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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風(fēng)雨永福莊 蒙著眼的驢 94364 字 2025-08-26 17: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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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jié) 社火

二十世紀(jì)初,華夏大地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衰敗的清廷猶如一艘千瘡百孔的巨輪,在歷史的驚濤駭浪中搖搖欲墜。義和團(tuán)戰(zhàn)敗的哀鳴,八國聯(lián)軍火燒圓明園的沖天烈焰,還有老佛爺倉皇逃出北京城時的狼狽模樣,樁樁件件,都在昭示著這個龐大帝國的傾覆已無可挽回。

直隸省廣平府下的永福莊,不過是這廣袤土地上一個普普通通的村莊。正月里的第一場雪,仿佛也沒了精氣神,稀稀落落地飄灑下來,薄得如同女子臉上敷衍涂抹的脂粉,就連戲臺子前那不大的廣場都沒能完全遮蓋嚴(yán)實(shí)??杉幢阃忸^的天翻地覆,這一方小天地里,一年一度的社火卻依舊如火如荼地?zé)狒[著,好似朝廷的動蕩壓根與這里無關(guān)。

村口的大路上,“糖葫蘆,好吃的糖葫蘆!”一聲拖著長音的吆喝響起。循聲望去,一位頭戴破舊頭巾、身著補(bǔ)丁摞補(bǔ)丁棉襖的老漢,正扛著插滿糖葫蘆的草垛子緩緩走來。那糖葫蘆裹著晶瑩剔透的糖衣,在黯淡的天光下泛著誘人的紅光。不遠(yuǎn)處,捏面人的手藝人面前圍著幾個好奇的孩童,只見他手指翻飛,片刻間,孫悟空、豬八戒等栩栩如生的形象便躍然手中;賣油果子的攤位前,油鍋里的果子滋滋作響,金黃酥脆的模樣引得路人頻頻駐足。此起彼伏的吆喝聲,與孩童們的歡笑聲交織在一起,為這清冷的冬日增添了幾分暖意。

奶奶廟、財(cái)神廟、藥王廟、火神廟、關(guān)帝廟、土地廟,此時皆是香火鼎盛。裊裊青煙從廟宇中升騰而起,在空中交織成一片朦朧的云霧。寒風(fēng)中,前來祈福的人們哈著白氣,虔誠地跪在蒲團(tuán)上,對著眾神像叩首。他們的眼神中滿是希冀,嘴里喃喃自語,祈求佛祖及眾神保佑家人在新的一年里平安順?biāo)臁S腥藶榫貌〔挥挠H人求藥,有人為即將遠(yuǎn)行的孩子祈福,每一個心愿都承載著對生活最質(zhì)樸的渴望。

忽然,關(guān)帝廟前傳來一陣此起彼伏的叫好聲。一大群人將場地圍得水泄不通,幾個個子矮小的半大小子急得直跳腳,拼命從人縫中往前擠,嘴里還嘟囔著:“讓讓我,讓我看看!”撥開人群,只見場中央,一個赤膊漢子正舞動著一把帶著鐵環(huán)的三齒鋼叉。那漢子皮膚呈古銅色,在冬日并不強(qiáng)烈的陽光下泛著健康的光澤,豆大的汗珠順著他的脊背滑落,在地面砸出小小的水痕。

只聽“嘩棱棱,嘩棱棱”的聲響不斷,鋼叉在他手中上下翻飛,呼呼生風(fēng)。他時而用力將鋼叉高高挑起,時而迅猛下砸,時而靈活地滾動、搗搓。旁邊一位老者扯著嗓子高聲喊道:“蘇秦背劍!”“云盤翅!”“二郎搬山!”“懷中抱月!”“就地撮土!”每喊出一個招式,人群中便爆發(fā)出一陣熱烈的叫好聲。更令人驚嘆的是,他竟能讓鋼叉從左胳膊一路滾到右胳膊,再翻身滾至后背,緊接著猛一挺腰,揚(yáng)手將鋼叉拋向空中。“哎吆喂!”人群中發(fā)出一陣驚呼,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那鋼叉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后,穩(wěn)穩(wěn)地落入漢子手中,眾人懸著的心這才放下,隨即爆發(fā)出如雷般的掌聲:“好,好把式!”漢子雙手抱拳,向四周施禮后瀟灑退下,緊接著又一個精壯漢子踏步上場,虎虎生風(fēng)地打起拳來,引得眾人目光再度聚焦。

第二節(jié) 林氏兄弟

永福莊這一帶向來好武成風(fēng),每逢農(nóng)閑時節(jié),村村的打谷場便成了熱鬧的練武場。各村都有幾個頗有名氣的拳把式,他們扯起場子,教孩子們練功夫。雖說教的大多是二郎拳、八卦拳這些常見拳法,但要論功夫最為出眾的,還得數(shù)永福莊的林家兄弟。

林家老大林耀文,正是方才在社火上舞動飛叉,技驚四座的漢子。他身材高大挺拔,濃眉朗目,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沉穩(wěn)大氣。平日里,他待人溫和謙遜,在村里極有威望,街坊鄰居有個大事小情,都愛找他幫忙。老二林耀武,與哥哥性格截然不同,他生性剛烈,像一團(tuán)隨時會燃燒的烈火,容不得半點(diǎn)委屈。但他對哥哥卻極為敬重,從小到大,只要有哥哥在身邊,他便覺得有了主心骨。

