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著紙箱走出南天門時，腳有點軟。不是因為傷心，是餓的。三天績效面談，
王總監(jiān)只給我喝過一杯水。那水還是他自己喝剩的，杯口沾著點可疑的油光。
紙箱里東西不多。一個刻著“年度優(yōu)秀仙植培育員”的玉牌，底座裂了。
幾本《基礎(chǔ)仙訣速成（天庭內(nèi)部修訂版）》，扉頁寫著“天道酬勤”。一支禿了毛的符筆。
還有半塊沒吃完的硬面餅，是我前天藏下的午飯。門衛(wèi)老張頭斜靠在巨大的白玉門柱上，
瞇縫著眼剔牙。他瞥見我，沒說話，只是用腳尖把旁邊一個小包袱踢了踢。我走過去蹲下，
打開包袱。里面是我的舊布鞋，鞋幫子都磨薄了。還有兩塊下品靈石，灰撲撲的。
“押金扣完了，就剩這點?！崩蠌堫^聲音含糊，“你那點家當(dāng)，不夠賠聚靈陣損耗的零頭。
”我默默換上布鞋。腳踏實地的感覺稍微驅(qū)散了一點暈眩。仙履司統(tǒng)一發(fā)的登云履，好看，
輕飄飄的，但穿久了腳底板像踩在針尖上。“張伯，謝了。
”我把兩塊靈石揣進(jìn)懷里最深的暗袋。冰涼的石頭硌著肋骨。老張頭擺擺手，轉(zhuǎn)過頭去，
繼續(xù)對著云海剔他那永遠(yuǎn)剔不完的牙縫。南天門外，茫茫云海翻涌，看不到底。我抱著箱子，
沒回頭，一步步走向云海邊緣。沒有騰云駕霧的權(quán)限了，得自己走下去。通往人間的路，
叫“思凡道”，其實就是一條陡得要命的青石階，藏在云層下面，又窄又滑。
風(fēng)吹得我單薄的司服獵獵作響。紙箱有點沉，主要是那塊硬面餅墜的。餓。真餓。三天前，
我還在仙植園丙字區(qū)七號大棚里，吭哧吭哧給一株剛冒芽的“九轉(zhuǎn)還魂草”手動除蟲。
這玩意兒嬌貴，不能用仙訣，怕傷了靈性，只能用特制的玉鑷子，
一條條夾那些細(xì)得像頭發(fā)絲的“噬靈蚜”。眼睛都快瞅瞎了。管我們這片大棚的，是李管事。
一個精瘦干巴的老頭，整天背著手在田埂上溜達(dá)，眼神比那些噬靈蚜還毒。
他溜達(dá)到我的棚口，探進(jìn)半個腦袋。“燕聆霄，”他喊我名字，聲音又尖又細(xì)，
“西邊三號棚那幾株‘凝露花’，蔫頭耷腦的，怎么回事？”我直起腰，捶了捶后頸。
“李管事，那幾株花先天不足，配發(fā)的靈液濃度不夠，我昨天報過損耗了……”“損耗損耗！
就你損耗多！”李管事一步跨進(jìn)來，唾沫星子差點噴到我剛夾出來的噬靈蚜上，
“別人怎么沒事？我看你就是偷懶！心思沒放在正道上！”他背著手，
在我剛清理過的苗圃邊來回踱步，嶄新的云履底沾滿了剛翻過的靈土?！斑@個月的績效評定，
我看你是又想墊底了！年終那點靈石，還想不想要了？”我低下頭，
盯著手里玉鑷子尖上那條還在扭動的透明蚜蟲。胃里一陣翻騰。
早上就啃了半塊昨天省下的面餅?！爸懒耍罟苁?。我下午再去看看凝露花。
”我把鑷子里的蚜蟲丟進(jìn)特制的封靈瓶。“下午？”李管事猛地拔高音調(diào)，“現(xiàn)在！立刻！
馬上！等著花死絕了你才去嗎？耽誤了王總監(jiān)煉丹的進(jìn)度，你擔(dān)待得起？”他說的王總監(jiān)，
管著整個仙植園。李管事是他的狗腿子。我放下鑷子，默默走出棚子，往西三號棚走。
靈田里彌漫著各種仙植混合的奇異香氣，聞多了有點頭暈。路上碰到隔壁棚的趙大壯，
正吭哧吭哧地給一片“地火藤”松土。他看見我，咧開嘴露出一個疲憊的笑，
用口型無聲地說了兩個字：“倒霉?！蔽页读顺蹲旖?，算是回應(yīng)。是啊，倒霉。
誰讓李管事今天心情不好。凝露花的問題很明顯。葉片發(fā)黃，邊緣卷曲。我蹲下，
指尖小心地碰了碰花瓣根部，一股微弱的抗拒感傳來。是靈液的問題。配發(fā)的這批靈液，
稀釋過度了，根本供不上凝露花這種嬌氣玩意的消耗。這事兒我上周就報上去了。
