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寒刃驚夜,隋軍小將當(dāng)場蚌埠住了
大業(yè)末年的天,就跟那漏了底的破瓦罐,冷雨淅淅瀝瀝下了快半個月,把青石隘這片山溝溝泡得跟爛泥塘似的。裴燼騎在那匹渾身打顫的老馬背上,鐵甲縫里灌著冷風(fēng),活像穿了件冰雕的馬甲。他抬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順帶把糊在眼皮上的血痂摳下來一塊——昨兒跟一伙自稱“活不下去”的流民干仗,不知誰甩了他一臉血,到現(xiàn)在都沒顧上洗。
“我說裴小哥,咱這趟活兒到底圖個啥?”旁邊一個絡(luò)腮胡的老兵縮著脖子,牙花子打得跟打鼓似的,“咱追著這幫泥腿子跑了三天三夜,人家就是想找口吃的,咱非得往死里揍?昨兒那老太太抱著個娃跪在咱營門口,咱……”
“別廢話!”裴燼冷聲打斷他,手卻下意識地攥緊了馬鞍上的玄鐵重劍。那劍鞘磨得發(fā)亮,刻著的饕餮紋在雨夜里泛著幽光,跟他心里頭那股子憋屈勁兒似的,堵得慌。
他今年才十八,擱現(xiàn)在說就是個剛上大學(xué)的年紀(jì),可已經(jīng)在隋軍里混了三年。說起來他也算關(guān)隴貴族出身,老爺子當(dāng)年跟著文帝打天下,混了個不小的官兒??傻搅藯顝V這茬,世道就跟坐了過山車似的,說翻就翻。三征高句麗,每次都跟撈餃子似的往關(guān)外扔人,他家老爺子就是頭一回征遼的時候,被當(dāng)成“后勤保障”填了戰(zhàn)壕,連個全尸都沒找著。
按理說,裴燼該恨楊廣入骨,可他偏偏又穿上了這身隋軍的皮。不為別的,就為了老家那幾十口子人,還指望著他這個“將門之后”能混出個名堂,至少別餓死??蛇@仗打得,越來越不是滋味兒了。
就說眼前這青石隘,壓根兒不是什么戰(zhàn)略要地,就是個山旮旯里的破村子。三天前探馬回報,說這兒聚了幾百號沒飯吃的百姓,領(lǐng)頭的喊了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估摸著是想效仿陳勝吳廣。上邊兒立馬下來命令,讓裴燼帶五百人過來“剿匪”,說啥“斬草要除根,別讓火星子燎原了”。
裴燼心里清楚,這幫人哪兒是匪啊,就是餓瘋了的老百姓??绍娏钊缟剑粋€小校尉,除了執(zhí)行還能咋地?
“都打起精神來!”裴燼勒住馬,沖身后的士兵吼了一嗓子,“前邊兒就是青石隘了,聽我號令,沖進(jìn)去見人就……”
他話沒說完,就聽見前邊兒村子里傳來一陣鬼哭狼嚎。不是打仗的喊殺聲,是那種純粹的、撕心裂肺的哭嚎,還夾雜著小孩的尖叫。
裴燼心里咯噔一下,催馬往前緊走了幾步。雨幕中,他看見村口歪歪扭扭的木頭柵欄已經(jīng)被撞開,自家的士兵跟瘋了似的往里沖,手里的刀槍見人就砍。地上躺著不少尸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是些破衣爛衫的老百姓,血把泥地都染紅了,踩上去咕嘰咕嘰響。
“住手!都給我住手!”裴燼腦子一熱,也顧不上什么軍令了,策馬沖進(jìn)村子,拔出玄鐵重劍就往天上一砍。那劍刃劃破雨幕,帶起一道寒光,“當(dāng)”的一聲砍在一棵老槐樹上,碗口粗的樹干直接被劈成兩半。
士兵們被這聲巨響嚇了一跳,動作都頓了頓。一個滿臉橫肉的隊正罵罵咧咧地走過來:“裴校尉,你干啥呢?上頭說了,斬草除根,你想抗命嗎?”