林耀武手中的繩鞭,那可是他的獨(dú)門絕技。這繩鞭前端是三尖純鋼打造的尖頭,后面系著丈余長的繩索,耍起來指哪打哪,鞭無虛發(fā)。說起這繩鞭的威力,村里至今還流傳著一段佳話。有一回,夜深人靜,林耀武在家中熟睡,突然被院里傳來的細(xì)微腳步聲驚醒。他一個激靈翻身而起,大喝一聲:“是誰?”幾乎在同一瞬間,只聽“嗖”的一聲,繩鞭如靈蛇出洞般從窗欞飛了出去?!芭尽钡囊宦晲烅戇^后,院外傳來一聲慘叫,眾人出門查看,只見一個形跡可疑的賊人已應(yīng)聲倒地,動彈不得。從此,林耀武和他的繩鞭名聲大震,方圓十里,宵小之輩聞風(fēng)喪膽。

林家父親林貴在鎮(zhèn)上開了一家藥鋪,他為人老實(shí)本分,經(jīng)營藥鋪也是誠信為本,在鎮(zhèn)上頗受好評。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務(wù),全靠母親操持。母親不僅要照顧一家人的飲食起居,還要耕種著幾畝薄田,雖辛苦卻也將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日子倒也過得安穩(wěn)。

兄弟倆自小感情深厚,耀文脾氣隨和,總是將弟弟護(hù)在身后,生怕他在外面吃虧。而耀武性子急,常和小伙伴發(fā)生沖突,每次闖了禍,都是大哥好話說盡,又是賠禮又是道歉,才將事情平息。耀文不僅護(hù)著弟弟,還心地善良,總見不得別人受難。有一次,他在土地廟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躺倒的漢子,那漢子額頭滾燙,面色潮紅,神志不清。耀文二話不說,叫上幾個鄉(xiāng)親,將漢子抬回家里。他親自煎藥送飯,日夜精心伺候,幾天下來,漢子終于痊愈。

這漢子姓盧,名震山,乃是滄州有名的拳師。盧震山感念林耀文的救命之恩,決定留下來教他兄弟倆功夫。在接下來的半年時間里,盧震山將自己拿手的飛叉和繩鞭技藝傾囊相授。分別時兄弟倆給師父磕了三個響頭,送了些盤纏,灑淚送到村頭,依依不舍的揮手告別。俗話說師傅領(lǐng)進(jìn)門,修行靠個人。哥倆也是練武的材料,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十八九歲的時候,兩人的功夫已十分了得,成了名震四鄉(xiāng)的拳師,前來拜師學(xué)藝的人絡(luò)繹不絕。

第三節(jié) 耀文成婚

時光匆匆,轉(zhuǎn)眼間林耀文到了成婚的年紀(jì)。這可忙壞了村里的媒婆們,她們聽聞林家老大一表人才、武藝高強(qiáng),紛紛踏破林家的門檻,一波接一波地把十里八鄉(xiāng)的姑娘介紹個遍??闪忠男睦镌缬辛艘庵腥恕獑绦悴偶业膯坦鹩ⅰ?/p>

喬桂英生得眉清目秀,長辮及腰,性格溫婉賢淑,是附近出了名的好姑娘。林耀文偷偷將自己的心意告訴了母親,母親聽后,先是嗔怪一聲:“不害臊!”可嘴角卻忍不住上揚(yáng),扭身就去找媒婆二嬸,托她去喬家提親。

二嬸子辦事麻利,一進(jìn)喬秀才家門就亮開了嗓門:“恭喜?。滔壬?,家里大喜??!”喬大娘聽到聲音,撩起簾子露出半個身子,臉上帶著疑惑:“她二嬸子,快進(jìn)來坐,不年不節(jié)的哪來的喜???”二嬸子拉著喬大娘的手,眉飛色舞地說起林家提親的事。

喬秀才兩口子聽了,心中十分滿意。林家在村里是有頭有臉的人家,老大又是十里八村一等一的好后生,與自家女兒也算門當(dāng)戶對。喬桂英在里屋聽得真切,得知林家來提親,一顆心頓時“砰砰”直跳,小手緊緊捂住胸口,仿佛不按緊了,心臟就要跳出來。

原來,喬姑娘在去年社火上就見過林家兄弟。當(dāng)時,林耀文在關(guān)帝廟前舞動飛叉,當(dāng)他將飛叉高高拋向天空,又穩(wěn)穩(wěn)接住的那一刻,喬桂英情不自禁地發(fā)出一聲驚呼,那清脆的聲音吸引了林耀文的目光。兩人四目相對,喬姑娘俏眉低垂,害羞地扭頭跑掉了。從那以后,那個身姿矯健、英氣逼人的身影,就常常出現(xiàn)在喬桂英的夢中;而那個長辮及腰、模樣俊俏的姑娘,也成了林耀文日思夜想的牽掛。

