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伶舟，代號“冷離”。前攬月樓頂級刺客，如今是個叛徒。因為炸毀刺客大本營逃竄，
即將被腰斬?？晌茵B(yǎng)的那個小哭包，那個曾經(jīng)怕黑怕蟲子的小東西，竟然一路殺穿了攬月樓。
他反手就抹了樓主的脖子。血霧噴了我一臉。我被他抱在懷里，
一步一步走出囚禁我一生的牢籠。大雪封山，尸積如山，血流成河。我懵了。
他卻把臉埋在我的頸窩，聲音抖得像個孩子?！拔页砷L得太慢了，讓你受苦了！
”1我是胎穿。這事兒沒什么好說的，命而已。出生就被攬月樓的人撿了去。攬月樓，
江湖上最恐怖的刺客組織，專養(yǎng)女人。我們是刀，是毒，是枕邊風(fēng)，是催命符。十三歲，
我接了第一個任務(wù)。奪取以制毒聞名的殷家至寶——血蓮。我是那一批里最鋒利的刀，
自然要啃最硬的骨頭。攬月樓從不缺人，她們只會把我們一次又一次地扔進深淵，爬上來的，
才有資格活。我失敗了。廢話。成年人的腦子，十三歲的骨頭，
拿什么跟殷家這種鐵桶陣硬碰硬？我潛入殷家藥閣，指尖剛觸到那溫?zé)岬挠窈校従驼恕?/p>
毒針穿透肩胛骨的時候，我聽見了骨頭裂開的脆響。疼。我咬著牙，
把淬了毒的袖箭送進追兵的喉嚨，趁著他倒下的空隙，一頭扎進了冰冷的河水里。
背后是殷家護衛(wèi)的怒吼。媽的，這條命，是我從閻王手里搶回來的。養(yǎng)傷的日子，
我遇見一個七歲的男孩。大雪天，他蜷縮在我草屋外，抱著我養(yǎng)的老母雞瑟瑟發(fā)抖。我，
一個刺客，沒有憐憫心這種奢侈品。警覺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我冷冷地看著他，
裹緊了身上的狐皮大衣，轉(zhuǎn)身就想走。這深山里，他出現(xiàn)的太詭異。要不是看他年紀小，
我早就一刀抹了脖子。見我沒動靜，他怯生生地喊?！敖憬悖瑤蛶臀摇甭曇粲周浻峙?，
像塊化掉的糖糕。我猶豫了很久。最終，重傷未愈缺個使喚對象的心思，占了上風(fēng)。
我給了他一處遮風(fēng)擋雨的地方。沒問他從哪來，想著等傷好了，就讓他自生自滅。
深山里的草屋，破得像個篩子。吃穿用度，全靠自己。他年紀小，卻機靈得不像話。
總能在我嘴唇干裂時遞上一杯熱茶。跟著我耕種了幾日，就能自己扛著小鋤頭下地，
像個滾圓的小土豆。為了躲攬月樓，我尋的這地方，四周全是密不透風(fēng)的竹林。取水運糧，
都要走很遠的山路。他也從不喊累?？偸歉谖疑砗?，奶聲奶氣地喊“姐姐”。
肥嘟嘟的小臉上，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干凈得讓人心煩。他怕黑，怕冷，怕蟲子。
害怕的時候，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啕大哭，小聲啜泣，隱忍流淚。我見過他所有的哭相，
每一次，都只是無動于衷地站在一邊，等他自己哭完。刺客的眼淚，一文不值。冬去春來，
我的身子骨硬朗了些。便時常在院子里舞劍。攬月樓是個殘酷的斗獸場，技不如人，就是死。
只要還有一口氣，我就得保證我的刀，還是快的。后來熟了，我給他取名，晏歸。沒有姓。
晏歸是個天生的刺客。他的五感敏銳得像妖，善于察言觀色，任何兵器到他手里，
摸索片刻便能上手。最讓我驚喜的，是他制毒的本領(lǐng)。那日，一只野狼闖進了我們的菜地，
獠牙森白，涎水滴落。我正準備拔劍，晏歸卻攔住了我。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竹筒，
對著野狼輕輕一吹。一股無色無味的粉末飄散出去。野狼甚至沒來得及發(fā)出一聲哀嚎，
就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僵直地倒了下去。我走過去，翻看野狼的尸體，瞳孔驟縮。
是烏頭堿。這深山里物資匱乏，他竟能憑借路邊的野草，自制出這種烈性劇毒。我蹲下身，
看著他那雙清澈的眼睛，第一次感到了一絲寒意?！澳銖哪膶W(xué)的？”“書上看的，
院子后面的斷腸草，還有那邊的附子，混在一起磨成粉就行了?！彼f的輕描淡寫，
好像在說今天晚飯吃什么。我沉默了。如果他是女孩，攬月樓會把他當(dāng)成至寶，
