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城,林家演武場。
正午的陽光白得刺眼,將青石地面烤得滾燙,蒸騰起氤氳的熱氣。
平日里喧囂的演武場,此刻卻落針可聞。
數(shù)百名林家子弟、管事、甚至幾位長老,都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場中央那個纖細卻散發(fā)著凜冽寒意的身影上。
柳清雪。
她身著一襲冰蠶絲織就的月白長裙,裙擺無風自動,仿佛自帶一股拒人千里的寒氣。
及腰的銀發(fā)在陽光下流淌著冷冽的光澤,肌膚瑩白近乎透明,唯有淡櫻色的唇瓣透著一絲生氣。
她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孤高的雪山,仿佛什么也無法擾動她分毫。
額心一點冰晶花鈿,更添幾分神圣不可侵犯的意味。
十丈之內(nèi),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修為稍低的弟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的對面,站著林夜。
十六歲的少年,身形瘦削,但常年堅持鍛體打熬出的精悍線條,如同刀刻般隱在洗得發(fā)白的粗布麻衣下。
他的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株在狂風中倔強生長的孤松。
他眉骨鋒利,鼻梁高挺,薄唇緊抿,此刻正微微泛白。
那雙眼睛,原本是少年人該有的清澈,此刻卻盛滿了壓抑的怒火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屈辱,死死盯著柳清雪手中那張輕飄飄的紙——婚書。
“柳清雪,你……你當真要如此?”林夜的聲音低沉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柳清雪的目光淡漠地掃過林夜,那眼神,像是在看腳下微不足道的塵埃。
她紅唇輕啟,聲音清冷,字字清晰,卻如同冰錐般扎進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
“林夜,事到如今,何必再做無謂的糾纏?你我之間,云泥之別。”
她微微揚起下巴,那完美的下頜線透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昔日指腹為婚,不過是長輩戲言。如今我已被寒月宗收為內(nèi)門弟子,前途無量。而你……”
她的目光在林夜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的輕視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
“灰燼廢骨,鍛體三重。林家旁系,父母雙亡。寄人籬下,資源匱乏?!?/p>
“你告訴我,這樣的你,拿什么配得上我柳清雪?拿什么站在我身邊,共攀仙道高峰?”
“灰燼廢骨”四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林夜的心上。
這是他生來就背負的恥辱烙印,是他在林家備受欺凌、資源被克扣的根源。
此刻,被柳清雪當眾如此輕描淡寫地撕開,那份痛楚和難堪,比任何拳腳都要沉重。
據(jù)林夜了解,在這方世界,能否踏上修煉之路,能走多遠,根基全在于體內(nèi)與生俱來的 “靈骨”。
這靈骨,如同修煉的種子,其品質(zhì)高低,直接決定了吸收天地靈氣的速度、容納靈力的上限以及對天地法則的親和程度。
靈骨品階森嚴:最低為無用的“廢骨”,色澤灰敗,如同死灰,擁有者幾乎斷絕了修煉的希望,只能掙扎于凡俗。
“廢骨”之上為“凡骨”,瑩白溫潤,是絕大多數(shù)普通修士的起點,可引靈氣入體。
再往上,便是“玄骨”(幽藍)、“地骨”(深紫)、“天骨”(燦金),乃至傳說中七彩流光的“神骨”。
品階越高,天賦越強,前途越光明。
林夜體內(nèi)那被柳清雪輕蔑點出的“灰燼廢骨”,正是最底層、最無用的廢骨,如同被天地拋棄的殘渣,是他一切苦難的根源。
修煉之道,漫長而艱辛。
凡俗之人,需先打磨肉身,是為“鍛體境”,力可裂石。
若能引天地靈氣入體,運轉(zhuǎn)周天,便踏入“凝氣境”,可施展微末法術(shù)。
再進一步,貫通周身經(jīng)脈,靈力奔涌如溪流,則是“開脈境”。
此三境合稱“凡境”,壽不過三百載。
凡境巔峰,需凝聚靈力化為液態(tài),筑就“靈基”,方能踏入真正的“靈境”,靈識初生,壽元倍增。
靈基之上,凝靈力為金丹,便是“凝靈丹境”,靈力磅礴,威壓初顯。
金丹破,靈魂質(zhì)變而化“靈嬰”,便是“化靈嬰境”,元嬰可短暫離體,神識初具,掌控一方靈氣,施展小神通,此境修士已算一方強者,壽可達三千春秋。
至于化靈嬰之上,據(jù)說還有更為玄奧莫測的境界,遠非青陽城這等小地方所能知曉。
……
場下響起一陣壓抑的嗤笑聲和竊竊私語。
“就是,一個廢物,還想癩蛤蟆吃天鵝肉?”
“寒月宗!那可是咱們青陽城的天!”
“柳師姐可是天骨資質(zhì),進了寒月宗,未來肯定是化靈嬰的大人物!”
