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的烽火臺孤零零立在荒原高處，夯土筑成的臺身早已斑駁，爬滿了干枯的藤蔓，風(fēng)穿過箭窗時(shí)，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像是在訴說陳年舊事。
蘇一扶著趙虎登上烽火臺頂層，夕陽的余暉正從西邊的天際漫過來，將四人的影子拉得老長。那兩個青云門弟子已經(jīng)檢查過四周，確認(rèn)沒有暗藏的危險(xiǎn)。
“暫時(shí)安全了?！备叽笄嗄辍苑Q青云門弟子石磊，師弟名叫李慕然——將一塊干凈的氈布鋪在地上，“今晚就在這里歇息，等天亮再做打算。”
李慕然靠在箭窗邊，用劍鞘撥弄著墻縫里的枯草，語氣帶著幾分不耐：“師兄，我們何必帶著這三個凡人？他們手無縛雞之力，只會拖累我們?！?/p>
石磊皺眉道：“師弟，出家人當(dāng)以慈悲為懷，他們遭遇妖邪，我們豈能坐視不理？”
“可我們是來追查黑煞門蹤跡的，不是來當(dāng)護(hù)衛(wèi)的?！崩钅饺黄擦似沧?，目光掃過蘇一三人，帶著明顯的輕視，“尤其是這些凡夫俗子，連引氣入體都做不到，留在身邊就是累贅?！?/p>
趙虎臉色一沉，剛想反駁，卻被蘇一按住了手臂。蘇一對他搖了搖頭，轉(zhuǎn)頭對石磊道：“道長說的是，我等凡人確實(shí)幫不上什么忙。若道長覺得不便，我們明早就自行離開，絕不拖累。”
他語氣平靜，既沒有因?yàn)槔钅饺坏妮p視而惱怒，也沒有刻意討好，反而讓石磊多看了他一眼。
“小兄弟不必多心，”石磊道，“既然遇上了，便是緣分。黑煞門妖人未除，你們獨(dú)自上路太過危險(xiǎn)，等我們確認(rèn)附近安全，再做計(jì)較不遲。”
蘇一點(diǎn)頭道謝，轉(zhuǎn)身扶趙虎在氈布上坐下，又拿出干糧分給他和陳二。陳二早已餓得不行，接過干糧就狼吞虎咽起來，差點(diǎn)噎到。
石磊看著這一幕，從行囊里取出一個紙包遞給蘇一：“這是辟谷丹，雖不能完全飽腹，卻能頂餓，你們分著吃吧。”
蘇一接過紙包，只見里面裝著三?；液谏乃幫?，散發(fā)著淡淡的草木清香。他知道這是修仙者常用的丹藥，凡人吃了大有裨益，連忙道謝：“多謝石道長?！?/p>
“舉手之勞?！笔跀[擺手，目光落在蘇一袖中露出的玉牌一角上，不動聲色地問道，“小兄弟這玉牌倒是別致，不知是何來歷？”
蘇一心中微動，知道對方終究還是注意到了玉牌。他沒有隱瞞，將半年前遇到那垂死道人的事簡略說了一遍，只說對方留下玉牌后便去世了，自己也不知其用處。
“哦？”石磊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那道人可有留下名號？”
“沒有，”蘇一搖頭，“他當(dāng)時(shí)已經(jīng)奄奄一息，只說了‘遇危則應(yīng)’四個字?！?/p>
石磊沉吟片刻，沒再追問，轉(zhuǎn)而和李慕然說起黑煞門的事。蘇一默默聽著，漸漸拼湊出一些信息：黑煞門是近年崛起的魔道小派，行事詭秘，擅長用毒和操控低階妖物，據(jù)說背后有更大的魔道勢力支持，此次在西陲活動，似乎在尋找什么東西。
“他們到底在找什么？”李慕然皺眉道，“這西陲荒原貧瘠得很，除了沙子就是石頭，能有什么寶貝？”
石磊搖頭：“不清楚。但從玄水妖的蹤跡來看，它們似乎在圍繞著‘黑風(fēng)谷’活動。”
“黑風(fēng)谷？”蘇一忽然開口。
兩人看向他，石磊問道：“小兄弟知道那里？”
“聽過一些傳聞，”蘇一回憶道，“鎮(zhèn)上的老人說，黑風(fēng)谷是西陲的禁地，谷里常年刮著黑風(fēng)，進(jìn)去的人從沒出來過。有人說里面藏著古代妖物的骸骨，也有人說……藏著修仙者的法寶?！?/p>
“法寶？”李慕然嗤笑一聲，“凡夫俗子的胡言亂語也能信？真有法寶，早就被修仙者取走了，還能留到現(xiàn)在？”
