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云山尊上，三千年修為通天徹地，卻養(yǎng)出一個恨我入骨的徒弟。他恨我逼他修無情道，
恨我斬斷他的情緣。仙魔終戰(zhàn)，他抱著靈犀仙子的尸體，周圍尸山血海?！叭倌陰熗絺?，
我還清了。”他引動體內(nèi)煞氣，和百萬魔種同歸于盡?！皫熥穑粲衼硎?，望永不相見。
”我祭出心頭精血，散盡千年修為逆轉時間。再睜眼，小弟子輕聲叩門：“尊上，
拜師大典時辰到了。”我會如他所愿，那個曾恨我入骨的徒兒，此生再不會成為我的弟子。
第一章隨著我的出現(xiàn)，殿內(nèi)喧囂戛然而止?！白鹕?，這位便是本次宗門大比魁首。姓楚，
名淮衣?！贝蟮钌希坏理犻L身影立在眾人之前?！澳憔褪浅匆拢俊薄暗茏釉?。
”他恭敬行禮：“久仰尊上劍道無雙，今日得見，三生有幸?！比倌昵?，也是在這方大殿，
他說只要能拜我為師，刀山火海在所不辭。彼時他的能力令我驚艷，我未加思索便應下了。
可現(xiàn)在，我只是淡淡掃過他的臉，沉默不語。身旁長老小心試探：“尊上，可是不合心意？
”我語氣淡漠：“資質平庸，天賦不過爾爾。”“可他是百年難遇的冰靈根，與尊上同脈，
雖然年歲尚輕，但是……”“尊上！”楚淮衣上前一步：“弟子愿以道心立誓，若能進云山，
此生必不負傳承！”“呵?！蔽逸p笑：“云山不是誰都能來的。本座千年未納弟子，
豈會為個庸才破例?！彼抗忾W過難堪：“弟子闖過了九重試煉，那是自開山祖師以來，
無人能破的……”“那又如何？”我截斷他的話：“問鼎大道，你還差得遠。
”“可五百年前尊上親口說過，只收能闖過九重試煉的冰靈根為徒！
”他抬著頭：“為何今日對弟子就百般推拒？還是說尊上有什么難言之隱？
”長老厲聲呵斥：“放肆！休得胡言！”我抬手止住，
走下玉階停在他面前：“你這是在質問本座？”“弟子不敢。
”他直直望著我：“只求一個公道?！蔽倚α耍骸昂茫咀徒o你一個公道?！薄耙驗槟?，
不配。”說完，我甩袖離去，任憑眾人私語紛紛。惟有我知道楚淮衣體內(nèi)的煞氣。
當年為阻他入魔，我強令他修無情道法。原想護他周全，卻不料斷的是他和靈犀仙子的情根，
種的卻是我和他的孽緣。之前我對收徒一事很欣喜，漫漫仙途，終于有人陪我了?？傻筋^來，
他眼底永遠是化不開的疏離。想起南天門外他抱著靈犀灰飛煙滅的畫面，我心頭驀地揪緊。
楚淮衣，你曾用性命換這山河無恙。這一次，便讓為師為你重定天命。第二章此刻的我，
靈力枯竭殆盡，修為百不存一。但此事絕不可為外人所知。云山尊上象征著仙界至高修為。
若修為散盡這件事傳出去，魔族必定會蠢蠢欲動。那些血染山河的慘劇，絕不可以再次上演。
天亮了，外面突然傳來刀劍相擊的聲音。楚淮衣單手持劍，數(shù)十名云山侍衛(wèi)竟被他一人逼退。
“我要見玄音尊上！”我推開門：“楚淮衣，你可知擅闖云山是何罪？”長劍墜地，
他彎腰行禮：“弟子知罪。但尊上避而不見，弟子只能出此下策。
”“你就這般想拜入本座門下？”“是?！彼曇舫练€(wěn)：“弟子日夜苦修，
為的就是能堂堂正正站在尊上面前?！背聊?，我淡淡道：“本座說過，你的資質還不夠。
”“弟子是宗門大比魁首！尊上為何連看都不愿看一眼？”“說完了就滾。”我拂袖欲走，
卻聽見他齒縫擠出一句：“都說玄音尊上修無情道千年，早已斷情絕欲。如今看來，
果真冷血至極，半分慈悲都不肯施舍！”“放肆！”靈力轟然壓下，他站不穩(wěn)，
