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痛欲裂時，慕容烈最先聞到的是煙火氣。
不是燃?xì)庠钏{(lán)焰舔舐鐵鍋的銳利焦香，而是濕柴在陶灶里悶燒的、混著草木灰的沉郁氣息。他費力地睜開眼，視線穿過朦朧的水汽，看見的不是大學(xué)宿舍那盞積了灰的護(hù)眼燈，而是茅草屋頂?shù)目p隙——天光正從那里漏下來，在夯土地面投下細(xì)長的光斑，像誰隨手劃下的甲骨刻痕。
“水……”他想開口，喉嚨卻像被砂紙磨過，只擠出嘶啞的氣音。
“烈娃子醒了？”一個粗糲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緊接著，一只布滿老繭的手扶住他的后頸，陶碗邊緣磕碰到他的下巴，帶著暖意的液體滑入喉嚨。那水有股淡淡的土腥味，卻比任何瓊漿都更能撫慰灼燒的喉管。
慕容烈眨了眨眼，視線終于聚焦。眼前是個穿著獸皮短褂的漢子，顴骨很高，眉骨突出，額角有道月牙形的疤。這張臉既陌生又熟悉，像是從歷史課本的插圖里走出來的——不，是從他剛接收的那堆混亂記憶里鉆出來的。
這是慕容石，原主的堂兄，慕容部里少數(shù)還肯照拂他們這脈的人。
而他，慕容烈，昨天還是個在圖書館里為了期末考死磕《西周史》的大二學(xué)生，現(xiàn)在卻成了三千年前這個叫“慕容烈”的十五歲少年。
記憶像決堤的洪水，洶涌地灌入腦海。
西周，成王初年。鎬京千里之外的邊陲，燕山余脈腳下，散落著幾十個依附于周王室的部族，慕容部便是其中之一。據(jù)說祖上曾隨武王伐紂，憑著幾分戰(zhàn)功得了塊封地，可傳到如今，早就沒落得只剩下個空名頭。原主這一脈更是旁支中的旁支，父親早逝，母親去年染了風(fēng)寒沒挺過去，如今就剩他一個，還因為自幼體弱，成了部族里人人可欺的“病秧子”。
三天前，部族里的幾個頑童搶了他好不容易采來的草藥，推搡間他撞在石頭上，就這么一命嗚呼，便宜了來自二十一世紀(jì)的自己。
“謝……謝石兄。”慕容烈艱難地吐出幾個字，聲音生澀得像是第一次學(xué)說話。他得盡快適應(yīng)這個身份，還有這個時代。
慕容石咧嘴笑了笑，露出兩排結(jié)實的牙：“醒了就好。族長說，你身子骨弱，舞不了刀弓，就讓你跟著巫祝學(xué)學(xué)認(rèn)字記賬。我剛?cè)ソ硲裟抢锝o你討了支新筆，你且歇著，過會兒我拿來給你?！?/p>
認(rèn)字記賬？慕容烈心里一動。在西周，文字可是稀罕物，只有貴族和巫祝才能接觸。原主能有這個機(jī)會，大概是部族里實在沒人愿意接手這種“沒用的活兒”。但對他來說，這簡直是天賜的機(jī)緣——至少不用去跟人拼體力。
慕容石走后，慕容烈掙扎著坐起身。這具身體確實弱，稍微動一下就氣喘吁吁。他靠在土墻上，開始梳理腦子里的另一個“驚喜”。
就在他意識徹底清醒的那一刻，腦海里突然響起一個冰冷的機(jī)械音，還浮現(xiàn)出一塊淡藍(lán)色的半透明面板：
【玄境系統(tǒng)綁定成功】
【宿主：慕容烈】
【身份：西周·慕容部旁支子弟】
【體質(zhì)：3（普通成年男性為5）】
【精神：8（優(yōu)于常人）】
【技能：無】
【玄氣點：10】
【當(dāng)前任務(wù)：熟悉周邊環(huán)境（獎勵玄氣點5，基礎(chǔ)體質(zhì)強(qiáng)化液x1）】
系統(tǒng)？慕容烈的心臟猛地一跳。穿越者的金手指，居然真的來了！他試著用意念觸碰面板，指尖（的意念）劃過“玄氣點”三個字時，立刻彈出一行注釋：“玄氣點可用于兌換技能、物品、體質(zhì)強(qiáng)化等，完成任務(wù)即可獲取?！?/p>
前世看了那么多網(wǎng)文，這點操作他還是懂的。慕容烈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10點玄氣點干不了什么，當(dāng)務(wù)之急是完成新手任務(wù)，先把那瓶體質(zhì)強(qiáng)化液拿到手。這孱弱的身子，實在太拖后腿了。