傾盡所有資源培養(yǎng)?？上А＿@樣的天才，現(xiàn)在只是我的使喚小廝。日子越久，我心里越慌。
刺客的命，從來不屬于自己。一下山，攬月樓就會用特制的“月缺引”控制我們。
毒藥每月發(fā)作一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在我預(yù)感這次任務(wù)兇險，
下山時順手偷了幾顆解藥。如今，還剩兩顆。我摩挲著腰間的短刀，刀身冰冷，像我的前路。
兩條路。一是繼續(xù)潛入殷家，奪取血蓮。二是滾回攬月樓，負荊請罪。我見過攬月樓的刑獄。
進去的女人，出來時沒有一個是完整的。半死不活，身上沒有一寸好皮。光是想想，
我額頭就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死，是一瞬間的事。折磨，是永恒的煎熬。
我受過太多皮肉之苦，可攬月樓的刑罰依舊讓我毛骨悚然。她們不敬畏生命，
甚至以虐殺為樂。我收起那點閑云野鶴的心思。決定，完成任務(wù)。距離上次出山，
已經(jīng)兩年了。晏歸九歲，眉眼長開了些，褪去了嬰兒肥，隱約能看出日后的俊朗。
我走的前一夜，他在院里抓雞，說要給我熬湯補身子。我坐在院里，喝著自己釀的米酒，
心里一片茫然。月色皎潔，清輝灑下。我拿出那件黑色的夜行衣，摸了又摸。
怎么也松不下一口氣。那些骯臟、殘酷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
晏歸小心翼翼地端著雞湯走過來。一雙晶亮的眸子，死死地鎖在那件夜行衣上。他蹙著眉，
不知道在想什么。小孩子的心思，我懶得猜。我又自顧自地灌了兩大碗米酒。心里太苦了，
雞湯暖不了。第二日，我走的時候，沒看到他。只有一碗冷掉的雞湯，擺在院中的石桌上。
我找了幾處他常去的地方，都沒有。也好。他大概也渴望自由，感受到了我的離意，
便去追尋自己的廣闊天地了。山下還是一樣的熱鬧。小販賣力地吆喝，
嘈雜的人群讓我有些不適。我往下壓了壓斗笠，低著頭往前走。兩年，殷家勢力更大了。
連門口的護衛(wèi)都翻了一番。我坐在對面的酒樓，觀察著進出的人流，尋找合適的目標。
接連三日，殷家門庭若市。在我有些疲倦時，一個風(fēng)姿輕盈的女子，進入了我的視線。
與我有八分相像。她來自大戶人家楚家，世代皇商。女子名楚婉，十六歲，大家閨秀，
溫婉動人。最重要的是，她與殷家三公子殷玄有婚約?；槠谂R近。
這簡直是送上門來的好機會。我尾隨楚婉進了胭脂鋪。趁人不備，一個手刀劈在她頸后。
她身子嬌弱，一暈就是一天。醒來時，我正在嚯嚯磨刀。不是殺她，是做飯。
城外的破廟又臟又亂，蟲子滿地爬。楚婉嚇得花容失色，那雙眼中寫滿了驚恐。
錦衣玉食的大小姐，怕是沒見過這陣仗。我沒管她，自顧自地煮飯。吃完飯，
我捏著她的下巴，問關(guān)于殷玄的事。她倔強地別過臉?！拔宜蓝疾粫湍?！
”我一眼就瞧出她不是什么烈性子。餓了她兩天，她就什么都招了。知道我愿意替嫁，
她更是喜出望外，積極配合。原來殷玄是個制毒的天才，年紀輕輕便精通藥理。
但他不愛救人，只鐘情于下毒。性情乖張，手段殘忍。楚婉怕自己嫁過去，
哪天就沾染了毒藥，一命嗚呼。她家上門退婚三次，都被殷家給拒了。殷家這種大族，
自然不在乎一個小女子的死活。聽說，殷玄已經(jīng)毒死過好幾個貼身丫鬟了。楚婉不敢抗命，
如今我能解救她于水火，她自然高興。2有了楚婉的幫助，我順利潛入殷家，
成了殷玄的妻子。新婚之夜，他沒來掀蓋頭。人去了后山。因為他種的雪絨花開了。
楚家對殷家來說，不過是攀附的小門小戶。我這個新娘，自然被冷落。偌大的宅子里，
連個伺候的丫鬟都沒有。我樂得清閑，正好方便我潛入內(nèi)宅密閣，盜取血蓮。月黑風(fēng)高。
我翻過高墻，從外室一路摸索進內(nèi)院。兩年過去，殷家內(nèi)院的格局變了。我倚在墻頭，
看著一模一樣的幾排房間，有些棘手。憑著感覺，我隨機潛入一間。屋里亮著一盞殘燭。
兩個年過花甲的老人，坐在一起，低聲說著什么。隱約間，我聽到了“血蓮”二字。
我彈出一個紙團，熄滅了燭火，順勢躲在屏風(fēng)后的帷幔處。這個位置，
剛好能聽清他們的談話。我聽到他們說，血蓮可解天下奇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