石磊卻沒那么樂觀：“未必是空穴來風(fēng)。黑煞門一向貪婪，若不是有足夠的利益，絕不會冒險(xiǎn)在西陲活動。說不定，那黑風(fēng)谷里真有什么秘密。”
他看向蘇一：“小兄弟可知黑風(fēng)谷的具體位置？”
蘇一點(diǎn)頭，從懷里摸出那張三腳貓輿圖，指著其中一處被墨點(diǎn)標(biāo)記的地方：“應(yīng)該在這里，離此地大約百里。”
石磊接過輿圖看了看，眉頭微皺：“這輿圖畫得太過簡略，怕是不太準(zhǔn)?！?/p>
“我們軍中還有更詳細(xì)的輿圖，”趙虎忽然道，“只是被大部隊(duì)帶著，若是能追上他們……”
石磊搖頭：“不必了。黑煞門的人既然在附近，你們的大部隊(duì)恐怕也會遇到危險(xiǎn)。我們先去黑風(fēng)谷探查一番，若能找到他們的蹤跡，也好提前防備?！?/p>
正說著，陳二忽然指著遠(yuǎn)處喊道：“快看！那邊有火光！”
幾人連忙走到箭窗邊望去，只見西北方向的荒原上，隱約有火光閃爍，還伴隨著隱約的喊殺聲。
“是我們的人！”趙虎臉色一變，“是押送糧草的隊(duì)伍！”
石磊眼神一凜：“不好，怕是遇到了黑煞門的人！”
“師兄，我們?nèi)タ纯?！”李慕然立刻拔出長劍。
“等等，”石磊按住他，“對方人數(shù)不明，貿(mào)然過去怕是會中埋伏?！彼聪蛱K一，“小兄弟，你覺得該怎么辦？”
所有人都看向蘇一。趙虎和陳二是覺得蘇一智謀過人，而石磊則是想看看這個看似普通的少年，是否真有過人之處。
蘇一盯著遠(yuǎn)處的火光，腦中飛速盤算：
——喊殺聲斷斷續(xù)續(xù)，火光卻很穩(wěn)定，說明戰(zhàn)斗可能陷入了僵持。
——黑煞門擅長用毒和妖物，若是正面硬拼，押送糧草的衛(wèi)卒未必是對手，能僵持這么久，或許是占據(jù)了有利地形。
——對方既然敢襲擊軍隊(duì)，要么是有恃無恐，要么是急需糧草，無論哪種，都不會輕易撤退。
“不能直接過去?！碧K一沉聲道，“黑煞門的人既然敢動手，必然設(shè)了埋伏。我們?nèi)松?，正面沖突討不到好?！?/p>
“那怎么辦？難道眼睜睜看著他們送死？”李慕然急道。
“可以聲東擊西。”蘇一指向另一側(cè)的沙丘，“那里地勢高，若是放火，借著風(fēng)勢，能燃起不小的煙。黑煞門的人見別處有動靜，必然會分兵查看，到時(shí)候我們再趁機(jī)沖進(jìn)去，內(nèi)外夾擊?！?/p>
石磊眼中閃過一絲贊許：“好主意。凡火雖傷不了修仙者，卻能擾亂他們的視線?！彼聪蚶钅饺?，“師弟，你去那邊放火，動靜越大越好，引他們分兵?！?/p>
“好！”李慕然應(yīng)聲，足尖一點(diǎn)，身形如輕煙般掠下烽火臺，朝著沙丘方向而去。
石磊則對蘇一道：“小兄弟，你和趙大哥、陳二哥留在這里，我去支援糧草隊(duì)。”
“道長小心。”蘇一提醒道，“黑煞門的人擅長用毒，若是看到黑色粉末或霧氣，務(wù)必小心。”
石磊點(diǎn)頭，也縱身躍下烽火臺，朝著火光方向疾馳而去。
烽火臺上只剩下蘇一三人。趙虎看著遠(yuǎn)處漸漸燃起的濃煙，又看向火光方向，急得坐立不安：“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成功……”
蘇一沒有說話，只是緊緊盯著遠(yuǎn)處的動靜。他知道，這一計(jì)能否成功，全看李慕然的放火速度和石磊的突襲時(shí)機(jī)。
沒過多久，遠(yuǎn)處的火光處忽然傳來一陣更大的騷動，喊殺聲變得更加激烈，隱約還能聽到修仙者的呵斥聲和妖物的嘶鳴。
“成了！”陳二激動地喊道，“石道長動手了！”
蘇一卻皺起了眉頭。他注意到，那處濃煙的方向，似乎沒有傳來預(yù)想中的動靜——按理說，黑煞門的人見別處起火，至少會分一部分人去查看，可那邊的喊殺聲卻絲毫沒有減弱，反而更加集中。
“不對勁。”蘇一沉聲道，“他們沒分兵?！?/p>
“為什么？”趙虎不解。
“要么是他們識破了計(jì)謀，要么……”蘇一的目光變得凝重，“他們的目標(biāo)根本不是糧草隊(duì)，而是……”
