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廚房兼飯廳里，彌漫著大米稀飯的清香和腌咸菜特有的咸鮮味。一張掉了漆的四方小桌，三張矮凳。桌上擺著一碟切得細細的醬黃瓜，一碟淋了香油的咸蘿卜絲，還有一小塊用盤子小心蓋著的、已經(jīng)不再酥脆的油條——那是昨晚父親徐建國排了半個多小時隊才買到的“奢侈品”。
徐建國已經(jīng)回來了。他正蹲在門口，用一塊沾了機油的棉紗，仔細地擦拭著一輛老舊的二八大杠自行車，車后座上用鐵絲牢牢固定著一個自制的、可以坐人的木頭框子——這就是他口中的“三輪車”。他身材不算高大，甚至有些佝僂，那是常年重體力勞動留下的印記。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色工裝，袖口挽到肘部，露出結(jié)實卻布滿新舊傷痕的小臂。他沉默寡言，臉上刻著被生活重擔(dān)壓出的深深皺紋，眼神有些渾濁，只有在看向兒子和妻子時，才會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
“爸。”徐錦年走到桌邊，拉開凳子坐下，聲音平靜地打了聲招呼。
徐建國抬起頭，看了兒子一眼，悶悶地“嗯”了一聲，又低下頭繼續(xù)擦車，只是動作似乎更用力了些?！翱斐?，吃完就走。早去早排隊?！?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濃重的北方口音。
高秀云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稀飯放到陸琛面前，又給自己和丈夫各盛了一碗。她坐下，卻沒有立刻動筷子，雙手有些不安地在膝蓋上絞著。“小年，你說……今天能成嗎？我昨晚夢見簽證官是個大胡子老外，兇得很……” 她的擔(dān)憂溢于言表。這次面簽，幾乎是這個家庭未來十年甚至二十年命運的唯一指望。
徐錦年拿起筷子，夾了一小塊醬黃瓜放進嘴里。咸、脆、帶著醬香。熟悉的味道刺激著味蕾，更深刻地提醒著他，這一切的真實。
“媽，別擔(dān)心。” 徐錦年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安心的力量，與他十八歲的臉龐形成一種微妙的違和感?！安牧淆R全，舅舅的擔(dān)保也沒問題。我們就是去探親，順便看看有沒有讀書的機會，合情合理。只要如實回答，態(tài)度不卑不亢，不會有問題的。”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父母因操勞而顯得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的臉龐，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前世，就是這次拒簽，成了壓垮母親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絕不允許重蹈覆轍！
“而且，” 徐錦年的聲音更沉穩(wěn)了幾分，“舅舅在那邊十幾年了，情況穩(wěn)定。他信里也說了，漂亮國那邊現(xiàn)在很重視教育，像我們這種情況，只要說明白是為了孩子更好的發(fā)展機會，簽證官是能理解的。關(guān)鍵是我們自己要有信心?！?他巧妙地運用了一點“先知”，將未來漂亮國簽證政策中相對人性化的一面提前點出，給父母打氣。
高秀云和徐建國都有些驚訝地看著兒子。這番話條理清晰，分析得頭頭是道，甚至帶著點他們平時接觸不到的“大局觀”，完全不像一個十八歲少年在緊張關(guān)頭能說出來的。
“你這孩子……” 高秀云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只是嘆了口氣，臉上的憂色似乎淡了一點，“……倒是比你媽懂得多。行，聽你的，咱實話實說。”
徐建國沒說話，只是端起碗，呼嚕呼嚕地大口喝著稀飯，但緊繃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一些。
徐錦年安靜地吃著早飯。每一口稀飯，每一根咸菜，都吃得格外認真。他在腦中飛速地復(fù)盤著前世關(guān)于這次面簽的模糊記憶，以及他所知的95年漂亮國簽證的要點。
語言！ 前世最大的問題之一，就是父母幾乎不懂英語，全靠他翻譯，而他當(dāng)時緊張得磕磕巴巴。這次……
“爸，媽，” 徐錦年放下碗，看著父母，“待會兒見了簽證官，你們別緊張。問什么，就由我來回答。我會英語，表達得更清楚。你們只需要在我翻譯后，點頭確認，或者簡單說‘yes’、‘no’就行。記住，保持微笑，眼神別躲閃。” 他必須掌握對話的主動權(quán)，避免父母因語言障礙和緊張導(dǎo)致不必要的誤解。
高秀云和徐建國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和一絲……依靠。兒子今天的表現(xiàn)，沉穩(wěn)得讓他們有點陌生，但在這巨大的壓力面前，這份沉穩(wěn)卻成了主心骨。
“好，聽小年的?！?徐建國終于開口，簡短地做了決定。
早飯在一種有些沉默卻又帶著某種默契的氣氛中結(jié)束。高秀云手腳麻利地收拾碗筷。徐建國把擦得锃亮的自行車推到門口。
徐錦年回到小臥室，背上那個藍色的帆布書包。他再次瞥了一眼桌上的《終結(jié)者》錄像帶，眼神微動。他走過去，將那盤錄像帶拿起來，塞進了書包最外層一個帶拉鏈的小口袋里。
“小年，好了沒？”高秀云在門口催促。
“來了！” 徐錦年應(yīng)了一聲，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騰的萬千思緒，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而專注，如同即將踏上戰(zhàn)場的士兵。
他拉開門，1995年盛夏熾熱的陽光瞬間涌入，將他整個人籠罩其中。
門外，父親已經(jīng)跨上了那輛老舊的二八大杠，后座的木頭框子顯得有些滑稽。母親站在一旁，手里緊緊攥著那個裝著全家人希望的藍色布包，臉上混合著緊張、期待和一絲不安。
徐錦年的目光掃過樓道里斑駁的墻壁，樓下院子里追逐打鬧的孩子，遠處工廠高聳的煙囪……最后，落在了父母身上。
出發(fā)！目標(biāo)：漂亮國駐華領(lǐng)事館！
第一步，踏出這個禁錮了他前世命運的“工人新村”！
第二步，走向大洋彼岸，去汲取知識，去積累力量，去編織那張足以籠罩未來的帝國巨網(wǎng)！
第三步……清算血債！登頂為王！
他邁開腳步，穩(wěn)穩(wěn)地坐進了父親自行車后座那個簡陋的木頭框子里。
車輪滾動，碾過坑洼不平的水泥路面，發(fā)出“咯噔咯噔”的聲響，載著一家三口，也載著一個燃燒著復(fù)仇烈焰與雄心壯志的重生靈魂，駛向充滿未知卻也蘊藏著無限可能的未來。
屬于徐錦年的時代巨輪，在這一刻，悄然轉(zhuǎn)動了第一格齒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