可報告石沉大海。我嘆了口氣，認(rèn)命地拿出隨身帶的備用小瓶。
里面是我自己偷偷用下腳料提純的濃縮液，本打算給自己負(fù)責(zé)的幾株重點苗加餐的?，F(xiàn)在，
只能先緊著這幾株要死的凝露花了。我小心翼翼地滴了幾滴在根部土壤里。做完這一切，
天都快黑了。仙植園里亮起了柔和的照明珠光。我拖著酸痛的腿往自己的丙字七號棚走，
想著那株只除了一半蟲的九轉(zhuǎn)還魂草。剛走到棚口，我就愣住了。
我早上除過蟲的那一小片苗圃，靈土被翻得亂七八糟。那株剛冒芽的九轉(zhuǎn)還魂草，
嫩芽被踩得稀巴爛，沾在泥里。旁邊扔著我那把禿毛符筆，筆桿裂了。血一下子沖上頭頂。
我沖進(jìn)棚里。李管事正背對著我，手里拿著一個巴掌大的玉盒，
小心翼翼地把我中午剛夾滿噬靈蚜的封靈瓶往盒子里裝。“李管事！”我聲音發(fā)顫，
“你干什么？我的苗！我的筆！”李管事嚇了一跳，手一抖，封靈瓶差點掉地上。
他猛地轉(zhuǎn)過身，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隨即被慣有的刻薄取代?！把囫鱿?！你大呼小叫什么！
”他厲聲喝道，把玉盒飛快地塞進(jìn)自己寬大的袖袍里，“我干什么？我巡查！
看看你有沒有偷懶！你看看你這棚里，亂成什么樣！這株草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弄死的？?。?/p>
這可是要進(jìn)貢給瑤池的珍品！你負(fù)得起這個責(zé)嗎！”他指著地上那灘稀爛的嫩芽，義正辭嚴(yán)，
唾沫橫飛?！笆悄悴鹊?！”我指著他袖口，“還有我的封靈瓶！你偷我的噬靈蚜！
那是我的績效任務(wù)材料！”“放屁！”李管事臉漲得通紅，“誰偷你那點破蟲子！
我是在收集證據(jù)！你弄死了仙草，還想栽贓？反了你了！”他上前一步，氣勢洶洶，
“我看你是不想干了！我現(xiàn)在就去稟報王總監(jiān)！”他一把推開我，氣沖沖地往外走，
袖袍甩得呼呼響。我站在原地，看著地上慘不忍睹的仙草嫩芽，又看看角落里裂開的符筆。
棚里照明珠的光冷冷地打下來。胃里那點面餅早就消化完了，
只剩下冰冷的絞痛和一股怎么也壓不下去的邪火。去他媽的績效！去他媽的珍品仙草！
去他媽的李管事！我彎腰，撿起地上那根裂開的禿毛符筆。筆桿是普通的青玉竹，裂口很新，
斷茬鋒利。我走到苗圃邊，蹲下身，用那鋒利的斷口，在翻亂的靈土里，仔細(xì)地刮蹭了幾下。
然后，我小心地，把沾了泥土的筆桿斷口，用一塊干凈布包好，揣進(jìn)了懷里。心咚咚跳，
像要撞出胸口?；氐轿夷情g鴿子籠似的仙舍時，天徹底黑透了。巴掌大的地方，一張硬板床，
一個搖搖晃晃的小木桌，桌角用碎石墊著。桌上堆著幾本翻爛的仙訣書，
還有半塊更硬的、不知道哪天的面餅。我關(guān)上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
才覺得腿肚子有點轉(zhuǎn)筋。懷里那塊包著筆桿的布，像塊烙鐵。點起唯一一盞豆大的油燈，
光線昏黃搖曳。我把布包攤在桌上，小心展開。青玉竹的斷口沾著深褐色的靈土，
還有幾點非常非常細(xì)微的、近乎透明的油漬。不仔細(xì)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李管事那雙嶄新的云履，鞋底據(jù)說摻了南海鮫人油，防水防污，踩在泥地里都不沾灰。
但那種油，有個特點，沾上帶有靈性的土壤，尤其是九轉(zhuǎn)還魂草這種頂級仙植周圍的靈土，
會留下一種極淡的、帶著微弱腥氣的透明痕跡，幾個時辰內(nèi)不會消散。
這招是我在《仙植意外損傷溯源三百例（非官方手抄本）》里看到的偏方，
作者署名“一個不愿透露姓名的老園丁”。當(dāng)初當(dāng)獵奇看的，沒想到真用上了。我屏住呼吸，
