開始躁動的精神。
《歸墟殘卷》的力量,讓他對這里的環(huán)境格外敏感。
開啟“真實之眼”的瞬間,整個世界在他眼中徹底變了樣。
空氣中不再是空氣,而是濃郁到幾乎化為實質(zhì)的“瘋狂因子”,它們?nèi)缤谏挠湍亯m埃,附著在每一個人、每一件物品上。那些修士身上逸散出的靈力,不再是純凈的光芒,而是夾雜著貪婪、欲望、殺戮等各種負面情緒的渾濁氣流。
一個攤位上,攤主正在向客人兜售一柄號稱“上古兇兵”的斷劍。但在林七夜眼中,那不過是一塊沾染了些許怨氣的凡鐵,上面的“瘋狂因子”稀薄得可憐。
而旁邊另一個不起眼的石罐里,卻盤踞著一團濃郁的、仿佛活物般蠕動的漆黑氣息。那氣息散發(fā)著強烈的精神污染,尋常修士靠近,恐怕不出三日便會心智錯亂。
這就是他的優(yōu)勢。
在這里,他能看穿一切偽裝,直視真實。
他的目標很明確:處理掉姬無涯的遺物,換取療傷丹藥和修煉《歸墟殘卷》所需的材料。
他繞開了幾個氣息特別危險、身上纏繞著濃厚血光的攤位,最終停在了一間名為“三途川”的鋪子前。
鋪子不大,門面破舊,只有一個須發(fā)皆白、身形佝僂的老者,趴在柜臺上打盹,仿佛隨時都會斷氣。
但林七夜的“真實之眼”卻看到,這老者體內(nèi),潛藏著一股如深淵般晦暗、凝實的力量。他身上的“瘋狂因子”雖然濃郁,卻被一種奇特的方式約束在體內(nèi),沒有絲毫外泄。
是個高手。
而且,是個懂得控制自身污染的高手。
和這種人交易,風(fēng)險大,但如果成功,收益也最大。他們識貨,也出得起價。
林七t夜走了進去。
店內(nèi)光線昏暗,貨架上零零散散擺著些東西,大多蒙著厚厚的灰塵。
“咳咳……客人,要點什么?”老者抬起頭,露出一雙渾濁的老眼,聲音像是破舊的風(fēng)箱。
林七夜沒有回答,而是從儲物袋中取出那柄布滿血色紋路的魔刀,輕輕放在柜臺上。
當啷。
魔刀與柜臺接觸,發(fā)出一聲輕響。刀身上纏繞的怨魂氣息,讓店內(nèi)的溫度都下降了幾分。
老者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光。
他伸出枯瘦如雞爪的手,沒有去碰刀身,只是用指甲在刀刃上輕輕一彈。
嗡——
一聲仿佛來自九幽的哀鳴,在店內(nèi)回蕩。
“天魔道的血煞刃,怨魂祭煉了至少九十九道,可惜火候差了點,不然能入中品法器?!崩险呤栈厥?,懶洋洋地說,“東西來路不正,收了有麻煩。一百塊下品靈石,不能再多了。”
【鬼三爺視角】
又是一個走了狗屎運,或者干了殺人越貨勾當?shù)男≥叀?/p>
鬼三爺眼皮都懶得抬。
這種貨色他見多了。修為低微,氣息虛浮,卻拿著一件燙手的山芋,想來鬼市換點資源。
看他那身形,頂多煉氣期。
血煞刃是不錯,但天魔道的人出了名的瘋,沾上他們的東西,后患無窮。一百靈石,是打發(fā)叫花子的價格,也是他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個活命的機會。
愛買不買。
他不信這小子敢在自己的地盤上炸刺。
然而,斗篷下的年輕人,既沒有暴怒,也沒有急著辯解。
他只是發(fā)出了一聲輕笑,沙啞,干澀。
“老先生,”年輕人開口了,聲音像是砂紙摩擦,“您這柜臺底下壓著的那張‘鎮(zhèn)魂符’,似乎畫錯了一筆。煞氣鎮(zhèn)住了,可靈性也快被磨光了。再過半個月,這符就是一張廢紙。”
鬼三爺猛然睜大了眼。
那雙渾濁的眼睛里,精光爆射!
他柜臺下確實壓著一張高價收來的古符,用來鎮(zhèn)壓一件兇物。符箓有瑕疵的事,只有他自己清楚。這小子……怎么可能看出來?
蒙的?
不可能!位置、功用、問題,說得分毫不差!