他扶著土墻站起來，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門外是個小小的院子，墻角堆著幾捆柴，一只瘦骨嶙峋的土狗趴在地上曬太陽，見他出來，只是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院子外是連綿的土坯房，屋頂大多蓋著茅草或石板，幾條穿著粗麻布衣裳的漢子扛著獵物從路上走過，獸皮圍裙上還滴著血。遠(yuǎn)處，隱約能看見夯土筑成的部族圍墻，墻頭上插著幾面褪色的旗幟，上面畫著抽象的熊圖騰——那是慕容部的標(biāo)志。
空氣里彌漫著牲畜糞便和草木燃燒的味道，風(fēng)里帶著山野的涼意。這一切都在告訴他，這不是夢。
慕容烈沿著院子慢慢走了兩圈，一邊熟悉環(huán)境，一邊消化記憶里的信息。慕容部雖然沒落，但靠著山里的銅礦和獵物，日子還能勉強(qiáng)維持。只是部族內(nèi)部并不太平，大族長一脈把持著銅礦收益，對他們這些旁支打壓得厲害，原主母親治病的草藥錢，還是慕容石偷偷塞的。
“叮！完成任務(wù)‘熟悉周邊環(huán)境’，獎勵玄氣點5，基礎(chǔ)體質(zhì)強(qiáng)化液x1。物品已存入系統(tǒng)空間，可隨時提取?！?/p>
機(jī)械音再次響起，慕容烈心中一喜。他用意念打開系統(tǒng)空間，里面果然躺著一個小玻璃瓶，里面裝著淡綠色的液體。他剛想提取出來喝掉，就聽見慕容石的聲音：“烈娃子，筆給你拿來了！”
慕容石大步走進(jìn)院子，手里拿著一支筆。筆桿是深褐色的硬木，約莫七寸長，表面打磨得還算光滑，筆毫是黃褐色的，看著像是某種獸毛。在這個時代，這樣的筆已經(jīng)算得上不錯了。
“匠戶老吳說，這是他新做的一批里最好的一支，用的是山鼠尾毛混著羊毛，寫起來順滑?！蹦饺菔压P遞過來，“你且試試，若是不好用，我再去換?！?/p>
慕容烈伸手去接。就在他的指尖觸碰到筆桿的瞬間，異變陡生。
一股微弱的電流順著指尖竄上來，他腦海里的【玄境系統(tǒng)】突然彈出一條提示：【檢測到含靈物品，是否建立鏈接？】
含靈物品？慕容烈愣住了。這支筆……不簡單？
幾乎是同時，在他握住筆桿的那一刻，筆桿里也響起了一個崩潰的聲音。
“臥槽！這誰??？能不能輕點？骨頭都要被捏碎了！”
拓跋墨快瘋了。
三天前，他還在自己的書法工作室里臨摹《散氏盤》銘文，為了追求那個“金石氣”，他盯著電腦屏幕上的拓片看了整整一下午，眼睛干澀得厲害。伸手去夠桌邊的眼藥水時，腳下不知被什么絆了一下，整個人往前撲去，額頭重重撞在硯臺上，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恢復(fù)意識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動彈不得。
不，不是動彈不得，而是他根本沒有“動彈”這個概念了。他的視野變得極其狹窄，只能看到眼前一小片模糊的景象，周圍是堅硬而光滑的“墻壁”，耳邊傳來單調(diào)的“沙沙”聲。
花了整整一天，拓跋墨才接受了這個荒謬的事實——他，一個身高一米八的壯漢，居然變成了一支毛筆。
更準(zhǔn)確地說，是一支還沒完工的毛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筆桿是某種硬木，筆尖的毫毛還沒完全扎緊，正被一雙粗糙的手反復(fù)打磨。
那種感覺極其詭異。他能“聞”到木材的清香，能“聽”到工匠哼著不成調(diào)的歌謠，甚至能“嘗”到工匠手指上的汗味——當(dāng)然，這絕對不是什么愉快的體驗。
