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的市第一人民醫(yī)院住院部，天色未明，走廊的聲控?zé)綦S護士推車轆轆聲響忽明忽暗，冷白光芒掠過水磨石地面，淺痕交錯，宛如歲月留下的未愈傷痕。306 號病房里，窗簾拉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只留了一條窄縫，漏進(jìn)一縷灰藍(lán)色的晨光，剛好落在病床邊的襁褓上。
消毒水的氣息混著產(chǎn)婦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裹著空調(diào)的寒意鉆進(jìn)鼻腔，盛簌簌在一片混沌中猛地睜開眼。視野先是模糊的白，緩了幾秒才聚焦 —— 身下是柔軟的米白色棉質(zhì)襁褓，布料上繡著小小的粉色兔子圖案，指尖蹭過布料，能摸到細(xì)密的針腳。她試圖抬手輕揉朦朧睡眼，卻覺四肢仿佛被輕柔云朵束縛，唯有細(xì)微顫動，喉嚨間唯有細(xì)碎“咿呀”，難以吐露清晰聲響。
這不是死后的虛無。
上一世的記憶如同碎玻璃般扎進(jìn)腦海：建國西路十字路口刺眼的遠(yuǎn)光燈，醉酒司機失控時瘋狂轉(zhuǎn)動的方向盤，身體被撞飛在空中時，骨頭碎裂的脆響像被踩碎的冰碴子。最后映入眼簾的，是齊晟玉瘋了般沖過來的身影，他的西裝沾了塵土，頭發(fā)凌亂，嘶吼著她的名字，聲音里的絕望幾乎要將她的意識拖入深淵。
可現(xiàn)在，她躺在溫暖的襁褓里，身邊的病床上，還躺著一個讓她魂牽夢縈的人 —— 蘇婉清。
盛簌簌費力地轉(zhuǎn)動脖頸，看向病床。蘇婉清側(cè)躺著，長發(fā)散落在枕頭上，幾縷汗?jié)竦陌l(fā)絲貼在額角和頸側(cè)，臉色蒼白得像宣紙，只有唇瓣還殘留著一點微弱的粉色。她細(xì)長的眼睫輕垂，于眼瞼下方勾勒出柔和的暗影，每一次淺淺的呼吸都勻凈而悠長，帶動著胸口細(xì)微地起伏，宛如經(jīng)歷了漫長產(chǎn)程后的疲憊證明，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即便如此，她的右手仍虛虛地搭在襁褓邊緣，指尖偶爾會輕輕碰一下襁褓的布料，像是在確認(rèn)懷里的孩子是否安好。
那是媽媽，年輕了整整二十載的媽媽。她的臉上尚未鐫刻背叛的細(xì)紋，眼底也不見喪女之痛留下的滄桑痕跡。此刻的蘇婉清，猶帶著未被世事磋磨的溫婉，恰似一朵歷經(jīng)風(fēng)雨卻未被摧折的白玫瑰，依舊綻放著不屈的生命力。
“媽媽……” 盛簌簌在心里無聲地吶喊，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涌出眼眶，順著眼角滑落，浸濕了耳邊的襁褓布料。她想撲進(jìn)媽媽懷里，想告訴她上一世的苦難，想提醒她即將到來的陰謀，可她只是個剛出生的嬰兒，連表達(dá)情緒的能力都沒有。
就在這時，蘇婉清的呼吸似乎沉了些，眼睫動了動，像是要徹底墜入深淵。
盛簌簌的心驟然緊縮，仿佛被無形的繩索猛然勒緊——往昔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母親產(chǎn)后疲憊沉睡，正是小姨蘇婉柔趁虛而入的絕佳時機！蘇婉柔懷抱襁褓中的盛明雪，悄然闖入病房，趁著護工的疏忽，不動聲色地將兩個嬰兒的命運改寫，將真正的盛家千金替換為她與盛世國的私生女！
“媽媽，別睡！你不能睡啊！” 盛簌簌在心里瘋狂吶喊，聲音里帶著成年人的急切和恐懼，每一個字都像在敲打著胸腔，“小姨蘇婉柔要來了！她馬上就會過來，抱著她的女兒盛明雪，把我換走！我會被送到鄉(xiāng)下的窮人家，每天干不完的活，吃不上一頓飽飯，連大學(xué)通知書都會被藏起來！媽媽，醒醒！求你了！”
盛簌簌的心聲如同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猛然間擊中了半夢半醒的蘇婉清的心房。