“你……”鬼三爺?shù)穆曇舫亮讼氯ィ瑤е唤z不易察覺的警惕。
【林七夜視角】
賭對了。
林七夜心中冷笑。
若非“真實之眼”,他根本看不到柜臺木板下那微弱但精純的靈力流轉(zhuǎn),更看不出那符文結(jié)構(gòu)中一處極其隱晦的能量斷點。
他沒有理會老者的驚疑,而是不緊不慢地,將那本手抄的《天魔蝕心經(jīng)》也放在了柜臺上。
如果說,血煞刃只是讓老者驚訝。
那么這本經(jīng)書的出現(xiàn),則讓老者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天魔蝕心經(jīng)》……姬無涯的手抄本。”鬼三爺?shù)穆曇魪氐鬃兞?,沙啞中帶著一絲顫抖,他死死盯著林七夜,“姬無涯死了?你殺的?”
“在山里撿的。”林七夜的回答滴水不漏,“看見一頭三階妖獸在啃食尸體,我等它走了,才敢過去看看。”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
一個煉氣期的小子,不可能殺死筑基后期的姬無涯。唯一的解釋,就是漁翁得利。
鬼三爺盯著林七夜斗篷下的陰影,仿佛想把他看穿。
但他什么也看不透。對方身上仿佛籠罩著一層迷霧,隔絕了一切探查。
這小子,不簡單。
“你要換什么?”鬼三爺不再廢話,態(tài)度鄭重了許多。
“三瓶‘清心丹’,要上品。十株‘凝血草’,百年份的。還有,‘鬼面菇’的粉末、‘怨嬰’的胎發(fā)、‘陰沉木’的木心……各要一份?!绷制咭箞蟪隽艘贿B串稀奇古怪的名字。
前面兩種是療傷圣品,后面那些,則是《歸墟殘卷》中制作“瘋狂符箓”的必備材料。
鬼三爺?shù)拿碱^皺了起來。
“清心丹和凝血草好說,但你后面要的這些……可都是邪門的玩意兒。年輕人,路走偏了,可就回不了頭了?!?/p>
林七夜發(fā)出一聲低沉的笑。
“我早就沒有回頭路了?!?/p>
他的聲音里,帶著刺骨的寒意和一絲難以言喻的瘋狂,讓鬼三爺都感到一陣心悸。
這小子,絕對不是普通人。
他經(jīng)歷過常人無法想象的絕望。
“好。”鬼三爺不再多言,轉(zhuǎn)身在貨架上翻找起來。
片刻后,他將一個儲物袋推了過來。
“東西都在里面。這本經(jīng)書和這把刀,歸我了。我們兩清?!?/p>
林七夜接過儲物袋,神識一掃,確認無誤后,點了點頭。
“多謝?!?/p>
他轉(zhuǎn)身就走,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就在他即將踏出店門時,鬼三爺?shù)穆曇魪谋澈笥挠膫鱽怼?/p>
“小子,看在你我有緣的份上,提醒你一句。最近黑石城不怎么太平,青嵐宗和‘天機閣’的瘋狗,都在找人。特別是‘巡天衛(wèi)’,他們對你這種身上有‘不干凈’氣息的人,最感興趣?!?/p>
林七-夜的腳步頓了一下。
青嵐宗……天機閣……巡天衛(wèi)……
鐵山臨死前的話,在他腦海中回響。
“多謝提醒?!?/p>
他沒有回頭,身形迅速消失在門外嘈雜的人群中。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鬼三爺渾濁的眼中,閃爍著莫名的光。他拿起那本《天魔蝕心經(jīng)》,手指在上面輕輕撫摸,喃喃自語。
“有意思的小鬼……真實之眼嗎?還是說……是和老夫一樣的‘墮落者’?這世道,看來又要亂了……”
……
離開“三途川”后,林七夜沒有立刻出城。
他憑借著“真實之眼”對危險的預(yù)判,在鬼市如同迷宮般的巷道里七拐八繞,甩掉了幾道若有若無跟在身后的窺探目光。
最后,他閃身進入一間早已廢棄的破敗石屋。
確認安全后,他才松了口氣,摘下斗篷。
懷里的玉佩散發(fā)著溫潤的涼意,讓他沸騰的精神稍稍安定。但剛才強行催動“真實之眼”,又讓他體內(nèi)的污染有了抬頭的跡象。
手臂的皮膚下,仿佛有無數(shù)細小的黑色蟲子在蠕動,帶來一陣陣鉆心的瘙癢與刺痛。
他必須盡快療傷,并提升實力。
他盤膝坐下,取出一瓶“清心丹”,倒出一粒,毫不猶豫地吞了下去。
丹藥入口即化,化為一股清涼的暖流,涌入四肢百骸,修復(fù)著他破損的經(jīng)脈。
但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那股純凈的藥力,仿佛是一滴清水落入了滾燙的油鍋,瞬間引爆了他體內(nèi)潛藏的、來自《歸墟殘卷》的瘋狂力量!