直到昨天，他才被徹底完工，和其他幾支筆一起擺在了作坊的木案上。他以為自己會就這么待著，直到被某個古人買走，用禿了之后扔進(jìn)垃圾堆，沒想到今天居然被人拿了起來。
而且這人手勁還不小！
“輕點！輕點?。 蓖匕夏谛睦锆偪駞群?，可他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他只能“感覺”到自己被一只溫?zé)岬氖治罩?，那只手的指尖有些冰涼，指腹上有薄繭。
就在這時，一個柔和的、帶著韻律感的聲音在他意識里響起：【墨韻系統(tǒng)綁定成功。宿主：拓跋墨（載體：毛筆）。當(dāng)前狀態(tài)：未激活。激活條件：吸收墨汁并完成首次書寫?！?/p>
拓跋墨：“？？？”
系統(tǒng)？他也有系統(tǒng)？
作為一個資深網(wǎng)文愛好者，拓跋墨對這個設(shè)定并不陌生?？蓜e人的系統(tǒng)不是打怪升級就是種田發(fā)財，他一個毛筆，系統(tǒng)能干什么？讓他寫得更快更好看？
【墨韻系統(tǒng)】似乎聽到了他的疑問，緊接著彈出一行字：【本系統(tǒng)致力于挖掘文字與墨韻的力量。宿主可通過吸收墨汁、書寫有價值的內(nèi)容獲取“墨魂值”，解鎖技能：文字解析、墨韻具現(xiàn)、推演模擬等。】
拓跋墨的“心”猛地一跳。文字解析？推演模擬？這可比單純寫字厲害多了！西周啊，這可是甲骨文和金文的時代，要是能解析那些古老的文字，豈不是等于掌握了這個時代的“密碼”？
就在他興奮不已的時候，他感覺到握著自己的那只手微微一震，緊接著，一個冰冷的機(jī)械音（對他來說是外部聲音）似乎透過手傳了過來：【鏈接建立成功。物品：待命名含靈筆。狀態(tài)：良好。】
然后，他聽到了那個握著他的少年的聲音，帶著一絲驚訝和不確定：“就叫……拓跋墨吧?！?/p>
拓跋墨愣住了。拓跋？這不是他前世的姓嗎？這個少年怎么會知道？
他不知道的是，慕容烈只是覺得這支筆手感奇特，又聯(lián)想到自己“慕容”這個姓氏的來歷（少數(shù)民族大姓），便隨口給這支筆取了個同樣帶少數(shù)民族色彩的名字，卻恰好撞上了筆里靈魂的真名。
“拓跋墨……”慕容烈低聲念了一遍，覺得這名字還挺順口。他握著筆，隱隱覺得這支筆似乎有了一絲溫度，像是有了生命一般。
拓跋墨也感覺到了。當(dāng)“拓跋墨”這三個字被念出來的時候，他和這支筆的聯(lián)系似乎變得更緊密了，甚至能隱約感覺到握著他的那個少年的情緒——驚訝，好奇，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走，進(jìn)屋試試筆?！蹦饺萘肄D(zhuǎn)身往屋里走，步伐比剛才穩(wěn)健了些?；蛟S是心理作用，他覺得握著這支筆，連身體都輕快了幾分。
拓跋墨被他握在手里，透過少年的視野打量著這個簡陋的屋子。土炕，陶碗，墻角堆著的竹簡（其實更像是木牘），還有墻上掛著的一張粗糙的獸皮地圖。這一切都在告訴他，這是一個真實而古老的世界。
慕容烈從墻角拖出一張矮幾，又找來一塊打磨光滑的木板和一小塊墨錠，還有一個裝著水的陶盂。他學(xué)著記憶中原主的樣子，往陶盂里倒了點水，拿起墨錠慢慢研磨。
黑色的墨汁漸漸濃稠，散發(fā)出松煙的味道。拓跋墨“聞”著這股熟悉的墨香，幾乎要流下眼淚——哦，他現(xiàn)在沒有眼淚可流。作為一個書法愛好者，還有什么比墨香更能讓他安心的？
【檢測到墨汁，是否吸收？吸收可激活系統(tǒng)功能?！俊灸嵪到y(tǒng)】的提示音響起。
“吸收！快吸收！”拓跋墨在心里狂喊。
下一秒，他感覺到筆尖傳來一陣清涼的感覺，那是墨汁被吸收的觸感。緊接著，【墨韻系統(tǒng)】的面板彈了出來：
【宿主：拓跋墨】
【載體：毛筆（已命名）】
【墨魂值：1（初始激活獎勵）】
【技能：文字辨識（初級）】
【狀態(tài)：可書寫】
