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要見你?!?/p>
姚廣孝的聲音,像一把沒有溫度的鐵鉗,緊緊地扼住了陳玄的心臟。
他知道。
這是他穿越以來,面臨的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終極考驗。
姚廣孝只是棋手,而那個坐在棋盤對面的男人,才是真正能決定他生死的存在。
他沒有太多準(zhǔn)備的時間,便被兩名沉默的護衛(wèi),再次帶離了那間華麗的“囚籠”,穿過幽深的宮巷。
最終,停在了一間燈火通明的書房外。
書房的門,虛掩著。
“王爺,人已帶到?!弊o衛(wèi)在門外恭敬地稟報。
“讓他進來?!?/p>
一個低沉而充滿威嚴(yán)的聲音,從門縫里傳了出來,仿佛帶著實質(zhì)的重量,壓得陳玄有些喘不過氣。
他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決定命運的門。
書房里,陳設(shè)古樸,卻處處透著一股殺伐之氣的厚重。身穿一身玄色常服的朱棣,正背對著他,站在一幅巨大的《大明江山輿地全圖》前。
陳玄不敢多看,立刻按照姚廣孝教的,準(zhǔn)備下跪行禮。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跪下,朱棣卻突然轉(zhuǎn)過身來。
那一瞬間,陳玄感覺自己仿佛被一頭洪荒猛獸給盯上了。
朱棣的眼神,不像姚廣孝那般幽深難測,而是充滿了最直接、最霸道的侵略性,仿佛能將人從里到外徹底看穿。
但出乎陳玄意料的是。
朱棣的臉上,并沒有他想象中的暴怒或?qū)徱暋?/p>
這位剛剛奪取了天下的“攝政王”,竟然眼眶通紅,臉上帶著一種極其復(fù)雜、近乎癲狂的悲痛。
“允炆……”
朱棣看著他,聲音嘶啞地喊出了這個名字。
然后,在陳玄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這位威震天下的燕王,竟然“撲通”一聲,毫無征兆地跪倒在地!
他不是姚廣孝那種試探性的跪,而是一種用盡全身力氣的、近乎崩潰的跪!
“四叔對不起你??!”
朱棣嚎啕大哭,眼淚鼻涕橫流,他一邊哭,一邊用拳頭捶打著地面,狀若瘋魔:
“是那些奸臣!
是黃子澄!是齊泰!是他們逼我的!
四叔要是不起兵,就要被他們逼死了??!”
他抬起頭,滿臉淚水地看著陳玄,哭喊道:
“你知道四叔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嗎?!
我在北平,為了裝瘋,吃了多少年的豬食!我學(xué)狗叫!我躺在爛泥里!我就是為了活命??!
侄兒!我的好侄兒!”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徹底打亂了陳玄所有的預(yù)案。
他腦子一片空白。
這是什么情況?
這是朱棣在試探我?!
這兩個君臣還真有意思,竟然是一模一樣的反應(yīng),見了自己都是演一出大戲。
果然沒有好的演技就手握不了更大的權(quán)利。
千鈞一發(fā)之際,陳玄做出了最本能,也是最正確的反應(yīng)。
他連連后退,拼命地搖著頭,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不……不不……我不是……王爺,您認錯人了!草民陳玄,不是什么皇帝?。 ?/p>
他的反應(yīng),是那么的真實,那么的“上不了臺面”。
朱棣的哭聲,戛然而止。
他緩緩地從地上站起來,臉上的悲痛和瘋癲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審視的平靜。
他看著跌坐在地上,還在瑟瑟發(fā)抖的陳玄,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好!好一個陳玄!”