湊近那幾點油漬，果然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混合著土腥和魚腥的怪味。成了！
心臟跳得更快。但這不夠。這點東西，李管事和王總監(jiān)有一萬種說法推脫掉。偷噬靈蚜呢？
那才是關(guān)鍵。他袖子里那個玉盒！他偷我的任務(wù)材料去干什么？倒賣？
還是……他自己完不成任務(wù)？李管事這人，出了名的愛占小便宜，手不干凈。
以前就聽說他克扣過下面人的低階材料。噬靈蚜這玩意兒，別看小，
是煉制幾種冷門丹藥的必需品，黑市上價格不低。而且，
王總監(jiān)那邊對噬靈蚜的月供量卡得很死。我盯著那豆大的燈火，腦子里飛快地轉(zhuǎn)。
怎么才能抓到他的現(xiàn)行？李管事很警惕，今天打草驚蛇了。燈芯“噼啪”爆了個小小的燈花。
有了！第二天，我頂著兩個黑眼圈去上工。李管事看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哼了一聲，背著手走開了，沒再找我麻煩。大概覺得我這種底層小仙，翻不出浪花。
我像往常一樣，鉆進(jìn)我的丙字七號棚。棚里那株慘死的九轉(zhuǎn)還魂草已經(jīng)被清理掉了，
原地?fù)Q上了一株新的幼苗，蔫蔫的。我拿出工具，埋頭干活，比平時更沉默。
中午休息的鐘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仙植園里漸漸安靜。我放下工具，沒去食堂。食堂的飯要花錢，
我那點月例，連碗像樣的靈米粥都喝不起幾頓。我摸出懷里省下的最后半塊面餅，小口啃著。
眼睛卻盯著棚外那條通往庫房的小路。李管事果然出現(xiàn)了。他左右看看，腳步匆匆，
直奔丙字區(qū)最偏僻的那個廢棄工具棚。那是他慣常藏東西的地方。
以前有人看見過他從里面拿東西出來。我等他身影消失在工具棚門口，立刻貓著腰，
像道影子一樣溜了過去。工具棚年久失修，木板墻有好幾道裂縫。
我找了一條最不起眼的縫隙，把眼睛貼上去。里面光線昏暗。李管事背對著門，
正小心翼翼地從袖子里掏出那個玉盒。打開蓋子，里面正是我那瓶裝滿了噬靈蚜的封靈瓶！
他拿出瓶子，又掏出一個空瓶子，看樣式，像是庫房登記用的制式瓶。
他小心地把噬靈蚜分出一大半，倒進(jìn)那個空瓶里，然后迅速蓋好，塞回袖中。做完這一切，
他才把我那個只剩小半瓶的封靈瓶放回玉盒，又把玉盒藏進(jìn)角落里一堆破麻袋下面。
原來如此！克扣材料，中飽私囊！他倒進(jìn)自己袖子的那一瓶，絕對夠他私下賣個好價錢！
我強(qiáng)壓住激動，屏住呼吸，等他離開。李管事藏好東西，又警惕地四處張望了一下，
才拍拍袖子，若無其事地走出工具棚，朝食堂方向去了。我立刻繞到工具棚后面。
那里堆滿了廢棄的仙植殘骸，散發(fā)著腐爛的氣息。我忍著惡心，扒開一個角落的爛葉子，
露出下面一塊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灰色石頭。這石頭是我昨天半夜摸黑放的。我伸出食指，
指尖凝聚起一絲微弱到幾乎看不見的法力，輕輕點在那塊石頭上。
石頭表面無聲地蕩開一圈漣漪，像水紋一樣，很快就消失了。成了！“留影石”。
最低階的那種，只能記錄幾息時間的模糊影像，而且是一次性的。
這是我用上個月省下的全部零花錢，在仙坊黑市一個犄角旮旯的攤位上淘換來的。
老板當(dāng)時還一臉嫌棄，說這玩意兒連偷看隔壁仙娥洗澡都嫌不清楚。
我賭的就是李管事做賊心虛，動作快，而且工具棚里光線差。模糊點更好，越模糊，
越顯得真實，越像是倉促間偷錄的。重要的是內(nèi)容！做完這一切，
我像沒事人一樣回到自己的棚里，繼續(xù)干活。下午李管事來巡查時，我表現(xiàn)得格外溫順，