雙膝重重砸在地面?！白鹕?，還請給弟子一個機會！
”他咬緊牙關：“弟子定不會負云山傳承！”我壓下喉間血腥，垂眸：“你若真想求師問道，
不如去藥王谷。那里靈藥萬千，至少能壓制住你體內(nèi)的煞氣。”我記得不日之后，
靈犀也將拜入藥王谷。若楚淮衣也去了這重醫(yī)輕修的地方，既有靈藥可續(xù)性命，
又能與心上人朝夕相處。這樣的安排，或許能護他一生安穩(wěn)。
他依然搖頭：“弟子曾立下誓言，此生必要拜入玄音尊上門下，修習劍道。
”“而且弟子答應過一人，待入了云山，便與她結為道侶。”“那你們恐怕要失望了。
”最后看他一眼，我轉身大步離去。殿門關閉，一口鮮血猛地吐了出來。楚淮衣，這一世，
你的大道，我不再干涉。次日清晨，弟子叩門稟報，說楚淮衣仍在殿前長跪。我沒有理會。
他跪的只是云山巔劍道傳承。而我曾經(jīng)守的，卻是三百年大夢一場。第三章閉關七日，
我的丹田依舊破碎如初。殿內(nèi)魂燈光芒黯淡，明滅不定。其實活了數(shù)千年，
生死于我早已無懼。唯獨放不下一個楚淮衣。我想親眼看見仙魔兩界和平無戰(zhàn)事，
想看他這一生平安喜樂。那日采藥歸來，行至云山腳下，正遇見楚淮衣與靈犀。
靈犀身著藥王谷弟子的服飾，臉上帶著氣惱。“淮衣哥哥！你天資過人，
為何偏要在此做個灑掃弟子？我們藥王谷何處不如云山？”楚淮衣一身粗布白衣，
搖頭苦笑：“玄音尊上擇徒極嚴，我如今修為不夠，若能離她近些，
將來或許真的會被她收入門下?！薄澳俏蛔鹕暇烤褂惺裁春?？冷心冷情，
半分女兒家的溫婉都沒有！”她越說越氣：“你為拜她為師闖過九重關，差點丟了性命，
她可曾給過你一句認可？”“如今你甘為仆役，她卻視而不見，這還算什么尊上！
”靈犀的話讓我心頭泛開一片苦澀。修無情道者斷情絕欲，對任何事都很寡淡。
但在三百年前，我每日都在對鏡練習如何微笑。還在楚淮衣生辰時，
親手鑄造了一柄刻著“楚”字的長劍。本以為他生性如我一般淡漠，
直到偶然看見他與靈犀相處時的模樣。我告誡他要心無雜念，
否則隨著修為精進體內(nèi)煞氣必將反噬。他總說自己知錯，卻從未真正改過。
“尊上早已問鼎大道，性情孤高些也是難免，莫要妄議?！背匆?lián)崃藫犰`犀的發(fā)頂。
“什么孤高，分明就是……”靈犀不滿地撅起嘴，卻在抬眼望見我時猛地收聲。我淡淡一笑，
轉身便走?！白鹕狭舨剑 背匆录泵﹂_口：“靈犀初入仙門，年少無知，口無遮攔，
還請您寬恕?！薄叭糇鹕隙ㄒ熈P，便由弟子一力承擔?！蔽覜]有回頭。次日，
楚淮衣手持一枚劍墜來到殿前?！白鹕?，這枚劍墜是靈犀親手所制，特托弟子前來，
向尊上道歉。”那墜子瑩潤生光，是以罕見的鮫珠細細雕琢而成。我認得這般手藝。
楚淮衣愛劍成癡，亦擅長制作各式劍墜，每一個都極盡用心。他在替靈犀賠罪?？蔁o論如何，
這是他第一次贈我禮物?！氨咀丛鷼??！蔽姨?，將那枚劍墜卷入掌心?？戳嗽S久后，
輕輕系在了寂雪劍上。第四章我吃下靈丹，勉強穩(wěn)住內(nèi)力，動身前往茅山掌門的生辰宴。
宴席之上，靈犀正朝藥王谷谷主低聲哭訴。“師父！您是不知道，
楚淮衣是堂堂宗門大比魁首，玄音尊上竟讓他去做最低等的灑掃弟子！”“尊上行事，
自有她的深意?！笨戳搜圩谝呀?jīng)落座的我，
靈犀依舊小聲不忿：“人人都說玄音尊上修為通天，我看就算魔界打過來，天下蒼生死盡，
她也是那副漠不關心的樣子！”谷主大驚失色：“靈犀！休得胡言！再敢妄議尊上，