“他爹娘啊…據(jù)說多年前外出一直沒回來,估計早就死在外面了,估計也是廢物……”
“噓…小聲點,看戲看戲?!?/p>
這些聲音如同細密的針,扎得林夜渾身顫抖,雙拳緊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
他死死咬著牙關(guān),才沒讓喉嚨里那股腥甜噴出來。
“清雪!”一個略帶焦急的蒼老聲音響起,是林家族長林震天。
他坐在主位,眉頭緊鎖,“婚約乃兩家先人所定,豈能兒戲?況且林夜他……”
“林族長!”柳清雪直接打斷,語氣冰冷:
“寒月宗非世俗可比,婚約只會成為我道途的累贅。今日我來,是告知,而非商議。”
她玉手微抬,指尖靈力流轉(zhuǎn),那張承載著兩家情誼的婚書瞬間被一層薄冰覆蓋。
“住手!”林夜目眥欲裂,一股熱血沖上頭頂,他猛地向前一步。
然而,一道更快的身影帶著囂張的大笑,閃電般擋在了柳清雪身前。
“哈哈哈!林夜,你這廢物,清雪師姐也是你能靠近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來人正是林峰!林家二房少主,林震天的侄子,年僅十七,卻已是凝氣境五重的修為,青陽城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
他一身錦袍,滿臉橫肉,看向林夜的眼神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和惡意。
林峰擋在柳清雪身前,如同護花的惡犬,對著林夜唾沫橫飛:
“清雪師姐說得對!你就是林家最大的恥辱!灰燼廢骨,爛泥扶不上墻!還敢幻想清雪師姐?”
“我呸!識相的,就趕緊夾著尾巴滾蛋,別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
林夜的怒火終于被徹底點燃!
父母不在的孤苦,資源被克扣的艱難,常年被林峰一伙欺凌的屈辱,以及此刻被當眾退婚的奇恥大辱,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轟然爆發(fā)!
“林峰!你欺人太甚!”林夜低吼一聲,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林峰,竟不管不顧地揮拳沖了上去!
這一拳,凝聚了他鍛體三重的全部力量,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砸向林峰那張可惡的臉!
場中一片驚呼!
誰也沒想到,這個平日里沉默隱忍、任人欺凌的廢物,竟敢對凝氣五重的林峰主動出手!
“找死!”林峰眼中閃過一絲殘忍的快意,嘴角勾起獰笑。他根本沒把林夜這含怒一拳放在眼里。
只見林峰身形微側(cè),輕而易舉地避開了林夜這毫無章法的一拳。
同時,他右腿如同毒蛇般迅猛地彈出,腿影如鞭,帶著凝氣境修士特有的靈力光華,撕裂空氣,狠狠踹在林夜的胸口!
“嘭——!”
一聲沉悶的巨響。
林夜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頭狂奔的蠻牛撞上,胸口劇痛,骨頭似乎都發(fā)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
他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風箏,口噴鮮血,向后倒飛出去!
人在空中,意識瞬間模糊。耳邊只剩下林峰囂張的狂笑。
“噗通!”
林夜重重摔在幾丈外的堅硬青石地面上,又翻滾了幾圈才停下。
塵土沾滿了他破舊的衣衫,混合著刺目的鮮血,狼狽不堪。
他蜷縮著身體,劇烈的咳嗽著,每一次咳嗽都帶出更多的血沫,眼前陣陣發(fā)黑。
而就在他摔落的同時,懷中一個溫潤的事物被震了出來,啪嗒一聲摔在地上,瞬間四分五裂。
那是一枚玉佩。質(zhì)地普通,樣式古樸,上面似乎還殘留著模糊的紋路。那是他父母留給他唯一的東西。
玉佩碎裂的聲音清脆刺耳,在死寂的演武場上空回蕩,仿佛象征著某種東西的徹底終結(jié)。
滿場哄笑聲如同潮水般再次涌起,比之前更加肆無忌憚,充滿了嘲弄和鄙夷。
“哈哈,看那廢物,像條死狗!”
“真是不自量力,敢對峰哥動手?”
“柳師姐退婚退得好!這種廢物,留著也是浪費糧食!”
林峰得意洋洋地收回腿,對著地上蜷縮的林夜啐了一口:“呸!廢物東西!臟了小爺?shù)男?!?/p>
他轉(zhuǎn)頭看向柳清雪,立刻換上一副諂媚討好的嘴臉:
“清雪師姐,您看,這礙眼的垃圾已經(jīng)清理了,婚書也毀了,您……”
柳清雪的目光在林夜身上停留了不足一瞬,便淡漠地移開,仿佛只是掃過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她對著林峰,也對著主位上面色鐵青的林震天,微微頷首,聲音依舊清冷如冰:
“婚約已廢,告辭?!?/p>
說完,她再也不看地上生死不知的林夜一眼,轉(zhuǎn)身,月白裙裾飄動,帶著一身寒氣,在眾人敬畏的目光中,飄然離去。
兩名隨行的寒月宗弟子立刻跟上,如同拱衛(wèi)著冰山的侍從。
林峰看著柳清雪的背影,眼中閃過癡迷,隨即又惡狠狠地瞪向地上的林夜,對著旁邊兩個跟班吼道:
“還愣著干什么?把這垃圾丟回后山柴房去!別讓他死在這里污了演武場的地!”
兩個跟班立刻如狼似虎地撲上去,粗暴地架起已經(jīng)意識模糊、渾身是血的林夜,像拖死狗一樣朝著林家后山的方向拖去。
林震天張了張嘴,最終化為一聲沉重的嘆息,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演武場上的哄笑聲、議論聲漸漸遠去,陽光依舊刺眼,卻再也驅(qū)不散籠罩在林夜身上的冰冷和黑暗。
只有那枚碎裂的玉佩,在滾燙的青石板上,反射著冰冷而破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