這樁婚事可謂水到渠成,媒婆二嬸子忙前忙后,幾個來回,就將事情敲定,婚期定在了臘月初八。

婚期這天,永福莊熱鬧非凡?!巴?!通!通!”二踢腳、三眼炮接連炸響,震得人心頭一顫。接親的隊(duì)伍浩浩蕩蕩地向張燈結(jié)彩的喬府走去,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喜慶的氛圍彌漫在空氣中。頭戴雙翎禮帽、肩披扎著大紅團(tuán)花綬帶的林耀文,濃眉朗目,高大威猛,騎在高頭大馬上,引得不少姑娘投來羨慕的目光。

顫巍巍的花轎里,新娘子喬桂英緊張又期待,花轎顛簸,不時發(fā)出低低的驚呼聲。抬轎的糙漢子們聽了,故意將轎子顛得更厲害,惹得眾人爆發(fā)出陣陣哄笑。送親的趕忙遞上幾個紅包,漢子們這才收斂,轎子穩(wěn)了下來,鑼鼓敲得更響,喇叭手也十分賣力地吹奏著喜慶的“鸞鳳朝陽”。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彪S著司儀的高喊,婚禮儀式順利完成。

初冬的傍晚,天色早早暗了下來,天上沒有一絲月光。燭光透過貼滿喜字的窗欞,在院里灑下隱隱的紅光。屋內(nèi),八仙桌上擺滿了糖果點(diǎn)心、瓜子花生,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喜帳里,林耀文緩緩揭下新娘子的紅蓋頭。兩人四目相對,眼中滿是愛意與羞澀,急切地找尋著對方是否還是夢中的模樣。

新娘子?jì)尚叩夭桓姨ь^,臉頰緋紅。片刻后,林耀文猛地將心上人攬入懷中,低聲呼喚著她的名字,那聲音飽含著無盡的思念與愛意。喬桂英也依偎在丈夫懷里,輕聲訴說著相思衷腸,這一刻,時光仿佛靜止,只屬于他們二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林家一家人整個冬天都沉浸在喜慶之中,幸福的笑容始終掛在每個人的臉上。

第四節(jié) 打死侯三

年后,林家的生活步入正軌。老大林耀文接手了鎮(zhèn)上的藥鋪,他為人厚道,醫(yī)術(shù)也在父親的教導(dǎo)下日益精進(jìn),藥鋪生意十分紅火。老爹林貴卸下重?fù)?dān),回家養(yǎng)老,平日里幫忙耕種幾畝薄田,倒也清閑自在。老二林耀武則開了一家武館,每天教徒弟們舞槍弄棒,日子過得充實(shí)又有意義,一家人其樂融融,和和美美。

然而,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鎮(zhèn)上有個潑皮叫侯三,此人黃賭毒全沾,無惡不作,是街坊鄰居避之不及的存在。一日,侯三在**輸?shù)镁猓址噶藷煱a,竟然喪心病狂到要賣自己的孩子換錢買大煙。他的婆娘平日里對他逆來順受,不敢多言,但眼看他要賣掉孩子,瞬間像瘋了一樣,又打又咬,試圖阻攔。侯三惱羞成怒,對婆娘一頓毒打,隨后揚(yáng)長而去。

鄰居們聽到動靜,趕忙過來查看。見婆娘被打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大家又是氣憤又是同情,幫忙找來看病先生開了藥方,又到林家藥鋪?zhàn)チ怂帲醚詣裎恳环烹x去??烧l也沒想到,天亮?xí)r分,那婦人竟沒了氣息。

侯三本就是個無賴,得知婆娘死了,不僅沒有絲毫愧疚,反而打起了壞主意。他帶著幾個人,抬著婆娘的尸體到藥鋪門口,扯開嗓子大喊:“掌柜的出來,你的藥出人命了,你得賠!”說著,還假惺惺地用手抹了抹眼睛,干嚎了幾聲,那模樣要多惡心有多惡心。

林耀文聽到動靜,趕忙跑出來查看。他一看就知道侯三是在無理取鬧,當(dāng)下叫人去報(bào)官,讓官府來評評理。

此時,武館里,一個小徒弟氣喘吁吁地跑進(jìn)來,大喊:“師父,師父,不好了!”正在教徒弟練武的林耀武心頭一緊,急切問道:“怎么了,快說!”小徒弟還沒說完,林耀武便一個箭步?jīng)_出門去,朝著藥鋪方向飛奔而去。

藥鋪門口,侯三正堵著門,又哭又鬧,撒潑打滾,嘴里還喊著:“死人了啦,他家的藥毒死人啦!”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大家議論紛紛:“誰死了,這人是誰?。俊薄昂钊@狗小子,這是要干嘛?”“真是藥有毒?誰開的方子?”

“讓開!讓開!林師傅來了!”人群中有人喊道。眾人紛紛讓開一條路,只見林耀武怒氣沖沖地?cái)D到侯三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lǐng)子,大聲喝道:“站起來!你個無賴!”

“誰?誰他媽的找死?”瘦的像干雞子的侯三已然說不出話,因?yàn)樗蝗话l(fā)現(xiàn)自己比別人高了一頭,脖子緊的讓他瞪著眼,舌頭也吐出來了。

侯三順著林耀武粗壯的胳膊,看到了一張憤怒的臉。林耀武怒目圓睜,雙眼仿佛要噴出火來,他一手舉著侯三,大聲說道:“狗東西,我林家也是你欺負(fù)的?找死!”說完,“啪”的一聲,將侯三狠狠摔在地上。

侯三也是個狠人,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惡狠狠地罵道:“你他媽的弄死老子!今兒你弄不死老子,我殺你全家!”

