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吱呀作響,駛?cè)肓顺情T,城內(nèi)遠比小景村熱鬧百倍。
街道兩旁店鋪林立,幌子高懸,行人摩肩接踵,販夫走卒的吆喝聲、討價還價聲、車輪碾過石板路的轆轆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充滿市井煙火氣的洪流。
老李頭熟門熟路地將牛車趕到城西一處專門停放貨車的空地,他手腳麻利地開始卸下村里帶來的山貨。
賀憶安跳下車,拍了拍沾上的草屑和塵土,向老李頭道了謝,便背著包袱,匯入了涌動的人潮。
他像個初入大觀園的劉姥姥,好奇地打量著這陌生的古代城市。
高聳的城墻,飛檐斗拱的樓閣,還有那些偶爾掠過天空的、明顯帶著不凡氣息的身影,這一切都真切地告訴賀憶安,他已經(jīng)離開了那個寧靜的小山村,踏入了這個名叫雍明、人人皆可修行的世界。
他此行的目標(biāo)是城中央的廣場,張婆婆女兒托人指的信里說得很清楚,仙門收徒的測試點就在那兒。
賀憶安正走著,前方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和驚呼。
賀憶安一看,只見旁邊一個小巷口,一個裝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牟撕t子歪倒在地,蘿卜青菜滾了一地,一位穿著粗布衣裳、瞧著五十多歲的大嬸坐在地上。
周圍人來人往,腳步匆匆,頂多瞥一眼,沒一個停下幫忙的。
賀憶安眉頭微皺,他本不欲多事,但看著那大嬸狼狽的樣子,終究還是擠了過去。
“大嬸,您沒事吧?”他蹲下身,避開踩踏的腳,快速將滾到路中間的蘿卜撿回來,又把散落的菜蔬攏到一起,堆回背簍旁邊。
大嬸看著這個突然出現(xiàn)幫忙的陌生年輕人,眼睛里滿是感激:“哎喲……謝謝小哥,謝謝小哥!就是腳崴了一下,不打緊,只是這菜……”
“菜我?guī)湍蘸昧?。”賀憶安動作麻利,很快將大部分菜蔬都撿了回來,只少數(shù)幾樣被踩爛的實在無法挽回。
大嬸看看眼前這個衣著樸素、面容清秀的年輕人,眼眶竟有些發(fā)紅:“這……這怎么使得……小哥你……”
“舉手之勞,大嬸不必在意?!辟R憶安扶著她慢慢站起來,“您家在哪兒,我送您回去?”
“不用不用,就在前頭巷子里,幾步路的事?!贝髬疬B連擺手。
她看著賀憶安背上那個明顯是遠行客的小包袱,又見他風(fēng)塵仆仆的樣子,試探著問道:“小哥瞧著面生,不是本地人吧?可是要去那城中央的廣場,測試靈根?去當(dāng)仙門弟子?”
賀憶安有些意外,點了點頭:“正是?!?/p>
大嬸聞言,臉上露出了然,又帶著點欲言又止的復(fù)雜神色。
她左右看了看,湊近賀憶安道:“小哥你人好,老婆子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莫嫌難聽?!?/p>
賀憶安神情一肅:“大嬸請講。”
“那廣場上擺攤收徒的,都是些啥仙門吶!”大嬸撇了撇嘴,語氣帶著幾分不屑。
“凈是些不入流的山野小宗小派,名字聽著唬人,什么天火門、裂地宗,其實頂天了也就一兩個筑基修士坐鎮(zhèn),在咱們這小縣城里糊弄糊弄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下人罷了?!?/p>
她頓了頓,看著賀憶安微微變化的神色,繼續(xù)道:“老婆子在這城里活了大半輩子,也見過些世面。真要想進大宗門,拜名師,學(xué)那通天徹地的本事,得去大地方?!?/p>
“咱們這青石城太小,水淺養(yǎng)不出真龍,你得往南,去那州府青陽城,聽說城里每隔幾年就有仙霞派、玄元宗這樣真正的大宗門開山收徒?!?/p>
“那才是正經(jīng)宗門!”
這幾個地名和宗門名字如同驚雷,瞬間在賀憶安心頭炸響。
張婆婆女兒的消息來源有限,只知有仙人收徒,卻不知其中竟有如此大的差別。
大嬸見他聽進去了,便背起那半簍菜蔬,臨走前又補了一句:“小哥,聽老婆子一句勸,去青陽城試試。以你的心性,窩在這小地方,可惜了?!闭f完,她便轉(zhuǎn)身走進了旁邊的小巷。
賀憶安站在原地,抬頭望向城中央廣場的方向,那里依舊人聲鼎沸,隱約還能看到招展的旗幟。
不入流的小宗門……青陽洲府……真正的大宗派……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粗糙的雙手,又掂量了一下包袱里所剩不多的盤纏。
去青陽城,路途遙遠,花費必然不菲,前路更是吉兇難料。
而留在這里,或許立刻就能接觸到一個“仙門”,哪怕再小。
是求一個近在咫尺卻可能渺茫的起點,還是搏一個遠在天邊卻可能輝煌的未來?
