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河的血色尚未褪盡,林越已站在數(shù)萬趙軍降卒面前。
這些昔日的趙國銳士此刻卸去了甲胄,個個面黃肌瘦,眼神里混雜著恐懼與不甘。他們被秦軍的長矛圈在河谷空地上,像待宰的羔羊。
“先生,武安君有令,天黑前務必清點完畢?!?傳訊兵的語氣帶著不加掩飾的譏諷,顯然認定林越完不成這趟差事。
林越?jīng)]理會他,目光掃過人群。突然,他注意到隊伍末尾有個佝僂的老者,正用一塊臟兮兮的麻布擦拭著什么。
那東西在夕陽下閃著微弱的綠光。
林越心中一動,緩步走過去。老者見狀慌忙將東西揣進懷里,卻被林越一腳踩住手腕。
“拿出來?!?林越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老者痛得齜牙咧嘴,周圍的降卒紛紛側目。林越彎腰從老者懷里掏出那物件,竟是塊巴掌大的青銅令牌,上面刻著 “代郡” 二字,邊緣還鑲著綠松石。
代郡是趙國的重鎮(zhèn),能持有這種令牌的絕非普通士兵。
“你是誰?” 林越盯著老者渾濁的眼睛。
老者嘴唇哆嗦半天,突然壓低聲音:“老夫是代郡守的帳前吏,敢問先生…… 可知‘玄鳥銜書’?”
林越瞳孔驟縮。
玄鳥銜書是趙國皇室的秘語,據(jù)說與當年秦趙換質子的舊事有關。他在那卷《趙國孤本》里見過記載,只是語焉不詳。
“知道又如何?” 林越踢開他的手腕,將令牌塞進袖中?!叭粝壬鼙@戏蛞幻?老者突然跪伏在地,“老夫愿獻上代郡布防圖,還有…… 當年秦昭襄王留在趙國的信物?!?/p>
周圍的降卒嘩然。這老頭竟藏著如此機密!
林越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帶他去帳后?!?/p>
待親兵將老者押走,他突然提高聲音:“所有代郡出身的降卒,往前三步!”
人群騷動片刻,陸續(xù)走出百余人。他們大多面帶驚疑,不知這秦營的 “奇人” 要做什么。
“你們可知,代郡守已獻城降秦?” 林越朗聲道,目光如炬掃過眾人,“昨夜秦軍入城時,特意吩咐要善待代郡子弟?!?/p>
這話半真半假,卻讓那百余人眼中燃起希望。
“至于其他人……” 林越話鋒一轉,“武安君有令,頑抗者斬。但若是有人能指認趙括的親信,可免一死。”
降卒群瞬間炸開了鍋。求生的本能壓過了袍澤之誼,互相猜忌的目光在人群中蔓延。
林越冷眼旁觀。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白起讓他接收降卒,明擺著是要借刀殺人,讓他背上坑殺降卒的罵名。可他偏要反其道而行,用離間計挑出趙軍的核心人物,既能討好白起,又能留下可用之兵。
暮色漸濃時,林越的帳篷里已堆起數(shù)十塊刻著姓名的木牌 —— 都是被指認出來的趙括親信。
“先生,真要把這些人交給武安君?” 校尉看著木牌,臉上有些不忍。
“不然呢?” 林越把玩著那枚代郡令牌,“你以為武安君真在乎這些降卒的性命?他要的是趙國再無翻身之力?!?/p>
正說著,帳簾被猛地掀開。白起的親衛(wèi)統(tǒng)領黑著臉走進來:“武安君問,為何還未動手?”
“急什么?!?林越慢條斯理地起身,“統(tǒng)領請看這個?!?他將代郡令牌拋過去。
親衛(wèi)統(tǒng)領接過令牌,臉色微變:“代郡的令牌怎么會在你這?”
“降卒里藏著大魚。” 林越笑道,“代郡守有意降秦,卻被趙括脅迫。若能善待代郡降卒,讓他們回去散播消息,代郡不日可破?!?/p>
親衛(wèi)統(tǒng)領皺眉:“武安君要的是斬草除根?!?/p>
“斬草,也要看草長在什么地方。” 林越湊近他,壓低聲音,“代郡有趙國最大的鐵礦。留著這些人,等于給秦國留了礦場的勞力?!?/p>
這話戳中了要害。秦國連年征戰(zhàn),最缺的就是勞力。
親衛(wèi)統(tǒng)領沉默片刻:“我去稟報武安君。但你記住,若明日代郡沒有消息,這些降卒一個也活不了?!?/p>
親衛(wèi)走后,校尉擦了擦冷汗:“先生,這招太險了。”
“險?” 林越看向帳外,“真正險的還在后面?!?他突然對親兵吩咐,“把那個代郡老吏帶過來?!?/p>
老者被押進來時,腿肚子還在打顫。林越開門見山:“說吧,秦昭襄王的信物是什么?”
老者咽了口唾沫:“是…… 是一塊刻著‘受命于天’的玉圭。當年昭襄王在趙國為質時,曾抵押給趙王,后來……”
“后來被趙括的父親趙奢私自藏起來了,對嗎?” 林越接過話頭。他在《趙國孤本》里見過相關記載,只是沒想到這玉圭竟還在。
老者驚得張大嘴巴:“先生怎會知曉?”