“呃啊——!”
林七夜發(fā)出一聲壓抑的痛苦嘶吼,整個人蜷縮在地。
他的身體忽冷忽熱,皮膚上,一道道黑色的紋路迅速蔓延開來,眼中布滿血絲,理智仿佛要被洶涌而來的瘋狂浪潮徹底吞沒。
他看到了幻象。
扭曲的天空,流淌著鮮血的河流,無數(shù)畸形的、不可名狀的龐大黑影在天際蠕動,發(fā)出震懾靈魂的咆哮。
“不夠……還不夠……”
“你的恨意……太弱了……”
“你的瘋狂……還不夠純粹……”
腦海中,惡毒的低語再次響起,誘惑著他,要他徹底放棄人性,擁抱深淵。
“滾!”
林七-夜牙關(guān)緊咬,舌尖被咬破,濃郁的血腥味讓他恢復(fù)了一絲清明。
他想起了宗門廣場上,那一雙雙冷漠、嘲諷的眼睛。
想起了趙元昊那張得意的臉。
想起了未婚妻決絕的背影。
更想起了那個還在宗門里、等著他回去的妹妹,林小雨!
“我絕不能……死在這里!”
“我還沒復(fù)仇!小雨還在等我!”
強烈的執(zhí)念,化為支撐他理智的最后一根支柱。他猛地催動起《歸墟殘卷》中記載的一門小法門——“凈靈轉(zhuǎn)穢術(shù)”。
這是一個極其兇險的法門,旨在將純凈的靈力,強行轉(zhuǎn)化為蘊含瘋狂因子的“穢力”。
此刻,他反其道而行之!
他要借助“清心丹”純凈的藥力,去沖刷、去稀釋、去“凈化”體內(nèi)那股已經(jīng)快要失控的古神污染!
這無異于一場豪賭!
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的丹田廢墟中,展開了慘烈的交鋒!蘇恒離開了那間四面漏風(fēng)的茅草屋。
他沒有走遠,只是像一縷無聲的影子,融入了村落邊緣那棵枯死的巨大槐樹的陰影里。從這里,他可以清晰地看見阿土家門口的每一寸動靜,也能將整個貧瘠的村莊盡收眼底。
風(fēng),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白日里溫暖的熏風(fēng),此刻染上了山野的寒意,吹過蘇恒的臉頰,卻帶不走他眸中那份比寒冰更冷的沉靜。
他在等。
像一個最有耐心的獵人,已經(jīng)設(shè)下了最完美的陷阱,選擇了最肥美的誘餌,現(xiàn)在,他需要做的,僅僅是等待那頭饑腸轆轆的野獸,循著血腥味自己走入絕境。
……
阿土覺得自己的人生從未如此充滿希望。
蘇大哥,不,蘇仙長留下的《引氣訣》簡直是神仙法門。他只是修煉了短短幾天,就感覺身體里有一股暖流在四處游走,原本因常年營養(yǎng)不良而孱弱的身體,變得充滿了力量。
他能一口氣挑滿兩大缸水,奶奶再也不用為用水發(fā)愁。
他上山砍柴,速度比以前快了一倍不止,甚至能輕松地將一頭撞暈在樹上的肥碩野兔抓回家,給奶奶燉了一鍋香噴噴的肉湯。
奶奶臉上的皺紋,似乎都笑開了幾分。她拉著阿土的手,渾濁的眼睛里滿是淚花,不停地念叨著:“老天開眼,老天開眼啊……”
阿土的心里,漲滿了從未有過的幸福感。
他將蘇恒留下的那塊青木護身符貼身戴著,時時刻刻都能感覺到一股暖意從胸口傳來,滋養(yǎng)著他的身體,也讓他的修行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他越發(fā)感激那位如兄如父的蘇仙長。
“蘇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我會用這力量保護好奶奶,保護好所有需要保護的人?!?/p>
他對著遠方,在心里默默發(fā)誓。
每當他產(chǎn)生這樣的念頭,胸口的護身符就似乎會變得更溫暖一分,讓他感覺渾身都充滿了浩然正氣。
今天,村口的王二嬸家丟了雞。
幾個潑皮無賴又來村里勒索,看到王二嬸家養(yǎng)的雞肥,便直接搶了去。
以前的阿土,只能和所有村民一樣,敢怒不敢言。
但今天不一樣了。
他站了出來,攔住了那幾個潑皮的去路。
“把雞還給王二嬸?!彼穆曇舨淮螅瑓s帶著一股莫名的力量。
潑皮們愣了一下,隨即爆發(fā)出一陣哄笑?!皢?,這不是那個撿破爛的阿土嗎?怎么,幾天不見,吃錯藥了?”