片刻的猶豫后,賀憶安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他深吸一口氣,不再看向廣場的方向,轉(zhuǎn)身,逆著人流,朝著城門的方向大步走去。
目標(biāo),青陽城。
南下的官道塵土飛揚,車馬行人絡(luò)繹不絕。
賀憶安混雜在趕路的商旅、挑夫和零散的旅人之中,朝著青陽洲府的方向跋涉。
包袱里的干糧日漸減少,銅錢碰撞的聲音也越發(fā)稀疏沉悶。
他盡量節(jié)省,夜宿荒村野店,日食粗糲干糧,風(fēng)塵仆仆。
這日午后,天色陡然陰沉,濃重的鉛云迅速堆疊,沉甸甸地壓在天際。
不多時,豆大的雨點便噼里啪啦地砸落下來,很快連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
官道瞬間泥濘不堪,行人紛紛尋找避雨之處。
賀憶安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舉目四望,前方不遠處,一座破敗的廟宇孤零零地在道旁山坡上,只有主殿的框架還勉強支撐著。
他毫不猶豫地拔腿向那破廟奔去。
推開吱呀作響的殿門,混合著腐朽木頭、塵土和鳥獸糞便的潮濕氣味撲面而來。
殿內(nèi)光線昏暗,神像早已傾頹,只剩下半截泥塑的身軀歪倒在布滿蛛網(wǎng)的供桌旁。
屋頂多處漏雨,滴滴答答地在地上匯成小小的水洼。
賀憶安找了個相對干燥、頭頂瓦片尚存的角落,卸下包袱,擰了擰濕透的衣襟。
他環(huán)顧四周,荒涼破敗的景象讓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異樣的聯(lián)想。
前世看的那些小說里,破廟可是奇遇的高發(fā)地。
不是遇到重傷的高人傳功,就是撿到蒙塵的絕世秘籍,再不濟,也能在某個犄角旮旯翻出前人遺留的寶藏。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自己真是小說看多了,這破地方除了灰塵就是漏雨,哪有什么奇遇的影子。
他靠著墻壁坐下,疲憊感如潮水般涌來,連日趕路的辛勞和此刻避雨的松弛感交織,讓他眼皮漸漸沉重。
聽著殿外嘩嘩的雨聲和殿內(nèi)單調(diào)的滴水聲,他很快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夢境悄然降臨。
一個蒼老而暴躁的聲音在他腦海里回蕩:“該死!該死!是哪個遭瘟的賊子!老朽的寶珠!老朽的寶葫蘆!都去哪兒了!……氣煞我也!氣煞我也!”
那聲音充滿了焦躁和憤怒。
“臥槽!”賀憶安猛地驚醒,心臟在胸腔里狂跳,額頭上滲出冷汗。
他大口喘著氣,剛才那夢境太過真實,那老頭的咆哮仿佛還在耳邊響起。
寶珠?寶葫蘆?他下意識地掃視破廟,依舊是滿目瘡痍,除了漏雨和灰塵,空空如也。
果然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自己到現(xiàn)在還夢著會有奇遇。
他搖搖頭,驅(qū)散那荒謬的念頭,感覺自己期盼撿漏都有點神經(jīng)質(zhì)了。
這時他才注意到,殿外的雨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天光從破損的窗欞和屋頂?shù)穆┒凑丈溥M來,驅(qū)散了殿內(nèi)的昏暗。
賀憶安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重新背起包袱。
他推開殿門,雨后清新的空氣帶著泥土和草木的氣息涌入肺腑,讓人精神一振。
他邁步走出破廟,準(zhǔn)備繼續(xù)趕路。
就在他繞過倒塌的廟墻,走向官道時,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廟后一處被雨水沖刷得格外干凈的角落。
那里,一株不起眼的葫蘆藤纏繞在幾塊殘存的石基上,藤蔓青翠,葉片上還滾動著晶瑩的水珠,在幾片綠葉的掩映下,一個葫蘆,正靜靜地懸掛在藤蔓上。
那葫蘆表面光滑,看起來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野葫蘆,在鄉(xiāng)間地頭隨處可見。
賀憶安腳步一頓,直勾勾地盯著那個葫蘆。
他看了看那普通的葫蘆,又想起自己剛才那場過于真實的夢,還有醒來時的心悸。
一種荒謬的感覺涌上心頭,他張了張嘴,最終卻只化作一聲無奈的苦笑。
此物……難道真的與我有緣?他想起前世看過的某些故事里,和尚道士們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
管它是不是夢,管它是不是巧合,既然看見了,既然心里起了這古怪的念頭,那就拿了再說,寧可錯拿,不可錯過!
萬一呢?
賀憶安大步走過去,伸手便將那個葫蘆從藤蔓上摘了下來,葫蘆微沉,表皮冰涼光滑,觸感與普通葫蘆并無二致。
他掂量了一下,又仔細(xì)看了看,除了藤蔓折斷處滲出一點點清亮的汁液,再無任何神異之處。
“得,果然是我想太多?!辟R憶安翻了個白眼,無奈地?fù)u搖頭,“行吧,好歹能當(dāng)個水瓢使,或者…找個不識貨的冤大頭忽悠倆銅板?”
他隨手把這“奇遇紀(jì)念品”塞進了包袱里。
收拾好心情,賀憶安不再停留,邁開步子,繼續(xù)踏上了通往青陽洲府的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