原本已經(jīng)快要陷入深眠的蘇婉清，突然渾身一顫，眼睫劇烈地顫抖了幾下，像是被什么東西蜇了一下，猛地睜開了眼睛。她的視線還有些模糊，下意識地看向懷里的襁褓，目光落在盛簌簌的臉上。
寶寶的小臉粉嫩嫩的，皮膚還帶著新生兒特有的褶皺，鼻尖小巧，嘴唇像顆小小的櫻桃。可最讓蘇婉清震驚的，是孩子的眼睛 —— 那眼神非普通新生兒之懵懂迷離，猶如黑曜石淬火，黑白分明，清晰映照她的面容，更透出一抹不屬于嬰孩的焦急與懇求，宛若受驚的小大人般。
“剛剛…… 是什么聲音？” 蘇婉清低聲喃喃，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砂紙磨過木頭。她抬手揉了揉太陽穴，以為是自己太累了，出現(xiàn)了幻聽。順產(chǎn)之痛猶存神經(jīng)，耳畔依稀回響產(chǎn)房內(nèi)護士‘用力’之呼，大腦恍若沉浸溫水，混沌不堪。
可那聲音太清晰了，就像有人貼在她耳邊說話，帶著哭腔，喊她 “媽媽”，提醒她 “小姨要來了”“會換孩子”。
蘇婉清的心莫名一緊，她撐起身子，靠在床頭，背后墊著護士剛送來的軟枕。她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盛簌簌的臉頰，寶寶的皮膚溫?zé)嵊旨?xì)膩，像剛剝殼的雞蛋，觸感真實得讓她心慌。
“簌簌……” 蘇婉清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她壓低了聲音，幾乎是用氣音在問，“剛剛…… 是你在說話嗎？是媽媽的簌簌，在跟媽媽說話嗎？”
她不敢大聲，怕驚擾了走廊里的人，更怕自己只是在自欺欺人。一個剛出生不到一天的嬰兒，怎么可能會說話？更不可能知道 “小姨要換孩子” 這種匪夷所思的事。
可下一秒，盛簌簌的心聲就帶著明顯的喜悅和急切，撞進(jìn)了她的腦海：“媽媽！是我！我是簌簌！我真的回來了！你一定要相信我，蘇婉柔很快就會過來，她懷里抱著的是她自己的女兒盛明雪，她要把我們兩個換掉！上一世你就是因為睡著了，才讓她得手的！這一次，我們不能再讓她得逞！”
“上一世” 這三個字，像一把生銹的錐子，狠狠扎進(jìn)蘇婉清的心臟。她猛然憶起，自懷孕以來，妹妹蘇婉柔頻繁來訪，總是以淚洗面，訴說著‘遇人不淑，身懷六甲卻被無情拋棄’的遭遇，每次皆淚眼婆娑，肩頭輕顫，令人心生憐憫。她還主動提出，讓丈夫盛世國安排她們在同一家醫(yī)院生產(chǎn)，想著以后能多幫襯妹妹，畢竟一個單身女人帶孩子太不容易。
如今回想，妹妹那淚水盈盈、柔弱無骨的模樣，莫非皆是偽裝？
蘇婉清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指尖冰涼，她緊緊握住盛簌簌的小手，寶寶的手很小，只有她的拇指那么大，手指蜷縮著，輕輕攥住了她的指尖。那一點點微弱的力氣，卻像是給了她無窮的勇氣。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推開了一條縫，一個穿著淺粉色月子服的女人探進(jìn)頭來。那女子身形與蘇婉清略有幾分神似，臉龐略顯尖削，眼眸碩大，卻透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狡黠。她的頭發(fā)用一根粉色發(fā)繩束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臉上掛著溫柔卻略帶甜意的笑容，正是蘇婉柔。
“姐姐，你醒著呀？” 蘇婉柔的聲音柔柔弱弱的，像羽毛輕輕掃過心尖，“我剛在隔壁喂完寶寶，想著你剛生產(chǎn)完，肯定需要人陪，就過來看看你和小外甥女?！?/p>
她說著，輕輕推門而入，懷中緊抱著一個與盛簌簌襁褓相仿的藍(lán)色小熊繡飾襁褓。她緩步至病床邊，目光聚焦于蘇婉清懷中的盛簌簌，眼中閃過一抹難以捕捉的急切，轉(zhuǎn)瞬又被溫柔的笑容所替代。