領(lǐng)頭的混混一把推向阿土的胸口。
換做以前,阿土肯定會被推個趔趄。但現(xiàn)在,他只是身體微微一晃,就站穩(wěn)了。那混混自己反倒被震得手腕發(fā)麻。
“你!”混混臉上掛不住了。
阿土沒有乘勝追擊,他只是平靜地看著他們,重復(fù)道:“把雞還給王二嬸。你們要是缺吃的,我可以把我家的糧食分你們一些。”
他記得蘇大哥的話,力量,要用在守護,而非欺凌。
這份純粹的善意,這份不含任何雜質(zhì)的憐憫,讓他胸口的護身符驟然亮起了一道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微光。
下一刻,那道光芒沖天而起,撕裂夜幕,化作一道無比精純、無比浩瀚、足以讓任何邪魔歪道都為之瘋狂的“偽·功德金光”,直刺云霄。
村里的潑皮和村民們什么都看不見。
他們只看到,那幾個平日里兇神惡煞的潑皮,不知為何,突然打了個哆嗦,臉上露出極度的恐懼,仿佛看到了什么天敵。他們尖叫一聲,丟下雞,屁滾尿流地逃走了。
村民們爆發(fā)出震天的歡呼。
“阿土好樣的!”
“阿土出息了!”
在眾人的簇擁和贊美中,少年阿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臉上是憨厚又滿足的笑容。
他沒有注意到,村口那棵枯槐的陰影下,蘇恒的嘴角,終于勾起了一絲冰冷的弧度。
魚餌,已經(jīng)烹制到了最完美的程度。
現(xiàn)在,那條藏在深淵里的鱷魚,該聞到味道了。
……
百里之外,一處地底魔宮。
粘稠的血池翻滾著氣泡,無數(shù)扭曲的骸骨在池底沉浮。
一個身穿黑金長袍,面容俊美到邪異的男人,正盤坐在血池中央的白骨王座上。他雙目緊閉,呼吸之間,四周的血氣便如同兩條長龍,被他吸入鼻中,周身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恐怖威壓。
此人,正是方圓千里之內(nèi),所有修士聞之色變的魔道巨擘,姬無涯。
他正在修煉《血神經(jīng)》的關(guān)鍵時刻,忽然,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可怕的眼睛?猩紅,暴戾,充滿了無盡的貪婪與殺意。
他豁然抬頭,視線仿佛穿透了層層巖石與泥土,望向了遙遠的天際。
“這是……功德金光?”
姬無涯的聲音沙啞而充滿磁性,卻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
在他的魔瞳視野中,遠方的天際,一根粗大得宛如天柱的金色光柱,正煌煌然地矗立在天地之間。那光芒是如此的純粹,如此的浩然,仿佛是天道對某個大善之人的無上嘉獎。
對于修煉《血神經(jīng)》這種至陰至邪功法的他來說,這種純陽至正的功德之力,簡直是世間最頂級的補品!
只要能吞噬掉這股力量,他卡了數(shù)十年的瓶頸,絕對能一舉沖破!甚至,還能洗去他功法中的部分血煞反噬,讓他的魔功更上一層樓!
但……姬無涯的貪婪之后,是極致的警惕。
這世道,人心比鬼惡。哪里還有什么天降功德的圣人?
這莫不是哪個老怪物設(shè)下的陷阱,等著自己去鉆?
他冷笑一聲,屈指一彈。
一滴精血從他指尖飛出,在半空中化作一只血色的蝙蝠,無聲地振翅,融入了夜色之中。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敢在他姬無涯的地盤上,玩這種故弄玄虛的把戲!