話音未落，烽火臺底層忽然傳來一聲巨響，仿佛有什么東西撞在了臺基上！緊接著，整個烽火臺劇烈搖晃起來，塵土簌簌落下。
“不好！有人偷襲！”趙虎掙扎著站起身，握緊了僅剩的短刀。
蘇一沖到箭窗邊往下看，只見烽火臺周圍不知何時(shí)出現(xiàn)了五個黑衣人，個個蒙著面，手里拿著奇怪的法器，正不斷轟擊著臺基。為首的那人，正是之前逃走的黑袍人！
“是黑煞門的人！”陳二嚇得魂飛魄散，“他們的目標(biāo)是我們！”
黑袍人似乎察覺到了蘇一的目光，抬頭冷笑一聲：“小子，沒想到吧？那糧草隊(duì)不過是個幌子，引開那兩個青云門的蠢貨，你才是我真正的目標(biāo)！”
他手里的黑色令牌再次亮起，周圍的沙地開始翻滾，竟有數(shù)十條沙蛇從沙地里鉆出來，順著臺基往上爬！
“他們想困死我們！”趙虎臉色慘白。烽火臺只有一個出入口，此刻被黑衣人堵住，底下又有沙蛇爬上來，真是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
蘇一卻異常冷靜，他飛快掃了一眼四周，目光落在墻角堆放的幾根干燥的木柴上——那是以前守烽火臺的士兵留下的。
“趙大哥，把木柴搬到樓梯口！”蘇一急道，“陳二哥，找些布條，越多越好！”
兩人雖然不解，但還是立刻照做。趙虎忍著劇痛，將木柴拖到通往底層的樓梯口，陳二則從自己和趙虎的行囊里翻出所有的布條。
蘇一接過布條，又從石磊留下的辟谷丹紙包里拿出一點(diǎn)殘留的藥渣——辟谷丹里含有草木精氣，極易燃燒。他將藥渣裹在布條里，又撕了些枯草纏上，做成簡易的火把。
此時(shí)，第一條沙蛇已經(jīng)爬到了頂層，吐著分叉的舌頭，朝著陳二撲去！
“小心！”蘇一將一個火把扔過去。
陳二下意識接住，火把恰好砸在沙蛇頭上。沙蛇發(fā)出一聲嘶鳴，被火焰燙得滾下樓梯。
“快點(diǎn)燃其他木柴！”蘇一喊道。
趙虎立刻照做，用僅剩的火折子點(diǎn)燃了樓梯口的木柴。干燥的木柴遇火即燃，很快形成一道火墻，將樓梯口堵住。那些爬上來的沙蛇被火焰阻擋，只能在樓梯下焦躁地扭動。
“暫時(shí)安全了。”趙虎松了口氣，卻又皺起眉頭，“可木柴總有燒完的時(shí)候……”
蘇一點(diǎn)頭，目光望向黑袍人。對方正站在臺下，冷笑著看著他們，絲毫沒有著急的意思，顯然是篤定他們遲早會被耗死。
“他在等?！碧K一沉聲道，“等石道長和李道長發(fā)現(xiàn)中計(jì)趕回來，到時(shí)候我們就是牽制他們的誘餌。”
“那怎么辦？”陳二聲音發(fā)顫。
蘇一沒有回答，只是從懷里掏出那枚玉牌。玉牌依舊溫潤，卻沒有任何異動。他輕輕摩挲著玉牌表面，忽然想起那垂死道人說的話——“遇危則應(yīng)”。
難道只有在生死關(guān)頭，它才會顯現(xiàn)異象？
就在這時(shí)，黑袍人忽然抬手，將一枚黑色瓷瓶扔向空中。瓷瓶碎裂，里面的黑色粉末在空中彌漫開來，竟形成一道黑色的煙霧，朝著烽火臺頂層飄來！
“是毒煙！”趙虎臉色劇變，連忙用袖子捂住口鼻，“快屏住呼吸！”
蘇一也立刻捂住口鼻，心中卻更加焦急。這毒煙若是飄進(jìn)來，他們就算不被沙蛇咬死，也會被毒死。
黑色煙霧越來越近，已經(jīng)快要飄進(jìn)箭窗。陳二嚇得閉上了眼睛，趙虎也露出了絕望的神色。
蘇一緊緊攥著玉牌，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能感覺到，死亡的陰影正在逼近。
就在煙霧即將飄進(jìn)箭窗的瞬間，袖中的玉牌忽然再次發(fā)燙，比上次更加灼熱！一道耀眼的金光從玉牌中迸發(fā)出來，瞬間布滿了整個頂層！
那道金光仿佛帶著凈化之力，黑色的毒煙一觸到金光，竟像冰雪遇火般消融了，連一絲痕跡都沒留下！
臺下的黑袍人臉色驟變，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怎么可能……這是什么法寶？！”
蘇一也愣住了，他能感覺到玉牌中似乎有什么東西被激活了，一股溫暖而強(qiáng)大的力量流遍全身，驅(qū)散了毒煙帶來的窒息感。