這一番話徹底激怒了林耀武,他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腦門。上前一步,抬腳踩在侯三的脖頸上,聲音都變了:“你再罵一聲?”

“我殺你…”侯三還不知死活地叫罵著。

“不要,不要!”大哥林耀文沖過來大喊道。

可已經(jīng)晚了,只聽“咔嚓”一聲,侯三的脖子被踩斷,頓時沒了氣息。

林耀文抱住弟弟的胳膊,著急地說:“你!你闖了大禍?。 绷忠溥@才清醒過來,他牙一咬,腳一跺,說道:“哥哥,今兒弟弟連累你了,今后爹娘靠你了!”

林耀武一扭身,對眾人抱拳道:“今兒我林耀武除了侯三這個惡人!冤有頭債有主,請各位鄉(xiāng)親都做個證人!”說完,一揖到底,隨后昂首挺胸,大踏步走了。

這時,一陣寒風(fēng)吹過,林耀文和眾人愣愣地站在街上。侯三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兩眼瞪著天空,鮮血從他身下流出,染紅了一地。人群嚇得紛紛后退,街上鴉雀無聲,只留下一片死寂。

第五節(jié) 耀文生子

俗話說“衙門口朝南開,有理沒錢別進(jìn)來”。雖然侯三死有余辜,沒了苦主,但縣大人還是把相關(guān)人等都收了監(jiān)。林貴四處奔走,托關(guān)系、送銀子,在經(jīng)歷了一番波折后,耀文終于回到家中。

一進(jìn)家門,母子倆抱頭痛哭。他們哭壞人作惡多端,哭官家黑暗腐敗,更哭老二生死未卜,不知何時才能歸來。喬氏在一旁也低聲啜泣,婆婆見狀,強(qiáng)忍住悲痛,說道:“媳婦兒,你可不能哭,當(dāng)心哭壞肚里的孩子!”

夜晚,皎潔的月光斜照在炕上,喬氏躺在床上,悄無聲息地淌著淚。她用手輕輕撫著丈夫憔悴的臉,溫柔地說:“你瘦了。把心放寬吧,耀武一定會沒事的。”見丈夫不吭聲,她拉過丈夫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說道:“你摸摸咱們的孩子,我們一起等他二叔回家!”

日子一天天過去,在一家人的期盼中,終于等到了孩子出生的那一天?!巴?,哇”,一聲響亮的啼哭劃破夜幕。

“是個兒子!恭喜!恭喜!”接生婆笑嘻嘻地一作揖。林母趕忙遞上一個大紅包,接生婆馬上眉開眼笑的說道“吆!謝謝啦!謝啦!婆子祝您老長命百歲!”

看著疲憊的老婆和正在四下拱嘴找奶頭的兒子,林耀文終于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他的眼中閃著堅(jiān)定的目光,在心里暗暗發(fā)誓:“無論風(fēng)雨有多大,一定要擔(dān)起這個家!”

幾天后,林耀文對著一家老小,神色平靜地說:“林家要棄武從文!耕讀持家?!边@不僅是他對未來的規(guī)劃,更是他一生的誓言,他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讓家人遠(yuǎn)離紛爭,過上安穩(wěn)的生活。

第六節(jié) 逃亡路上

夕陽將最后一縷金輝揉碎在華北平原的溝壑里,寒風(fēng)如刀,刮過林耀武襤褸的衣襟。少年干裂的嘴唇滲著血絲,腹中的饑餓感像無數(shù)只小蟲啃噬著五臟六腑。自踩死侯三那日起,他已在荒野中奔逃了三天三夜,腳上的布鞋磨出了窟窿,腳底沁出的血珠與泥土粘連,每走一步都牽扯著鉆心的疼痛。

他不敢住店,只能在暮色四合時鉆進(jìn)破廟或廢棄的窯洞。白日里,他揣著僅有的幾個銅板,在集鎮(zhèn)邊緣買幾個冷硬的窩頭,向挑水的老漢討一碗渾水,便匆匆鉆入青紗帳繼續(xù)趕路。腦海中反復(fù)浮現(xiàn)著兄長林耀文焦急的面容,還有母親臨別時那聲壓抑的啜泣,少年的拳頭在袖中攥得發(fā)白——他要去滄州,去投奔授藝恩師盧震山,只有那里才是他唯一的生路。

夜色如墨,一彎殘?jiān)露阍谠茖雍髸r隱時現(xiàn)。林耀武踉蹌著闖入一座不知名的破廟,四壁殘?jiān)吓罎M苔蘚,神龕里的泥胎神像缺了半張臉,唯有供桌上一堆冷灰證明這里曾有過香火。他靠在斑駁的木柱上喘息,剛掏出半塊凍硬的窩頭,遠(yuǎn)處突然傳來雜亂的馬蹄聲,夾雜著兵刃碰撞的脆響。

“駕!駕!”急促的呼喊聲由遠(yuǎn)及近,緊接著一聲馬嘶悲鳴,一人一馬重重栽倒在廟門外。林耀武猛地屏息,貼著柱子望去,只見一名黑衣漢子捂著胸口踉蹌爬起,胸前的衣襟已被鮮血浸透,身后數(shù)道火把光如龍蛇般竄動,伴隨著粗糲的叫罵:“兔崽子跑不了啦!抓住活的賞銀百兩!”