血色蝙蝠的速度快如閃電,頃刻間便跨越了百里之遙。
很快,一幅畫面通過血蝠的眼睛,傳回了姬無涯的腦海。
一個破敗的村落。
一群愚昧的凡人。
以及……那功德金光的源頭。
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修為弱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煉氣期少年。
少年正憨笑著,將找回來的雞還給一個老婦人,接受著村民們的贊揚。他身上那件粗布麻衣洗得發(fā)白,眼神清澈得像一汪泉水,沒有半點雜質(zhì)。
而在村口,只有一個盤纏用盡、氣息同樣孱弱不堪的落魄書生,正一臉欣慰地看著那個少年。
“哈……”
姬無涯先是錯愕,隨即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笑聲在空曠的魔宮中回蕩,震得血池翻涌不休。
“哈哈哈哈哈哈!”
原來不是陷阱!
是天大的機緣!是老天爺把一盤絕世美味,親自端到了他的嘴邊!
一個走了狗屎運,不知為何凝聚了功德金光的凡人小子!還有一個修為低微,連給他提鞋都不配的窮酸修士!
謹慎?
小心?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一切陰謀詭計都是笑話!
姬無涯再也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狂喜與貪婪。他猛地從白骨王座上站起,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血色流光,撕裂虛空,朝著那散發(fā)著無盡誘惑氣息的村莊,暴掠而去!
……
來了!
在姬無涯動身的那一瞬間,蘇恒便感應(yīng)到了。
那股沖天而起的、毫不掩飾的血腥與暴戾氣息,就如同黑夜中的烈焰,灼燒著他的神識。
蘇恒的臉上,沒有絲毫的緊張。
他的心跳,甚至都沒有加快一分。
一百三十七年。
他等這一天,已經(jīng)等了一百三十七年。
從那個血流成河的夜晚,從他如同一條死狗般被人從尸山血海里扒出來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只剩下了一個目標。
復(fù)仇。
向那個親手屠滅他滿門,將他師父的頭顱當做酒器,在他面前凌辱他師姐,最后又一掌拍碎他丹田,將他扔進亂葬崗的惡魔——姬無涯復(fù)仇!
他緩緩從槐樹的陰影中走出,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
他的眼神,平靜地落在那個還在被村民們簇擁著的、一臉幸福的少年身上。
阿土,你的善良,是這世間最鋒利的刀。
可惜,持刀的人,是我。
而這把刀將要斬斷的,是你最后的希望。
蘇恒的臉上,重新掛上了那副溫和無害的笑容,緩步向阿土走去。
“阿土,做得不錯?!?/p>
他親切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阿土看到蘇恒,眼睛一亮,連忙跑過來,興奮地喊道:“蘇大哥!你看到了嗎?我做到了!我保護了王二嬸!”
“我看到了。”蘇恒點點頭,笑容愈發(fā)“欣慰”,“你沒有讓我失望。”
就在這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怖威壓,如同萬丈山巒,轟然從天而降!
轟隆!
整個村莊的地面都為之一沉!
所有村民,包括阿土的奶奶,都在這股威壓下,連慘叫都來不及發(fā)出,便被瞬間碾成了血沫!
土石崩裂,茅草屋轟然倒塌!
原本還算安寧的村落,頃刻間化作了人間煉獄!
唯一還站著的,只有阿土和蘇恒。
阿土胸前的那塊護身符,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形成一個金色的護罩,將他和身邊的蘇恒牢牢護住。
但這股力量,也僅僅能庇護他們兩人而已。
“奶……奶奶!”
阿土的腦子一片空白,他呆呆地看著不遠處那片模糊的血肉,整個人如遭雷擊。前一刻還拉著他手慈祥微笑的奶奶,下一刻,就變成了一攤爛泥!
“啊——!”
撕心裂肺的慘叫,從阿土的喉嚨里迸發(fā)出來。
他雙目赤紅,眼淚和鼻涕糊了一臉,整個人陷入了極致的痛苦與瘋狂。
一道血色身影,緩緩從半空中降落。
姬無涯的身影懸浮在離地三尺之處,他甚至沒有看地上的血污一眼,仿佛只是碾死了一群螞蟻。他的目光,貪婪而灼熱,死死地鎖定在阿土的身上。
“功德金光……果然是功德金光!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他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眼神如同在欣賞一件絕世珍寶。
“小子,別怕。很快,你就會成為我的一部分,這是你至高無上的榮耀?!?/p>
姬無涯笑著,一只由濃郁血氣凝聚而成的巨手,緩緩朝著驚駭欲絕的阿土抓去!