他走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陳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看來,你還真不是他?!?/p>
咱那個好侄兒,可沒你這股機靈勁兒,他比你……陰柔多了?!?/p>
陳玄的心,稍微放下了一點,但身體依舊不敢動彈。
朱棣的試探結(jié)束了。
顯然,自己的“拙劣”表現(xiàn),讓他暫時滿意了。
“道衍大師都跟你說了吧?”朱棣的語氣恢復(fù)了那種帝王般的威嚴(yán)。
陳玄連忙點頭:
“說……說了?!?/p>
“那就好。”朱棣轉(zhuǎn)身走回書案后坐下,端起一杯尚有余溫的茶,輕輕吹了吹,“本王,不——朕乏了。你先退下吧。
記住,從今天起,你住的地方,就是皇宮。
沒有朕的旨意,一步也不許踏出?!?/p>
朱棣仍然在試探,特意將自稱從本王改成了朕,就在一直盯著陳玄的眼睛。
可陳玄還是面色上毫無波瀾,只是始終低著頭。
“是……草民遵命?!?/p>
陳玄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退出了書房。
當(dāng)他走出房門,被外面的冷風(fēng)一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后背,已經(jīng)徹底被冷汗浸透。他靠在墻上,大口地喘著粗氣,感覺自己剛剛在鬼門關(guān)前走了一遭。
他的命運,他的生死,似乎……就全在剛才那個男人的一念之間。
而此刻,書房內(nèi)。
朱棣放下了茶杯,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他對從屏風(fēng)后走出的姚廣孝,冷冷地說道:
“此人,留不得?!?/p>
朱棣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氣地疲憊與煩躁,
“確實,像,像得讓人心驚?!?/p>
他轉(zhuǎn)過身,銳利的目光直刺姚廣孝:
“但正因為太像了,我才覺得,此人……留不得?!?/p>
姚廣孝并不意外,他知道以朱棣的性格,必然會有此一慮。
“一個假冒天子的丑聞,就像一壺已經(jīng)燒開了的水,蓋子是捂不住的。
一旦泄露出去,朕之前所有的‘清君側(cè)’之名,就都成了一個笑話?!?/p>
朱棣的眼中,殺機畢露,
“殺了他,將尸骨混在坤寧宮的灰燼里,昭告天下建文已死,一了百了。
這才是最穩(wěn)妥的法子。”
姚廣孝緩緩地搖了搖頭。
“王爺,天下,還沒穩(wěn)?!?/p>
他走到地圖前,伸出枯瘦的手指,在地圖上輕輕點了幾個地方。
“湖廣的谷王朱橞,廣西的桂王朱盟,云南的岷王朱楩……這些,可都是建文那小子親封的塞王。他們至今態(tài)度曖昧,不曾上表恭賀王爺靖難功成。
他們在等,在看。”
他又指向沿海的幾個重要衛(wèi)所:
“還有福建都司的守將,浙江臺州的舊部,這些人,都是建文一手提拔的,是懿文太子留下的班底。
他們手握兵權(quán),只是暫時懾于王爺?shù)奶焱?,才不敢妄動?!?/p>
“現(xiàn)在,他們最怕的,就是王爺您拿出建文的尸骨,讓他們徹底斷了念想?!?/p>
姚廣孝抬起眼,看著朱棣,聲音不大,卻字字千鈞:
“可他們最希望的,又是什么呢?
是聽到‘建文帝’的死訊后,可以名正言順地打著‘為君報仇’的旗號,起兵作亂!”
朱棣的眉頭緊緊地鎖了起來。
姚廣孝繼續(xù)說道:
“所以,王爺,我們不能讓他死。
至少,現(xiàn)在不能。我們要讓他‘活’著,活在我們的掌控之中。
一個活著的、在我們手里的天子,對那些藩王和舊臣來說,就不是一面可以反叛的旗幟,而是一道讓他們投鼠忌器的催命符。
他們敢動嗎?
他們敢背上‘脅迫君上’的罪名嗎?”
“一個假貨,能有這么大的用處?”
朱棣依舊懷疑。
“真假,本就不重要。天下人相信他是真的,他便是真的?!?/p>
姚廣孝的語氣里,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淡然,
“王爺,您需要的,只是時間。只要給您幾年時間,讓您將這些藩王、將這些舊部,一個個地,或削或撫,徹底解決了。
到那時,這個‘假天子’是死是活,又有何妨?”
朱棣在書房中來回踱步,顯然,他的內(nèi)心正在進行著天人交戰(zhàn)。
良久,他停下腳步,眼中閃過一絲決斷。
“我還是不放心。
此人雖看似胸?zé)o大志,但今日在靜室,應(yīng)對之間,頗有條理。
本王怕……養(yǎng)虎為患。”
他看著姚廣孝,下達了最終的指令。
“本王做事,從不讓心中有憾?!?/p>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