黑衣漢子咬牙沖入破廟,剛靠在墻壁上喘息,廟外便傳來踹門聲。林耀武見狀不妙,立刻閃身躲到神龕之后,手悄悄摸向腰間——那里本應(yīng)掛著繩鞭,如今卻只??帐幨幍牟紟?,他這才想起逃亡時為避人耳目,早已將兵器埋在了亂葬崗。

“搜!”一聲令下,數(shù)名火把擁入廟內(nèi),火光照亮蛛網(wǎng)密布的橫梁。一名持火把的嘍啰剛探到神龕前,突然慘叫一聲栽倒,火把滾落點(diǎn)燃了地上的干草。林耀武定睛一看,只見黑衣漢子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三枚金錢鏢,正怒視著廟門外的人影:“錢富!你這背叛師門的狗東西!”

廟門外傳來一陣桀桀怪笑,火把簇?fù)碇凶叱鰝€肥頭大耳的漢子,正是盧震山的另一名弟子錢富。他把玩著手中的九環(huán)刀,刀刃在火光下映出猙獰的光:“王亮師弟,何必執(zhí)迷不悟?只要你說出師父下落,哥哥保你吃香喝辣?!?/p>

“呸!”被喚作王亮的漢子啐出一口血水,“師父待你如親子,你卻勾結(jié)清兵圍剿山寨,今日我便是化作厲鬼,也要扒了你的皮!”說罷,他猛地從懷中掏出一枚鐵蒺藜擲出,趁眾人閃避之際,竟合身撞向錢富。

錢富側(cè)身躲過,刀光如練劈向王亮肩頭。林耀武在神龕后看得心驚,這錢富的刀法,招招狠辣刁鉆。眼看王亮就要喪命刀下,他來不及多想,抄起神龕前的石香爐奮力砸去。錢富聞聲回刀格擋,林耀武已如獵豹般躍出,一腳踹在他手腕上。

“當(dāng)啷”一聲,九環(huán)刀落地。錢富驚怒交加:“你是何人?”林耀武并不答話,左腳一跺刀把,右腳一勾,一手抄起飛起的鋼刀,刀刃已抵住錢富咽喉。恰在此時,廟外傳來官兵的號角聲,錢富眼中閃過一絲慌亂,突然從靴中抽出匕首刺向林耀武小腹。

“小心!”王亮驚呼著擲出金錢鏢,正中錢富手腕。林耀武趁機(jī)橫刀劈去,錢富慘叫著抱頭鼠竄,嘍啰們也紛紛跟隨逃竄。廟外的火把漸漸遠(yuǎn)去,林耀武這才拄刀喘息,只見王亮已癱坐在地,胸口的血窟窿還在汩汩冒血。

“多謝壯士相救……”王亮掙扎著要行禮,林耀武連忙扶住他,急切問道:“你方才說盧震山師父?他如今在何處?”王亮聞言一震,定睛看向林耀武:“你是……”“我是永福莊的林耀武?!?/p>

兩人在搖曳的火光中相認(rèn),王亮這才斷斷續(xù)續(xù)道出原委。原來盧震山自離開永福莊后,便在順德府的太行山中聚義,不料錢富暗中投靠教會,引清兵夜襲山寨,盧震山雖突圍而出,卻已身負(fù)重傷,如今正藏身在滄州城西的破窯中……

夜風(fēng)穿過廟門的破洞,卷起地上的灰燼。林耀武扶起王亮,將半塊窩頭塞進(jìn)他手中:“師兄,我們這就去滄州?!鄙倌甑难壑兄匦氯计鸸饷?,那是復(fù)仇的火焰,也是歸家的渴望。兩人相互攙扶著走出破廟,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身后的破廟如同巨獸的口,吞噬了滿地的血腥與狼藉。

第七節(jié) 大鬧賭坊

滄州城西的破窯里,盧震山正用布條包扎腿上的箭傷。燭火跳躍,映著他蒼老的面容,鬢角的白發(fā)比半年前更多了。聽到洞口傳來的腳步聲,他猛地握住枕邊的單刀,直到看清林耀武攙扶著王亮,才長舒一口氣放下兵器。

“師父!”林耀武撲通跪倒,看到盧震山腿上的傷,眼眶瞬間紅了。盧震山拍著他的肩膀,聲音沙?。骸澳阍趺磥砹?,耀文可好……”王亮掙扎著匯報(bào)山寨遇襲的詳情,當(dāng)說到錢富在破廟對自己痛下殺手,耀武及時相救時,盧震山猛地一拳砸在土墻上,指節(jié)滲出血來。

三日后,王亮傷勢稍穩(wěn),三人便開始商議復(fù)仇之計(jì)。盧震山鋪開手繪的地圖,指著青縣縣城說道:“漢斯那洋鬼子與知縣沆瀣一氣,教堂里囤著鴉片和軍火。但硬攻無異于以卵擊石,須得先斷其財(cái)路?!彼D了頓,目光掃過二人,“縣城最大的賭坊‘運(yùn)來賭坊’,是漢斯的錢莊暗樁,每月初一都會對賬?!?/p>