裴燼沒理他,目光掃過滿地的尸體。一個老太太趴在地上,手里還緊緊攥著半個窩頭,腦袋旁邊是一灘腦漿;一個半大孩子躲在破墻后面,渾身抖得跟篩糠似的,眼睛里全是恐懼……
“他們就是些老百姓,”裴燼的聲音有點發(fā)顫,不是因為冷,是因為氣,“你告訴我,他們哪點兒像匪了?”
“管他像不像,上頭讓殺咱就殺!”隊正唾沫橫飛,“裴校尉,我可告訴你,別他媽犯傻!這要是傳出去你心慈手軟,咱哥幾個都得跟著倒霉!”
就在這時,旁邊一個破草屋里沖出一個女人,懷里抱著個嬰兒,瘋了似的往村外跑。幾個士兵看見,立刻怪叫著追了上去,刀光一閃,女人慘叫一聲倒在地上,懷里的嬰兒被甩了出去,在泥水里哇哇大哭。
“我操你媽的!”裴燼再也忍不住了,眼睛“唰”地一下就紅了。他這輩子見過死人,見過流血,可從沒見過這么欺負(fù)人的!跟捏死螞蟻似的,就把人這么殺了?
他二話不說,催馬沖過去,玄鐵重劍帶著風(fēng)聲橫掃而出。那幾個士兵壓根兒沒防備,只覺得眼前一花,手里的刀就“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再一看,手腕子已經(jīng)被齊齊斬斷,血像噴泉似的往外冒。
“裴燼!你敢反了?!”隊正嚇得臉都白了,拔刀就砍過來。
裴燼側(cè)身躲過,反手一劍,不偏不倚砍在隊正的刀背上?!爱?dāng)”的一聲巨響,隊正只覺得一股巨力傳來,虎口瞬間崩裂,長刀“飛”出去好幾米遠(yuǎn)。
“反?”裴燼冷笑一聲,調(diào)轉(zhuǎn)馬頭,劍尖指著周圍目瞪口呆的士兵,“你們看看這村子!看看這些人!這就是咱們大隋的軍隊干的事兒?為了討好上邊兒那個天天坐龍舟泡妞的昏君,咱們就要把老百姓往死里逼?”
他這話一出口,全場死寂。誰都知道楊廣荒唐,可誰敢這么明著罵?這可是殺頭的大罪!
“裴校尉,你……你別說了……”那個絡(luò)腮胡老兵嚇得臉都綠了,“快跟我們回去,跟將軍解釋解釋,說不定……”
“解釋?”裴燼打斷他,眼神里全是失望,“跟誰解釋?跟那些只知道撈錢撈女人的官老爺?還是跟那些坐在龍舟上看美女跳舞,壓根兒不管老百姓死活的皇族?”
他深吸一口氣,雨水混著血水從他臉上流下,分不清是冷還是熱?!拔遗釥a,從今天起,不伺候了!”
說完,他跳下馬,走到那個在泥水里哭嚎的嬰兒旁邊,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來。嬰兒身上全是泥,小臉凍得發(fā)紫,可哭聲還挺響亮。
“裴校尉,你真要走?”絡(luò)腮胡老兵咬了咬牙,“帶上我!我跟你走!”
“還有我!”
“算我一個!”
一下子,竟然有十幾個士兵站了出來,都是跟裴燼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弟兄。他們早就受夠了這種日子,只是一直沒膽子說出來。
裴燼看著他們,心里一暖,點了點頭:“好!想跟我走的,就把身上這身皮脫了!從今往后,咱們不再是隋軍,咱們……”他頓了頓,一時不知道該說自己是什么,“咱們就是想活下去的人!”