“媽媽！是她！她來了！” 盛簌簌的心聲瞬間變得急促，帶著一絲哭腔，“別讓她靠近我！她的手已經(jīng)在往襁褓這邊伸了！她要抱我，然后把我換掉！”
蘇婉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識地將盛簌簌往懷里緊了緊，手臂繃得筆直，像在守護什么稀世珍寶。她抬起頭，看向蘇婉柔，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和平常一樣平靜，可聲音里還是藏不住一絲冷意：“婉柔，我沒事，就是有點累。寶寶剛睡著，怕吵醒她，你還是先回去吧。”
蘇婉柔伸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像是沒料到蘇婉清會拒絕得這么干脆。她愣了幾秒，又往前湊了湊，語氣帶著委屈：“姐姐，我就是想看看小外甥女嘛，就看一眼，不碰她好不好？你看她多可愛，肯定像你一樣漂亮。”
她說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盛簌簌，手指又往前挪了挪，幾乎要碰到襁褓的邊緣。
“媽媽！別讓她看！她在找機會下手！” 盛簌簌的心聲帶著恐慌，“你跟她說你要休息，把她趕出去！”
蘇婉清深吸一口氣，避開了蘇婉柔的目光，重新閉上眼睛，聲音冷了幾分：“我真的累了，想再睡一會兒。你也剛生產(chǎn)完，身體虛弱，趕緊回病房休息吧，別累著了?！?/p>
這話已經(jīng)說得很明顯了，帶著逐客的意味。蘇婉柔臉上的笑容徹底掛不住了，眼底閃過一絲陰狠，像烏云遮住了陽光。她張了張嘴，似乎還想再說什么，可看到蘇婉清緊閉的雙眼和緊繃的側(cè)臉，最終還是沒敢再堅持。
“那…… 姐姐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蘇婉柔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甘，她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盛簌簌，才抱著懷里的襁褓，轉(zhuǎn)身慢慢走出了病房。
病房門關(guān)上的瞬間，蘇婉清猛地睜開眼睛，眼淚再也忍不住，順著臉頰滑落，滴在盛簌簌的襁褓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她低下頭，輕輕吻了吻盛簌簌的額頭，寶寶的皮膚溫?zé)?，帶著淡淡的奶香味?/p>
“簌簌，媽媽相信你。” 蘇婉清的聲音帶著哽咽，卻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堅定，“上一世媽媽讓你受了那么多苦，這一世，媽媽絕不會再讓任何人把你搶走。那些傷害過我們的人，媽媽一定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盛簌簌的心聲也帶著哭腔，卻充滿了希望：“媽媽，我們一起加油，一起讓這些壞人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我們再也不分開了?！?/p>
窗外的天漸漸亮了，灰藍(lán)色的晨光變成了淺金色，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jìn)病房，落在母女倆身上，像是給她們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鎧甲。監(jiān)護儀的 “滴滴” 聲依舊規(guī)律，卻不再讓人覺得冰冷，反而像是在為這場即將到來的反擊，敲響了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