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八年，五月初。
四九城。
傍晚，下工的鈴聲和自行車的叮鈴聲交織在一起，混雜著各家各戶飄出的飯菜香，構(gòu)成了這個時代獨有的市井煙火氣。
林建軍推著那輛除了鈴不響哪兒都響的二八大杠自行車，剛進院門，就看到自家門口一道倩影正翹首以盼。
“回來了？”蘇曉燕迎了上來，眉眼彎彎，像含著一汪秋水。
她懷著五個月的身孕，身形卻依舊窈窕，只是小腹微微隆起，更添了幾分母性的溫柔。
她自然地接過林建軍手里的帆布包，聲音輕柔地提醒道：“建軍，你可別忘了，今天是咱們小魚兒的生日?！?/p>
林建軍一怔，隨即一拍腦門。
“瞧我這記性！最近廠里家禽組的事兒太多，忙昏頭了?！?/p>
他臉上滿是歉意，隨即又是一個寵溺的笑容，伸手輕輕捏了捏妻子滑嫩的臉頰，“放心，誤不了咱們寶貝閨女的大事。”
他把自行車往墻邊一靠，連家門都沒進，轉(zhuǎn)身就往外走：“你先帶小魚兒玩會兒，我去去就回！”
蘇曉燕看著丈夫匆匆離去的背影，嘴角噙著一抹幸福的笑意。
這個男人，雖然有時候會因為工作忙得暈頭轉(zhuǎn)向，但心里永遠把她和女兒放在第一位。
不出二十分鐘，林建軍便提著一個油紙包，風風火火地回來了。
那油紙包被烘烤出的油脂浸透，散發(fā)出濃郁的肉香，瞬間就在這飄著窩頭和咸菜味兒的四合院里。
“老婆，小魚兒，看看我又帶回來什么了！”林建軍獻寶似的將油紙包遞到蘇曉燕面前。
“是燒雞！”蘇曉燕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個扎著羊角辮，瘦瘦小小的小身影就從屋里躥了出來。
眼睛亮晶晶地盯著油紙包，小巧的鼻子使勁地嗅著。
正是他們五歲的女兒，林曉魚。
“爸爸真好！”林曉魚歡呼一聲，撲進林建軍懷里。
林建軍哈哈大笑，將女兒一把抱起，在她的小臉上親了一口：
“咱們小魚兒今天五歲了，是大姑娘了，當然要吃點好的，快，跟你媽進屋，我把雞腿給你撕下來?！?/p>
他將燒雞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開油紙包。
一只金黃油亮，表皮酥脆的燒雞完整地呈現(xiàn)在眼前，熱氣騰著肉香，瞬間充滿了整個小屋。
在這個憑票供應，尋常人家一個月都難見一次葷腥的年代，這樣一只完整的燒雞，無疑是頂級奢侈品。
林建軍麻利地撕下一個肥碩的雞腿，遞給眼巴巴的林曉魚：“吃吧，我的小壽星?！?/p>
“爸爸做的飯真好吃……哦不，爸爸買的燒雞真香！”
林曉魚接過雞腿，小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暈，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眼睛立刻瞇成了兩條縫。
“你這小馬屁精?！?/p>
林建軍刮了刮女兒的鼻子，又撕下另一個雞腿遞給蘇曉燕，“曉燕，你也吃，你現(xiàn)在一個人吃兩個人補，得多吃點好的?！?/p>
“你吃吧，我看著你們吃就飽了?！碧K曉燕推了回去，“你上班辛苦，快吃點墊墊肚子，不是說廠里還有事嗎？”
“行，那我可不客氣了?！绷纸ㄜ娭榔拮拥钠⑿?，也不再推辭，拿起雞腿啃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說道：
“我吃完就得趕緊回廠里，家禽組新到了一批雞苗，得盯著點，晚飯你們就吃這個，再熱點窩頭就行?！?/p>
“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家里有我呢。”蘇曉燕溫柔地應著。
一家三口的溫馨畫面，在這間不大的小屋里靜靜流淌。
燒雞霸道的香味，早已穿透門窗，飄進了四合院某些人的鼻子里，勾起了貪婪的饞蟲。
賈家。
賈張氏正坐在門口納鞋底，聞到這股子肉香，鼻子抽動了兩下，三角眼立刻瞇了起來。
她循著味兒往林建軍家方向看了一眼，嘴角撇出一絲不屑的冷笑。
“哼，又是那個林建軍，一個家禽組的科員，天天不知道從哪兒倒騰好東西回來，真是便宜了蘇曉燕那個狐貍精?！彼吐曋淞R著，心里卻是一片火熱。
這時，她的寶貝孫子棒梗從屋里跑了出來，也被這香味吸引，吸著鼻子問：“奶奶，什么東西這么香??？”
賈張氏眼珠子一轉(zhuǎn)，一個惡毒的念頭涌上心頭。
她知道林建軍是院里出了名的老好人，尤其對她家秦淮如，那更是有求必應。
在賈張氏看來，林建軍就是兒媳婦秦淮如的一個長期飯票。
他家的東西，跟自家有什么區(qū)別？
她壓低聲音，在棒梗耳邊慫恿道：“是林建軍家買的燒雞，香吧？你林叔叔最疼你了，這燒雞肯定就是給你買的。
快去，去拿回來吃，就說是奶奶讓你去的?！?/p>
棒梗今年七歲，正是狗都嫌的年紀，被家里慣得無法無天，偷雞摸狗的事情沒少干。
一聽有燒雞吃，眼睛都放光了，得了奶奶的圣旨，更是有恃無恐，一溜煙就朝著林建軍家跑去。
此時，林建軍剛吃完雞腿，囑咐了妻女幾句，便匆匆出了門，趕回廠里去了。
蘇曉燕正準備收拾碗筷，林曉魚則寶貝似的捧著自己那只還沒舍得吃完的雞腿，坐在小板凳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嘗著，滿臉的幸福與滿足。
就在這時，門簾一掀，棒梗像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
“這是我的！”他二話不說，一把就從林曉魚手里將那只雞腿搶了過去，然后張開大嘴就狠狠咬了一口，滿嘴流油，吃得正香。
林曉魚愣住了，她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又看了看棒梗嘴里那只屬于她的生日禮物，小嘴一癟，“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下。
“棒梗！你干什么！快把雞腿還給妹妹！”蘇曉燕又驚又怒，挺著肚子就要上前阻止。
“就不給！這是我林叔叔給我買的！我奶奶說的！”
棒梗非但不還，還理直氣壯地嚷嚷著，一邊說一邊往后退，將雞腿護在懷里，狼吞虎咽。
“你……”蘇曉燕氣得渾身發(fā)抖，正要奪回來，一個肥碩的身影就堵在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