更令人震驚的是，那些在樓梯下扭動的沙蛇，在金光的照耀下，竟紛紛化為齏粉，消失無蹤！
“這……這是……”趙虎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
蘇一低頭看著手中的玉牌，金光正從玉牌表面緩緩流淌，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他忽然意識到，這枚玉牌，或許根本不是凡物，而是一件真正的仙家法寶！
黑袍人看著金光，眼中閃過一絲恐懼，卻又被貪婪取代。他死死盯著蘇一手中的玉牌，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仙寶……竟然是仙寶！那老東西果然把仙寶留給了你！”
他像是瘋了一般，朝著烽火臺頂層沖來：“把仙寶交出來！那是我的！”
蘇一眼神一凜，將玉牌緊緊攥在手中。他不知道這玉牌的力量能持續(xù)多久，但他知道，絕不能讓它落入黑袍人手中。
就在黑袍人即將沖到樓梯口時(shí)，兩道青影忽然從遠(yuǎn)處疾馳而來，正是石磊和李慕然！
“妖人敢爾！”石磊怒喝一聲，長劍出鞘，一道凌厲的劍氣直劈黑袍人。
黑袍人見狀，知道大勢已去，眼中閃過一絲不甘，卻不敢戀戰(zhàn)，轉(zhuǎn)身就想鉆入沙地逃跑。
“哪里跑！”李慕然早已料到他會如此，提前繞到他身后，長劍一橫，攔住了他的去路。
前后夾擊，黑袍人已是插翅難飛。石磊的劍氣瞬間而至，正中他的后背。黑袍人發(fā)出一聲慘叫，噴出一口黑血，踉蹌著倒在地上，身上的黑袍被劍氣撕裂，露出了里面的衣服——那衣服上，竟繡著一個詭異的骷髏頭，與令牌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束手就擒吧?！笔陂L劍指著他的咽喉。
黑袍人趴在地上，掙扎著抬起頭，怨毒的目光死死盯著蘇一：“小子……你等著……黑煞門不會放過你的……”
石磊皺眉，手腕微動，長劍在他頸間劃下一道血痕：“休要多言！”
黑袍人卻忽然笑了起來，笑聲凄厲而詭異：“你們都得死……黑風(fēng)谷的秘密……誰也別想知道……”
話音未落，他忽然猛地咬碎了口中的什么東西，嘴角溢出黑色的血液，頭一歪，竟自盡了。
石磊上前探查一番，搖了搖頭：“死了，是劇毒。”
李慕然冷哼一聲：“倒是硬氣，可惜是個妖人?！?/p>
蘇一看著黑袍人的尸體，心中卻充滿了疑惑。黑袍人剛才說“那老東西果然把仙寶留給了你”，還提到了“黑風(fēng)谷的秘密”，這一切，都和那垂死道人與玉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玉牌，金光已經(jīng)褪去，重新變回那枚溫潤的玉牌，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曇花一現(xiàn)。
但蘇一知道，有些東西，已經(jīng)不一樣了。
他不僅知道了玉牌的力量，更隱約觸碰到了一個隱藏在西陲荒原之下的巨大秘密。而這個秘密，或許就藏在那神秘的黑風(fēng)谷中。
石磊走到蘇一身邊，目光復(fù)雜地看著他手中的玉牌，最終還是沒有多問，只是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去匯合糧草隊(duì)，再做打算?！?/p>
蘇一點(diǎn)頭，將玉牌小心翼翼地揣回袖中。
夕陽徹底落下，夜幕籠罩了荒原。烽火臺的火光在夜色中搖曳，映照著幾人的身影。
蘇一望著黑風(fēng)谷的方向，心中暗下決心：無論那里藏著什么秘密，他都必須去看一看。
因?yàn)樗?，這不僅關(guān)乎玉牌的來歷，更關(guān)乎他自己的命運(yùn)。在這個仙凡兩隔的世界里，他這個無法修仙的凡人，或許只有解開這些秘密，才能找到真正屬于自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