林耀武立刻會意:“師父是想劫賭坊?”盧震山點(diǎn)頭:“不僅要劫財(cái),還要讓漢斯知道,我們沒死!”三人商議至深夜,決定由盧震山率人佯攻前門,林耀武與王亮則從后窗潛入,直取賬房。

深夜,青縣城籠罩在一片死寂中。運(yùn)來賭坊卻燈火通明,大門兩側(cè)的氣死風(fēng)燈將“賭”字照得血紅。賭坊斜對面的“老味道”飯館二樓,盧震山臨窗而坐,面前擺著一盤醬牛肉,卻一口未動,只是盯著賭坊門口兩個抱膀而立的護(hù)院。

“師父,時候到了?!绷忠鋲旱吐曇粽f道。他與王亮已換上夜行衣,腰間別著短刃。盧震山放下酒杯,袖口滑出三枚銅錢:“動手!”話音未落,銅錢已破窗而出,精準(zhǔn)打滅賭坊門口的燈籠。

瞬間的黑暗中,林耀武如貍貓般躍下二樓,王亮緊隨其后。兩人翻墻進(jìn)入賭坊后院,用匕首撬開賬房的窗栓。屋內(nèi)燭火搖曳,一個賬房先生正趴在桌上對賬,聽到動靜剛要呼喊,王亮已撲上去捂住他的嘴,林耀武迅速將其捆在椅子上。

“金庫鑰匙在哪里?”林耀武用刀抵住賬房咽喉。那人嚇得渾身發(fā)抖,指了指墻上的暗格。王亮撬開暗格,取出一個紫檀木盒,里面果然躺著一把鎏金鑰匙。兩人剛要下樓,樓梯口突然傳來腳步聲,正是賭坊老板郝運(yùn)來帶著護(hù)院巡查。

“什么人?”郝運(yùn)來舉著馬燈大喊。林耀武眼珠一轉(zhuǎn),突然模仿錢富的聲音喊道:“郝老板,是我,錢富!”郝運(yùn)來聞言一愣,剛要說話,林耀武已縱身躍下,刀架在他脖子上:“不想死就叫所有人退后!”

護(hù)院們見狀正要拔刀,王亮從懷中掏出一枚硫磺彈扔在地上,“砰”的一聲巨響,濃煙滾滾。趁亂之際,林耀武押著郝運(yùn)來沖進(jìn)金庫,只見里面堆滿了銀箱,墻上還掛著幾支洋槍。王亮迅速將銀票和散碎銀兩裝入布袋,林耀武則扛起兩箱洋槍。

此時,盧震山在正門放火吸引了官兵注意,賭坊內(nèi)一片混亂。林耀武與王亮押著郝運(yùn)來從后門撤退,剛到巷口就遇上聞訊趕來的清兵。王亮掏出金錢鏢連發(fā)三枚,清兵應(yīng)聲倒地,兩人趁機(jī)鉆入迷宮般的小巷。

當(dāng)他們在約定的破廟與盧震山匯合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打開布袋一數(shù),竟有三萬兩銀票,還有二十支嶄新的洋槍。盧震山撫摸著槍身,眼中閃過一絲厲芒:“漢斯,這只是開始?!逼茝R外,寒風(fēng)卷著雪粒,仿佛預(yù)示著一場更大的風(fēng)暴即將來臨。

第八節(jié) 火燒教堂 官府通緝

劫賭坊后的第七日,整個縣城突然炸開了鍋。平日里耀武揚(yáng)威的教堂神父漢斯,此刻正對著一片焦黑的廢墟暴跳如雷。三天前的深夜,盧震山率人突襲教堂,不僅殺了六名洋人神職人員,還放火燒了教堂,墻上用鮮血寫下的“義和團(tuán)盧震山”六個大字,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清廷和教會臉上。

林耀武至今仍清晰記得那晚的火光。他們趁夜?jié)撊虢烫煤笤?,阿?!莻€被漢斯霸占了土地的佃戶——早已在柴房等候。他渾身顫抖著遞出一串鑰匙:“義士,洋鬼子的鴉片都藏在地下室。”王亮接過鑰匙,卻發(fā)現(xiàn)阿福的指甲縫里滲著血,顯然是為了偷鑰匙吃了不少苦頭。

地下室里,果然堆滿了印有英文的鴉片箱,墻角還藏著一個暗格,里面是成箱的金條和珠寶。盧震山看著這些沾滿中國人血汗的贓物,氣得渾身發(fā)抖:“燒!給我全部燒掉!”林耀武舉起火把,火苗舔舐著鴉片箱,頓時騰起黑色的濃煙,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焦糊味。

突然,王亮驚呼一聲:“師父快看!”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暗格深處擺著一個精致的木盒,里面整齊排列著十二支短銃,槍身刻著繁復(fù)的花紋,槍口還閃著幽藍(lán)的光。盧震山拿起一支,沉甸甸的手感讓他眉頭緊鎖:“這是英軍制式的左輪手槍,漢斯果然私藏軍火?!?/p>

就在此時,樓上突然傳來慘叫。林耀武提刀沖上去,只見三名洋人正圍著阿??硽?,為首的正是教堂的執(zhí)事米勒。阿福后背插著一把匕首,卻仍死死抱住米勒的腿:“狗洋鬼子……還我土地……”林耀武怒吼著揮刀劈下,米勒慘叫著倒在血泊中,另外兩名洋人也被隨后趕來的王亮解決。

阿??粗忠洌旖锹冻鲆唤z笑容,手指向窗外,便永遠(yuǎn)閉上了眼睛。林耀武輕輕合上他的眼皮,心中涌起滔天怒火。盧震山走到窗邊,看到遠(yuǎn)處官兵的火把正向教堂移動,當(dāng)機(jī)立斷:“撤!”