甚至主動報告了那株新?lián)Q的九轉(zhuǎn)還魂草長勢不錯。李管事狐疑地看了我兩眼，
大概覺得我認(rèn)命了，哼唧兩聲走了。熬到下工，我第一個沖出仙植園，
直奔南天門外的仙務(wù)司。仙務(wù)司，管著天庭底層仙吏的雜事，也包括投訴舉報，理論上。
一個巨大的、冷冰冰的白玉殿堂，里面擺著一長溜同樣冷冰冰的白玉柜臺。
每個柜臺后面坐著一個面無表情的仙吏。我找到掛著“申訴”牌子的柜臺。
后面是個涂著厚厚脂粉的女仙，正對著一個小銅鏡拔眉毛。“什么事？”她頭也不抬，
聲音像含著冰塊。“我要舉報。”我把聲音放穩(wěn)，“舉報仙植園丙字區(qū)管事李有德，
蓄意毀壞仙植園貴重仙植九轉(zhuǎn)還魂草幼苗，并盜竊、克扣下屬任務(wù)材料噬靈蚜，證據(jù)確鑿。
”女仙拔眉毛的手頓了一下，終于抬眼看了看我。那眼神，像在看一只闖進(jìn)大殿的蒼蠅。
“哦？證據(jù)呢？”她懶洋洋地問。我掏出懷里的兩樣?xùn)|西。那塊包著青玉竹斷口的布，
還有那塊灰色的留影石。我把布攤開，指著上面的油漬和土：“這是李有德踩踏仙草時，
鞋底沾染的南海鮫人油混合靈土的殘留，與九轉(zhuǎn)還魂草周邊靈土特性吻合?？烧埶捐b堂查驗。
”我又舉起那塊留影石，“這里面錄下了他今日午間在廢棄工具棚內(nèi)，
分裝、私藏噬靈蚜的影像。”女仙掃了一眼那布片和石頭，嘴角撇了撇，
露出一絲毫不掩飾的譏諷：“就這？”她伸出兩根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
像捏什么臟東西一樣，拈起那塊留影石，對著光隨意看了看?！澳：磺濉?/p>
誰知道里面是什么？誰知道是不是你偽造的？”她又用指尖點了點那塊布，“這點東西，
能證明什么？說不定是你自己弄上去的。”“司鑒堂一驗便知！”我急了?！八捐b堂？
”女仙嗤笑一聲，把留影石隨手丟回柜臺上，發(fā)出“啪”一聲輕響，“司鑒堂是你家開的？
想驗就驗？你知道啟動一次司鑒堂的‘溯源鏡’要耗費(fèi)多少仙玉嗎？就為這點雞毛蒜皮？
”她把銅鏡啪地合上，身體往后一靠，倚在冰冷的椅背上，
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我洗得發(fā)白的司服。“燕聆霄是吧？丙字區(qū)的。我認(rèn)得你。
不好好種你的花花草草，整天想些歪門邪道。李管事說你心思不正，果然沒錯。”她頓了頓，
聲音更冷：“誣告上官，知道是什么罪過嗎？輕則扣除月例，重則打下凡間。念你初犯，
這次就算了。拿著你的東西，滾回去干活。再敢生事，后果自負(fù)?！彼龘]揮手，
像驅(qū)趕一只蒼蠅。我站在原地，渾身的血都涼了。懷里的半塊面餅硌得生疼。
柜臺上的留影石和布片，像個無聲的嘲笑?！奥犚姏]有？還不走？
”女仙不耐煩地敲了敲桌面。我默默地伸手，拿起那塊冰冷的留影石和布片，塞回懷里。
轉(zhuǎn)身，一步一步走出仙務(wù)司高大冰冷的殿門。外面的天光照得我眼睛發(fā)澀。第一次舉報，
像個屁一樣，無聲無息地散了。還搭進(jìn)去我攢了幾個月的零花錢。晚上回到鴿子籠，
我躺在床上，瞪著黑黢黢的屋頂。油燈也舍不得點了。餓，累，憋屈。
懷里那半塊面餅像塊石頭。仙務(wù)司那女仙的話在腦子里打轉(zhuǎn)。
“誣告上官……”“扣除月例……打下凡間……”李管事和王總監(jiān)的臉交替出現(xiàn)，
帶著那種令人作嘔的、高高在上的得意。不行。不能就這么算了。打小報告不行，
走正規(guī)渠道舉報也不行。那就來點更狠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有什么？就一條爛命，
和這身快磨破的司服。告不倒你，我就鬧。鬧得人盡皆知！怎么鬧？