阿土被嚇傻了。
他感覺自己被一條來自地獄的毒蛇盯上了,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凍結(jié),連動一根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只恐怖的血手,離自己越來越近!
“蘇……蘇大哥……救我……”
他下意識地向身邊唯一的依靠,發(fā)出了絕望的哀求。
然而,他沒有得到任何回應(yīng)。
他艱難地扭過頭,看到的,卻是一張讓他永生難忘的臉。
蘇恒的臉上,哪里還有半分溫和?
那張清秀的臉上,掛著的是一種混合了快意、殘忍、以及無盡仇恨的扭曲笑容。他的眼神,冰冷得不帶一絲人類的情感,正饒有興致地看著天空中的姬無涯,仿佛在看一個已經(jīng)落入陷阱的獵物。
這一刻,阿土的心,比看到奶奶慘死還要痛!
一個冰冷到讓他靈魂顫抖的念頭,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
是……是他……
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那個自稱“盤纏用盡”的游學(xué)書生,那個教他修煉的“蘇大哥”,那個贈他護身符的“恩人”……
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騙局!
奶奶的死,村民的死,都是因為他!
自己,只是一個用來釣魚的……魚餌!
“為……為什么……”
阿土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fēng)箱,每一個字都帶著血。
蘇恒終于將目光從姬無涯身上移開,低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路邊的一塊石頭。
“因為,你的善良,很有用。”
話音落下的瞬間,蘇恒動了。
他沒有去攻擊姬無涯,而是并指如劍,閃電般點在了阿土胸口的護身符上!
嗡——!
一聲詭異的嗡鳴。
原本散發(fā)著浩然金光的護身符,光芒猛然一滯。
緊接著,構(gòu)成護身符的所有青木符文,瞬間由金色轉(zhuǎn)為了深不見底的漆黑!
那道庇護著兩人的金色光罩,也隨之扭曲、變色,從一個守護陣,變成了一個散發(fā)著無盡怨氣與惡意的……囚籠!
“鎖魂魔陣!啟!”
蘇恒一聲低喝。
以村莊為中心,方圓數(shù)里的地面上,驟然亮起了無數(shù)道早已刻畫好的、用妖獸之血和怨魂祭煉的黑色陣紋!
這些陣紋彼此勾連,形成一個巨大無比的陣法,將整片區(qū)域徹底封鎖!
而陣法的核心,正是阿土!或者說,是那個吸收了他所有善念、又在此刻吸收了他極致痛苦與絕望的護身符!
那“偽·功-德金光”,在這一刻,性質(zhì)徹底反轉(zhuǎn)!
它不再是純陽至正的能量,而是化作了世間最陰毒、最污穢的“怨力之源”!
“什么?!”
正要下手的姬無涯,臉色劇變!
他感覺到一股龐大到難以想象的吸力,從下方的陣法中傳來,死死地鎖定了他的魔魂!
他賴以成名的《血神經(jīng)》,在這一刻,竟然被這股力量克制得死死的!他體內(nèi)的血煞魔氣,非但無法調(diào)動,反而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般,瘋狂地朝著下方那個少年涌去!
他,被當成了陣法的“養(yǎng)料”!
“混賬!你到底是誰?!”
姬無涯又驚又怒,他死死地盯著蘇恒,這個他之前完全沒放在眼里的“螻蟻”。
蘇恒緩緩抬起頭,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九幽寒冰般的刻骨仇恨。
“一百三十七年前,青州,蘇家,你還記得嗎?”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姬無-涯的心上。
“蘇家……那個被我滅門的煉器世家?”姬無涯瞳孔驟然一縮,他想起來了,“你是那個被我拍碎丹田,扔進亂葬崗的小雜種?!”
“不可能!你明明已經(jīng)是個廢人!”
“托你的福,我在亂葬崗里,活了下來。”
蘇恒的嘴角,扯出一個猙獰的弧度。
“并且,找到了比修仙……更有趣的東西?!?/p>
他張開雙手,整個鎖魂魔陣的怨力,都隨著他的動作而沸騰!
“姬無涯,為了今天,我準備了一百三十七年!我算準了你的貪婪,算準了你的自大!也算準了,你會一步步走進我為你量身定做的墳?zāi)梗 ?/p>
“今天,我要用你的魔魂,祭我蘇家上下三百口人的在天之靈!”
“啊啊啊!小雜種!我要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