眾人剛沖出教堂,身后便傳來震天的爆炸聲——不知是誰點(diǎn)燃了地下室的火藥桶。回頭望去,熊熊燃燒的教堂如同巨大的火炬,照亮了半個縣城,也照亮了墻上那行血色大字。漢斯從妓院趕回時,正看到教堂倒塌的瞬間,他像瘋了一樣沖向廢墟,卻只摸到一塊滾燙的磚頭。

三日后,直隸總督府發(fā)出緊急通緝令,懸賞千兩白銀捉拿盧震山等人。通緝令上畫著三人的畫像,林耀武的畫像旁寫著“廣平府兇徒,善使繩鞭”。此刻,三人正藏在太行山脈的密林中,盧震山將通緝令湊到火邊,看著畫像冷笑:“畫得倒有三分像,就是少了點(diǎn)殺氣?!?/p>

王亮突然指著通緝令上的落款:“師父,您看這日期——臘月初八?!北R震山一愣,隨即想起今日正是林耀武兄長林耀文的兒子滿月之日。林耀武望著山下的萬家燈火,想起兄長臨行前那句“照顧好自己”,眼眶不禁濕潤了。盧震山拍拍他的肩膀:“等報(bào)了仇,師父陪你回家喝滿月酒?!?/p>

山風(fēng)穿過密林,吹動著篝火堆,火星四濺如流螢。遠(yuǎn)處傳來狼嚎,卻蓋不住三人磨刀的“霍霍”聲。林耀武握緊手中的單刀,刀身在火光下映出他堅(jiān)毅的臉龐——他知道,這場與洋人、與清廷的戰(zhàn)斗,才剛剛開始。

第九章節(jié) 錢富告密,大寨被襲

青縣教堂的廢墟旁,漢斯正用皮靴碾碎一塊燒黑的十字架。他面前跪著的,是被打得皮開肉綻的錢富。自從賭坊被劫、教堂被燒后,漢斯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將所有怨氣都撒在了這個叛徒身上。

錢富渾身顫抖,自從在破廟被林耀武打敗后,他便躲在漢斯麾下茍延殘喘,如今成了替罪羊,才明白這洋鬼子比清廷官兵更壞。

漢斯獰笑著告訴錢富“找不到盧震山的話,哼!哼!你死!”錢富小雞啄米似的點(diǎn)頭應(yīng)允下來。

地痞流氓,江湖土匪,都成了錢富的拉攏對象,俗話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幾天后傳來消息。目標(biāo)指向黑風(fēng)口,一個大山深處的山寨。

錢富馬上報(bào)告了他的洋主子,神父漢斯終于露出了得意笑容。

三日后,一支由清兵和教會武裝組成的百人隊(duì)伍,在錢富的帶領(lǐng)下潛入黑風(fēng)口。錢富騎在馬上,心中五味雜陳。半年前,他還跟著師傅盧震山練刀,如今卻成了帶路的叛徒。路過一處山澗時,他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里曾掛著盧震山親贈的九環(huán)刀,如今卻只剩冰冷的手槍。

“前面就是山寨了?!卞X富指著遠(yuǎn)處的山坳。漢斯舉起望遠(yuǎn)鏡,只見山寨門口掛著一面破舊的義和團(tuán)旗,幾個嘍啰正倚著樹干打盹。他嘴角露出一絲獰笑,揮手示意隊(duì)伍散開。清兵們架起火炮,教會武裝則舉起新式火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zhǔn)了山寨。

“開炮!”隨著漢斯一聲令下,炮彈呼嘯著砸向山寨大門?!稗Z隆”一聲巨響,木門被炸得粉碎,煙塵彌漫中,喊殺聲四起。盧震山正在寨中議事,被氣浪掀翻在地,他掙扎著爬起:“不好!被敵人包圍了!”

林耀武提著刀沖出房門,只見火光中錢富正帶著人砍殺弟兄。他目眥欲裂:“狗賊!我殺了你!”說罷,繩鞭如靈蛇般飛出,錢富慌忙舉槍射擊,卻被林耀武側(cè)身躲過。鞭梢卷住錢富手腕,林耀武猛地一拽,錢富慘叫著落馬。

就在此時,一顆子彈擦著林耀武耳邊飛過。他回頭望去,只見漢斯正舉著左輪手槍獰笑。林耀武心知肚明,這伙人有備而來,硬拼只有死路一條。他大吼一聲:“師父快走!我斷后!”盧震山卻一把將他推向密道:“臭小子,活著才有報(bào)仇的機(jī)會!”

密道入口在廚房的灶臺后,狹窄而黑暗。林耀武爬了幾步,忍不住回頭,只見盧震山揮舞著單刀砍倒兩名清兵,卻被漢斯從背后開了一槍?!皫煾?!”林耀武嘶吼著要沖回去,卻被王亮死死抱住:“耀武!活下去!為師父報(bào)仇!”