我想起以前在人間看過的熱鬧。告地狀？敲登聞鼓？天庭好像沒這東西。腦子里靈光一閃。
天庭有一樣?xùn)|西，比人間的告示牌管用一萬倍?！獋饕舴?！每個仙坊、每個司衙門口，
都立著幾個公用的傳音法陣柱子?；c小錢，就能對著柱子說話，聲音能傳遍附近好幾條街！
通常是用來發(fā)布公告、尋物啟事什么的。我猛地坐起身。摸黑從床底拖出一個小瓦罐。
里面是我攢了不知道多久的家當(dāng)。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钩鰜恚畮讐K下品靈石，
還有幾十個更小的靈砂幣。這是我全部的家底。本來是想攢著換支新符筆的。
我抓起所有的錢幣，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天剛蒙蒙亮，
我就沖到了離南天門最近、也是最熱鬧的“云來仙坊”。坊市門口，
立著三根一人多高的白玉傳音柱。早市剛開始，人來仙往，熙熙攘攘。
我沖到其中一根柱子前，心臟跳得像擂鼓。柱子底座有個小小的投幣口，
旁邊刻著使用說明：一枚下品靈石，傳音十息。我毫不猶豫，塞進(jìn)去一枚靈石。
柱子頂端鑲嵌的白色晶石亮起柔光。我深吸一口氣，扯開嗓子，用盡全身力氣吼了出來，
聲音通過法陣擴(kuò)音，瞬間蓋過了整個早市的嘈雜：“仙植園丙字區(qū)管事李有德！你毀我仙草！
偷我噬靈蚜！克扣材料！證據(jù)確鑿！仙務(wù)司包庇縱容！天理何在！王法何在！”整個仙坊，
瞬間安靜了。所有仙、人、妖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到我身上。賣仙果的小販張大了嘴，
挑著擔(dān)子的力仙停下了腳步，連半空中幾只騎著小仙鶴的仙娥都驚得差點掉下來。十息時間，
轉(zhuǎn)瞬即逝。柱子光芒熄滅。死一般的寂靜。下一秒，炸開了鍋！“嚯！誰啊這是？
”“仙植園的？告管事？”“李有德？就那個瘦猴似的？看著不像啊……”“仙務(wù)司包庇？
嘖嘖，有內(nèi)幕??！”“膽子真肥??！當(dāng)街這么喊？”議論聲像潮水一樣涌來。我站在柱子下，
臉漲得通紅，手心里全是汗，腿肚子又開始抽筋。但心里那股憋悶了幾天的惡氣，
隨著剛才那一嗓子，似乎噴出去了一點。我定了定神，再次掏出一枚下品靈石，塞進(jìn)投幣口。
柱子光芒再起?！跋芍矆@總監(jiān)王德貴！你縱容下屬！沆瀣一氣！仙務(wù)司官官相護(hù)！
底層小仙活路何在！求青天大老爺做主！”十息，又吼完。仙坊徹底沸騰了。
看熱鬧的圍了過來，指指點點。有人興奮，有人驚愕，也有人皺著眉，覺得我壞了規(guī)矩。
“讓開讓開！都聚在這里干什么！”一聲厲喝傳來。
兩個穿著銀甲、手持長戟的天兵分開人群，氣勢洶洶地沖到我面前。領(lǐng)頭的天兵一臉橫肉，
眼神兇狠?！熬褪悄阍谶@里妖言惑眾，擾亂仙坊秩序？”他戟尖幾乎戳到我鼻子。
“我沒有妖言惑眾！”我挺直背，雖然聲音有點抖，“我說的都是事實！我有證據(jù)！
舉報到仙務(wù)司，他們不管！”“少廢話！聚眾鬧事，詆毀上官！跟我們走一趟！
”天兵不由分說，一左一右架起我的胳膊就往外拖。力道很大，胳膊像要被捏碎。“放開我！
你們憑什么抓我！我犯了哪條天規(guī)！”我掙扎著，雙腳離地亂蹬?！皯{你擾亂治安！帶走！
”天兵根本不聽。人群被強(qiáng)行分開一條路。我被拖著往外走，無數(shù)道目光落在我身上，
有同情，有冷漠，更多的是看戲。完了。這算不算“后果自負(fù)”？要關(guān)天牢？
還是要直接打下凡間？就在我心如死灰的時候，一個清朗平靜的聲音響起，不大，
卻清晰地蓋過了周圍的嘈雜：“慢著?！便y甲天兵的動作頓住了。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更寬的縫隙。一個穿著青色云紋常服的年輕男子走了進(jìn)來。他身量很高，
