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看著桌上那支黑色的錄音筆，像是在看一條毒蛇。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咖啡廳里換了一首背景音樂。
最終，她沒有去碰那支錄音筆，而是抬起頭，重新看向我。
“周先生，給了你什么承諾？”她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金錢，地位，洗清案底。”我如實回答。
“他有沒有告訴你，他為什么要扳倒趙海東？”
我愣了一下，搖了搖頭：“他說，是敵人?！?/p>
林晚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冰冷的弧度：“敵人？這個詞，可真籠統(tǒng)?！?/p>
她端起我面前那杯已經(jīng)冷掉的咖啡，輕輕地晃了晃，看著里面褐色的液體，緩緩說道：“周正雄，周先生，北城‘雄獅集團’的董事長。早年靠灰色產(chǎn)業(yè)起家，后來洗白上岸。他旗下，有一個非常隱秘的、從事海外文物走私和洗錢的鏈條。”
“而趙海東，年輕時，是周正雄最信任的門生。后來，他羽翼豐滿，不僅帶走了周正雄一半的人脈和資源，自立門戶，更是反過來，一口口地，吞噬著‘雄獅集團’的地盤?！?/p>
“他們之間，不是簡單的‘?dāng)橙恕?。而是，新舊兩代‘梟雄’之間，不死不休的戰(zhàn)爭?！?/p>
我震驚地聽著這一切。這些隱藏在城市光鮮外表下的黑暗內(nèi)幕，是我以前，從未接觸過的世界。
“所以，周正雄找上我，只是想利用我，作為攻擊趙海東的一顆棋子？”
“你以為呢？”林晚放下咖啡杯，發(fā)出一聲輕微的脆響，“你手中的錄音筆，是能證明趙海東‘買兇殺人’的證據(jù)。一旦曝光，趙海東的商業(yè)帝國，會立刻崩塌。而周正雄，就能兵不血刃地，收回他失去的一切?！?/p>
“那你呢？”我盯著她，“你和趙海東，又是什么關(guān)系？他是你的養(yǎng)父，是你的靠山。你，不也是他棋盤上的一顆棋子嗎？”
“是，也不是?！绷滞淼幕卮?，模棱兩可。
她看著窗外，眼神，變得有些悠遠和……悲涼。
“陳默，你以為，七年前那場車禍，毀掉的，只是你一個人的人生嗎？”
她緩緩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她解開了風(fēng)衣袖口的扣子，將袖子，向上，挽起了一截。
在她的手腕上，一道猙獰的、如同蜈蚣般丑陋的舊傷疤，赫然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那道傷疤，從她的手腕，一直延伸到衣袖的深處，不知盡頭。
我的呼吸，在瞬間，停滯了。
我記得，她的皮膚，曾經(jīng)光潔如玉，沒有任何瑕疵。
這道傷疤，是哪來的？！
“七年前，你入獄后?！绷滞淼穆曇簦兊糜行╋h忽，像是在講述一個別人的故事，“趙海東，找到了我。他告訴我，車禍的真相。他告訴我，他本來，只是想讓你‘消失’。”
“他給了我兩個選擇。”
“一，徹底和你劃清界限，忘掉你，忘掉過去的一切。然后，乖乖地，當(dāng)他的‘女兒’，走他為你鋪好的路。他保證，會讓你在監(jiān)獄里，過得‘很舒服’。”
“二，如果我反抗，或者，試圖為你翻案?！彼D了頓，目光，落在了自己手腕那道丑陋的傷疤上，“那他，就會讓你，在監(jiān)獄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p>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我終于明白，為什么她七年來，不聞不問。
我終于明白，她那冰冷的面具下，隱藏著怎樣巨大的痛苦和……犧牲。
“所以，你就選了第一條路？”我的聲音，干澀無比。
“是?！彼c了點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那道傷疤，是刻在別人的身上，“我不僅要活著，還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好。我要往上爬，爬到足夠高的位置，高到……足以將他，親手，送進地獄。”
“而你，陳默，你是我唯一的，也是最致命的……弱點?！?/p>
“我必須，讓你恨我，讓你遠離我。因為只有這樣，你才能活下去。”
我看著她，這個女人，這個我恨了七年，也愛了七年的女人。
我以為，我是那個唯一的受害者。
到頭來，我才發(fā)現(xiàn)，她，背負的債，遠比我的七年牢獄，要沉重得多。
“那你現(xiàn)在，為什么又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你已經(jīng)，把事情，搞砸了?！绷滞淼恼Z氣，重新恢復(fù)了冰冷，“你找到了王大龍，拿到了錄音筆。你已經(jīng)，把自己，從一個被遺忘的‘棋子’，變成了棋盤中央的‘王’。趙海東，和周正雄，都會不惜一切代價，得到你，或者……毀掉你?！?/p>
“七年前的真相，是一座墳?zāi)埂６?，已?jīng)把它，挖得太深了?！?/p>
“現(xiàn)在，這不再是你一個人的事了。你，我，趙海東，周正雄，所有當(dāng)年和那件事有關(guān)的人，都已經(jīng)被你，拖進了這座墳?zāi)估?。要么，一起埋葬。要么，就殺出一條血路?！?/p>
我沉默了。
我拿起桌上的錄音筆，看著這個小小的、卻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證據(jù)”。
我終于明白了，我面臨的，是怎樣一個，九死一生的局面。
而林晚，這個看似背叛了我的女人，實際上，一直都在用她自己的方式，走在一條，比我更孤獨、更危險的，復(fù)仇之路上。
“我該怎么做？”我抬起頭，看著她，第一次，用一種尋求“盟友”的眼神。
林晚看著我，那雙冰封了七年的眸子里，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解凍的跡象。
“首先，”她緩緩地說道，“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