“你只需告訴我玉圭在哪?!?林越的匕首抵住他的咽喉,“若有半句虛言,我現(xiàn)在就送你去見閻王。”
老者嚇得魂飛魄散,連忙道:“在…… 在趙括的行軍箱里!就在后營的輜重堆里,有‘括’字標記的那個!”
林越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秦昭襄王的玉圭,這可是能讓秦王都心動的寶貝。有了這東西,別說保下代郡降卒,就算是白起,也得掂量掂量。
他立刻點了五十名黑鱗衛(wèi):“跟我去后營?!?/p>
后營的輜重堆像座小山。林越按照老者的描述,很快找到那個刻著 “括” 字的木箱。箱子上了鎖,他揮劍劈開,里面果然放著個錦盒。
打開錦盒的瞬間,柔和的綠光從玉圭上流淌出來,上面 “受命于天” 四個篆字蒼勁有力。
“真的是秦王玉圭!” 校尉失聲驚呼。
林越小心翼翼地將玉圭揣進懷里,正準備離開,眼角突然瞥見輜重堆后的陰影里有個熟悉的身影。
是那個脖頸有蛇形刺青的黑鱗衛(wèi)暗線!
林越心中一凜,剛要下令拿下,那人卻像受驚的兔子般竄進了密林。
“追!” 林越低喝一聲,率先追了上去。
密林深處,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影。那人跑得飛快,似乎對地形極為熟悉。林越緊追不舍,突然腳下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摔了個踉蹌。
等他爬起來時,前方突然傳來一聲慘叫。
林越?jīng)_過去,只見那暗線倒在血泊中,胸口插著支淬毒的弩箭。而他身旁,站著個身著黑衣的人影 —— 正是那日在山坡上見過的神秘人。
“又是你?!?黑衣人語氣平淡,仿佛只是踩死了只螞蟻。
“你是誰?” 林越握緊了腰間的劍。
黑衣人沒回答,反而指了指暗線的尸體:“他是白起的人,負責清理所有知道玉圭下落的人。”
林越心頭一震。原來白起早就知道玉圭的存在!讓他接收降卒,根本就是一石二鳥之計 —— 既想讓他背黑鍋,又想借他的手找到玉圭!
“你想做什么?” 林越警惕地看著他。
“幫你?!?黑衣人笑了笑,“或者說,幫我們自己?!?他突然拋出塊令牌,“拿著這個,去見秦王的密使。他就在秦軍大營外的破廟里。”
林越接住令牌,上面刻著個 “密” 字。
“為什么幫我?”
“因為我們有共同的敵人?!?黑衣人轉身要走,又回頭補充了一句,“對了,別忘了明天去代郡方向放幾只信鴿。白起的人會盯著呢?!?/p>
說完,他便消失在夜色中。
林越站在原地,手心的玉圭仿佛在發(fā)燙。他突然明白,自己已經(jīng)卷入了一個遠比長平之戰(zhàn)更大的旋渦 —— 這旋渦的中心,是秦國王室的權力斗爭。
回到營帳時,天已微亮。親衛(wèi)統(tǒng)領果然又來了,臉色比昨夜更難看:“武安君說了,最后給你一個時辰。”
林越笑了:“告訴武安君,代郡的消息馬上就到。另外,我有樣東西要親手交給武安君。”
他晃了晃手中的錦盒。
親衛(wèi)統(tǒng)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半個時辰后,白起的中軍帳里。
當白起看到錦盒里的玉圭時,臉色第一次出現(xiàn)了波動。
“這東西你從哪找到的?” 他的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火。
“托武安君的福,從趙括的箱子里找到的?!?林越故作天真,“聽說這是秦王的信物?要不要立刻派人送回咸陽?”
白起死死盯著他,眼中的殺意幾乎要溢出來。他沒想到林越不僅識破了他的計謀,還找到了玉圭這個護身符。
送回咸陽?以秦王的多疑,定會追問玉圭的來歷,到時候他私藏消息的事就瞞不住了。
“不必了?!?白起深吸一口氣,壓下殺意,“既然是你找到的,就由你保管吧?!?他突然話鋒一轉,“代郡的降卒,你想怎么處置?”
林越心中一喜,知道自己賭對了。
“編入黑鱗衛(wèi),讓他們戴罪立功?!?林越沉聲道,“他們熟悉趙國地形,正好能當先鋒?!?/p>
白起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準了?!?/p>
走出中軍帳,林越長長舒了口氣。陽光灑在身上,卻驅不散他心頭的寒意。他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平靜。白起的退讓,不過是因為玉圭的出現(xiàn)打亂了他的計劃。
而那個神秘的黑衣人,以及秦王的密使,又會帶來怎樣的風波?
林越摸了摸懷里的玉圭,又看了看手中的龜甲。龜甲上的裂紋不知何時又變了,隱約指向咸陽的方向。
他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或許,是時候去見見那位傳說中的秦昭襄王了。
畢竟,這盤棋,也該讓真正的棋手知道,有個新的玩家入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