面容清俊，氣質(zhì)溫潤，但那雙眼睛，平靜得像深潭，看過來時，讓人莫名地不敢造次。
他身后跟著一個穿著深藍(lán)勁裝、抱著劍的冷面侍衛(wèi)?！霸茷懴删 奔苤业奶毂樕蛔?，
連忙松開手，躬身行禮，聲音都恭敬了不少。我踉蹌了一下才站穩(wěn)，
驚疑不定地看著這位突然出現(xiàn)的仙君。云瀾仙君？沒聽說過。云瀾仙君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沒有鄙夷，也沒有好奇，只是很平靜地打量了一下，然后轉(zhuǎn)向那兩個天兵：“何事喧嘩？
”“回稟仙君，”領(lǐng)頭的天兵趕緊回答，“這個小仙在此地聚眾喧嘩，詆毀上官，
擾亂仙坊秩序，卑職正要將其帶回衛(wèi)所處置。”“詆毀上官？”云瀾仙君看向我，
“你剛才喊的，是實情嗎？”他的聲音很平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顧不上害怕了，急急說道：“句句屬實！
仙植園管事李有德毀壞仙草、盜竊克扣我的任務(wù)材料！我有證據(jù)！舉報到仙務(wù)司，
那個當(dāng)值的女仙官看都沒細(xì)看，就說我誣告，還威脅我！
”我趕緊從懷里掏出那塊布和留影石，雙手捧著遞過去。“仙君請看！
這是李有德鞋底留下的特殊油漬，混合了仙草靈土！這塊留影石里，
錄下了他分裝私藏噬靈蚜的過程！雖然模糊，但能看清動作！”云瀾仙君沒有立刻接，
只是看了一眼他身后那個藍(lán)衣侍衛(wèi)。侍衛(wèi)上前一步，面無表情地接過布包和留影石，
仔細(xì)看了看，又湊近聞了聞那塊布片上的油漬。然后，他手指在留影石上拂過，
石頭上方立刻投射出一片模糊晃動的光影。正是李管事在昏暗工具棚里，
鬼鬼祟祟分裝噬靈蚜的畫面！雖然看不清臉，但那身管事服，那動作，那瓶子，清清楚楚！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抽氣聲和更響亮的議論?！班?！真有啊！”“看著像那么回事！
”“李有德這老小子，平時就摳搜！”“仙務(wù)司真不管？這姑娘沒說謊啊！
”藍(lán)衣侍衛(wèi)收起影像，對著云瀾仙君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云瀾仙君的目光重新落在我臉上，
眼神里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澳憬惺裁疵?？在仙植園做什么？”“我叫燕聆霄，
在仙植園丙字區(qū)七號棚，培育仙植?！蔽依蠈嵒卮稹！把囫鱿觥！彼盍艘槐槲业拿?，
語氣平淡，“你可知，當(dāng)街喧嘩，擾亂秩序，依律當(dāng)罰？”我的心又提了起來?！暗?，
”他話鋒一轉(zhuǎn)，聲音依舊平穩(wěn)，“若舉報屬實，仙務(wù)司確有失職，則另當(dāng)別論。
”他不再看我，轉(zhuǎn)向那兩個噤若寒蟬的天兵：“此事涉及仙吏貪瀆及司衙瀆職，
已非爾等衛(wèi)所可管。人，我?guī)ё摺|西，也留下?！薄笆牵∈?！謹(jǐn)遵仙君吩咐！
”兩個天兵如蒙大赦，趕緊躬身退下，鉆進(jìn)人群溜了。
云瀾仙君對藍(lán)衣侍衛(wèi)示意了一下：“云影，帶她去司察殿?！薄笆?。
”那名叫云影的侍衛(wèi)應(yīng)了一聲，走到我身邊，聲音沒什么起伏，“跟我走。”我還有點懵，
就這么……沒事了？還去司察殿？聽起來好像是個更厲害的地方？我看看云瀾仙君，
他已經(jīng)轉(zhuǎn)身，負(fù)手朝仙坊外走去，青色的衣袂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