當(dāng)兩人從三里外的山澗爬出時,身后的山寨已變成一片火海。林耀武望著熊熊燃燒的火光,仿佛看到盧震山最后那聲怒吼。王亮從懷中掏出半塊燒焦的令牌——那是盧震山的信物,背面刻著“義”字。兩人跪在草地上,對著山寨方向磕了三個響頭,額頭碰在冰冷的石頭上,滲出血來。

夜風(fēng)嗚咽,如同亡者的哀歌。林耀武扶著王亮站起身,兩人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刻骨的仇恨。錢富的背叛,漢斯的兇殘,盧震山的慘死,像烙印一樣刻在他們心底。遠(yuǎn)處傳來官兵的搜山聲,林耀武握緊拳頭:“師兄,我們?nèi)嬷??!?/p>

星光黯淡,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處,身后的火光漸漸熄滅,只留下滿地焦黑的尸骸和破碎的旗幟,在寒風(fēng)中訴說著這場慘烈的背叛與屠殺。錢富站在山寨廢墟前,看著漢斯賞給他的一袋銀元寶,卻感覺那銀子比石頭還冰冷,比血還腥氣。

第十節(jié) 復(fù)仇的火焰

黑風(fēng)口的黎明來得格外沉重。林耀武與王亮躲在半山腰的巖洞里,聽著山下清兵搜山的動靜。王亮的胳膊中了一槍,林耀武用撕下的衣襟為他包扎,布條剛觸到傷口,王亮便疼得悶哼一聲。

“忍著點(diǎn),師兄?!绷忠涞穆曇羯硢?,眼中布滿血絲。自昨夜突圍后,兩人已滴水未進(jìn),腹中的饑餓感與心中的悲憤交織,幾乎將他們吞噬。王亮忍著痛看著眼前林耀武身上傷痕累累,更想起死去的師父,不禁悲從心起!

林耀武搖搖頭,替王亮系緊繃帶,他望向洞外彌漫的晨霧,仿佛看到盧震山教他們練武的場景,師傅的聲音猶在耳畔。

山下突然傳來一陣喧嘩,林耀武扒開巖縫望去,只見漢斯正指揮清兵將山寨的尸體堆成小山,錢富則在一旁清點(diǎn)繳獲的兵器。陽光照在錢富腰間的銀元寶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林耀武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們在焚尸?!蓖趿恋穆曇魩е澏?。林耀武閉上眼睛,不敢去想那些熟悉的面孔被烈火吞噬的場景。突然,他聽到漢斯用生硬的中文喊道:“盧震山的人頭,賞銀千兩!”

這句話如同一把尖刀,刺穿了林耀武最后的理智。他猛地抽出藏在巖縫里的單刀,卻被王亮死死抱住:“不能去!你忘了師父的話了嗎?”林耀武掙扎著,淚水混合著塵土流下:“被焚燒是師父!還有我們的兄弟啊!”

兩人在巖洞里撕扯著,直到力竭才癱倒在地。洞外,清兵的喧嘩聲漸漸遠(yuǎn)去,只留下燃燒尸體的焦臭味隨風(fēng)飄散。林耀武望著洞頂?shù)氖p,那里透進(jìn)一絲微光,像極了永福莊老家屋頂?shù)牧镣?。他想起兄長林耀文,想起剛出生的侄子,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力量。

“師兄,”林耀武突然開口,“我們?nèi)嬷荩規(guī)熓鍌??!北R震山曾說過,滄州有他當(dāng)年義和團(tuán)的舊部。王亮點(diǎn)點(diǎn)頭,從懷中掏出半張地圖——那是盧震山手繪的滄州義士聯(lián)絡(luò)圖,邊角已被血浸透。

夜幕降臨,兩人趁著月色下山。林耀武背著王亮,踩著戰(zhàn)友的骨灰前行,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路過山寨前的空地時,他停下腳步,對著那堆仍在冒煙的尸骸深深鞠躬。王亮掙扎著要下來,卻被林耀武按?。骸皫熜?,留著力氣報(bào)仇?!?/p>

山路上,兩人遇到了幾個突圍的弟兄,他們衣衫襤褸,臉上帶著驚恐與悲憤。當(dāng)?shù)弥R震山可能已犧牲的消息時,幾個漢子抱頭痛哭。林耀武看著他們,突然拔出單刀插在地上:“想報(bào)仇的,跟我走!”

清冷的月光下,七八個身影跟在林耀武身后,朝著滄州方向走去。他們的身影在山道上被拉長,如同一個個黑色的問號,質(zhì)問著這世道的不公與黑暗。遠(yuǎn)處,青縣縣城的燈火若隱若現(xiàn),漢斯正在教堂里舉辦慶功宴,錢富則摟著妓女酗酒,卻不知一雙雙復(fù)仇的眼睛,已在黑暗中悄然盯上了他們。

林耀武走在最前面,單刀的刀柄被他攥得發(fā)燙。他想起盧震山第一次教他舞叉時說的話:“叉要扎得準(zhǔn),更要扎得狠,就像做人,要有脊梁骨?!鄙倌甑募沽涸谝癸L(fēng)中挺得筆直,仿佛那把插在地上的單刀,即將在滄州掀起一場血雨腥風(fēng)。


更新時間:2025-08-26 17:0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