就在這時,村外傳來一陣馬蹄聲,火把的光芒在雨幕中晃動。裴燼心里一緊,知道是援軍到了,或者說是來抓他的人到了。
“走!從后山撤!”裴燼抱起嬰兒,對眾人喊道。
可剛走到村口,就看見一隊騎兵沖了過來,為首的將領(lǐng)穿著明光鎧,手里拎著一柄長槊,正是他們的頂頭上司,校尉王雄。
“裴燼!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抗命殺官,還想叛逃?”王雄勒住馬,聲音冰冷,“放下武器,跟我回去受審,或許還能留你個全尸!”
裴燼把嬰兒交給旁邊的絡(luò)腮胡老兵,握緊了玄鐵重劍。雨水打在他的盔甲上,發(fā)出噼啪的聲響,他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直勾勾地盯著王雄。
“回去受審?”他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王校尉,你看看這村子,再看看你身后這些人,你覺得我回去還有活路嗎?”
王雄臉色一沉:“敬酒不吃吃罰酒!給我拿下!”
話音剛落,身后的騎兵就沖了上來。裴燼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手中的劍。他知道,從他砍倒隊正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jīng)沒有回頭路了。
“弟兄們,跟我殺出去!”
一聲怒吼,裴燼手持玄鐵重劍,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迎著騎兵沖了上去。雨水、血水、汗水混雜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視線,但他心中的那股子憋屈勁兒,卻在此刻化作了無窮的力量。
他不知道自己砍倒了多少人,只覺得手臂越來越沉,盔甲上全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身邊的弟兄一個個倒下,絡(luò)腮胡老兵為了護(hù)著那個嬰兒,被一箭射中了喉嚨,臨死前還把嬰兒往他懷里推了推。
“裴小哥,帶著孩子……走……”
裴燼眼睛一酸,接過嬰兒,緊緊抱在懷里。嬰兒似乎也感覺到了危險,哭得更兇了。
“放心,我一定帶他走!”裴燼咬著牙,殺開一條血路,朝著后山跑去。
雨還在下,仿佛要洗凈這世間的罪惡。裴燼背著沉重的玄鐵劍,懷里抱著一個陌生的嬰兒,在泥濘的山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身后是燃燒的村莊,是追來的隋軍,是他再也回不去的過去。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他只知道,從今天起,他裴燼不再是隋軍的校尉,而是一個叛逃的“逆賊”。
懷里的嬰兒漸漸不哭了,大概是哭累了,在他懷里沉沉睡去。小臉紅撲撲的,嘴角還掛著一絲口水。裴燼低頭看著他,心里那股子暴戾之氣慢慢平息下來。
“小家伙,”他輕聲說,“以后跟著我,可能要吃不少苦。不過你放心,叔叔就算自己餓死,也不會讓你餓著?!?/p>
山路越來越難走,四周漆黑一片,只有雨聲和風(fēng)吹過樹林的聲音。裴燼深吸一口氣,裹緊了懷里的嬰兒,繼續(xù)朝著黑暗中走去。
他不知道,在他身后不遠(yuǎn)處的山坡上,一個穿著灰色斗篷的身影正靜靜地站在雨中,看著他消失在夜色里。那人緩緩摘下兜帽,露出一張清麗絕倫的臉龐,正是日后攪動天下風(fēng)云的“白雀先生”——蕭明玥。
此刻的她,還只是天機(jī)閣一個不起眼的小謀士,奉命來此打探隋軍動向。卻沒想到,無意間目睹了這驚心動魄的一幕。
“裴燼……”她輕聲念著這個名字,眼神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光芒,“有意思,真是個有意思的人?!?/p>
說完,她重新戴上兜帽,轉(zhuǎn)身消失在雨幕中,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而此刻的裴燼,還不知道自己的命運(yùn)已經(jīng)與這個神秘的女子悄然交織,更不知道,他懷中的這個嬰兒,將會在未來的歲月里,成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他只知道,路還很長,夜還很黑,而他,必須走下去。
雨還在下,寒刃驚夜,一個屬于裴燼的傳奇,就此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