激活了！拓跋墨激動得差點“跳”起來——當(dāng)然，他現(xiàn)在只能想想。
慕容烈并不知道筆里的靈魂正在經(jīng)歷怎樣的狂喜。他研好墨，拿起拓跋墨，蘸了蘸墨汁，在木板上輕輕一劃。
一道黑色的線條出現(xiàn)在木板上，流暢而均勻。
“果然順手?！蹦饺萘覞M意地點點頭。他雖然不是什么書法家，但也看得出這支筆的好用。
而拓跋墨，在筆尖觸碰到木板的那一刻，清晰地“看”到了那道線條的軌跡，甚至能“感覺”到少年運(yùn)筆時的力度變化。更讓他驚喜的是，【墨韻系統(tǒng)】自動彈出了一行提示：【檢測到西周早期文字載體（木板），是否啟用“文字辨識”？】
慕容烈在木板上寫下了一個簡單的字——“人”。西周金文里的“人”字，像是一個側(cè)立的人形，線條古樸。
【文字辨識：人，象形字，意為天地之性最貴者也。當(dāng)前語境下無特殊含義?！?/p>
拓跋墨驚呆了。這系統(tǒng)……也太給力了吧？連金文都能辨識？
慕容烈并不知道拓跋墨的“內(nèi)心活動”，他只是覺得今天狀態(tài)不錯，又接連寫了幾個字：“山”“水”“火”。這些都是原主學(xué)過的簡單文字。
他寫得很認(rèn)真，雖然力道不足，線條有些虛浮，但結(jié)構(gòu)還算規(guī)整。拓跋墨則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墨韻系統(tǒng)】不斷彈出文字解析，讓他對西周文字有了更直觀的認(rèn)識。
【書寫有價值內(nèi)容（基礎(chǔ)文字練習(xí)），獲得墨魂值0.1?！?/p>
【書寫有價值內(nèi)容……獲得墨魂值0.1。】
墨魂值在一點點增加，雖然緩慢，但確實在增長。拓跋墨充滿了動力。
慕容烈寫了一會兒，感覺手腕有些酸，便放下了筆。他看著木板上的字，又看了看手里的拓跋墨，突然笑了。
“拓跋墨啊拓跋墨，”他輕聲說，像是在對一個朋友說話，“以后，咱們倆就相依為命了。”
筆桿微微震動了一下，像是在回應(yīng)他的話。
拓跋墨確實在回應(yīng)。他“感覺”到少年話語里的真誠，心里忽然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或許，在這個陌生的三千年前，有這么一個能握住他、懂他（雖然是誤打誤撞）的人，也不算太壞。
慕容烈拿起那瓶基礎(chǔ)體質(zhì)強(qiáng)化液，擰開瓶塞一飲而盡。一股暖流順著喉嚨滑下，迅速擴(kuò)散到四肢百骸，原本虛弱的身體像是被注入了活力，連呼吸都變得順暢了。
【體質(zhì)提升至4?！俊拘诚到y(tǒng)】的提示音響起。
“果然有用！”慕容烈握了握拳，能感覺到力量的增長。
他看向窗外。夕陽正落在遠(yuǎn)處的山頭上，給連綿的山脈鍍上了一層金邊。山風(fēng)吹過，帶來了遠(yuǎn)方的狼嚎。
這是一個危機(jī)四伏的時代，也是一個充滿機(jī)遇的時代。
慕容烈握緊了手中的拓跋墨，筆尖的墨香仿佛成了一種力量的源泉。
“三千年前的世界，”他低聲自語，眼中閃爍著光芒，“我來了。”
筆桿里，拓跋墨也“看”著那輪古老的夕陽，心中豪情頓生。
“西周，”他在心里默念，“等著被我這支筆，好好寫寫吧！”
一人一筆，兩個來自未來的靈魂，在這個遙遠(yuǎn)的西周邊陲，開始了他們的故事。而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的相遇，不僅僅是巧合，更是命運(yùn)的絲線在三千年前的一次悄然纏繞。周野之上，雙祟初現(xiàn)，注定要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掀起不一樣的風(fēng)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