休怪為師重罰！”“憑什么不能說？她不就是個修為高些的女人么？
指不定飛升之前被什么男人玩弄拋棄，心灰意冷才修的這無情道——”廣袖一拂，
一股靈力卷起靈犀，重重扔出殿外。我斟了杯酒，看著下方跪伏在地，
瑟瑟發(fā)抖的藥王谷眾人。“本座行事，還輪不到旁人置喙?！薄叭粼僮尡咀犚姲刖洌?/p>
藥王谷便不必存在了?！狈祷卦粕剑橙胙酆煹膮s是一片狼藉。“尊上，楚淮衣入魔了！
”楚淮衣體內(nèi)煞氣毫無預兆爆發(fā)，劍氣四散，誤傷了數(shù)名同門?！俺匆拢 蔽页鍪种浦?，
把他帶去終年苦寒的寒冰洞。他神智恢復了幾分，抬頭：“尊上是要在此處清理門戶，
殺了我嗎？”我沒有回答，拿出一條玄鐵鎖鏈。玄鐵能壓制煞氣，
是時光回溯后的第一天就準備好的。他任由鎖鏈纏上雙腕：“弟子傷了同門，罪該萬死。
尊上動手，我絕無怨言?！薄爸磺笞鹕显谛行糖?，允弟子再見靈犀一面。
”我動作一頓：“若本座真想殺你，你早已死了千百回?！薄澳悄譃楹尉任?？
”他咳出一口血：“您這樣怕麻煩的性子，連收徒都覺負累，
又何必來管我這個灑掃弟子的死活？”我沉默不語?！拔颐靼琢?。
”他笑出聲：“尊上莫非是喜歡看人跪地哀求的模樣？只有這樣，
才能顯出您高高在上的地位，是么？”“您告訴我，修了這無情道，
是不是到最后都會變得像您一般，連半分人性都不剩？”許久，他昏睡過去。我走近，
將所剩無幾的靈力，悉數(shù)渡入他的經(jīng)脈。第五章我有十幾日未曾見過楚淮衣了。
各大宗門派遣弟子共赴深淵試煉，我破例將僅是灑掃弟子的楚淮衣也列入名單。
因為這次旅途，靈犀也會同行。得知消息時，他先是怔住，隨即眼中涌起狂喜。“多謝尊上！
”我垂眸看著手中寂雪。仙魔自古不兩立，一個修為散盡的人，又如何能確保兩界和平？
目光看向日漸黯淡的魂燈，我心里有了主意。三日后，楚淮衣突然沖上了云山。他渾身是血，
抱著靈犀跪倒在殿前?！白鹕?！求您救救她！”靈犀雙目緊閉，胸口一個猙獰血洞，
顯然已被魔物剖去內(nèi)丹?！八`入了魔族在深淵的禁域，三界之中，唯有您能救她了！
”這對以往的我來說并非難事。可如今，我連御劍飛行都很艱難?！皫ニ幫豕劝桑?/p>
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背匆旅奸g閃過不可置信：“藥王谷雖有靈藥，
又如何能重塑一顆內(nèi)丹？”“靈犀縱然沖撞過您，可她終究只是個晚輩！
您就真要如此斤斤計較嗎？”見我不為所動，他呼吸顫抖：“尊上這三千年修為，
就只為孤守云山，睥睨眾生？在您眼里，他人的性命就如此輕賤？”“您修的是通天大道，
行的又是什么？捫心自問，您的所作所為，有哪一樁配得上‘尊上’二字？
”“似您這般冷漠無情，見死不救……憑什么享人間千年香火？又憑什么受天下劍修仰慕！
”靈犀拉了拉他的衣袖，氣息微弱：“淮衣哥哥，我想回藥王谷……”“好，我?guī)慊厝ァ?/p>
”楚淮衣將她抱入懷中，再抬眼時，目光帶著明晃晃的恨意。這樣的眼神，我并不陌生。
他一向最敬我，卻也更恨我?！暗鹊?。”我出聲制止他們的離開。“我可以救她，
但有一個條件?！薄澳阋萑胨幫豕乳T下，永生永世，不得再踏足云山。
”他毫不猶豫答應了。我將自己的內(nèi)丹緩緩渡入靈犀體內(nèi)。丹元微弱，
卻恰好契合這剛登仙階的小仙子。銅鏡中，如墨的青絲已變得雪白。見到從殿內(nèi)出來的我，
楚淮衣渾身一僵。他抱著靈犀一步步走下云山，再未回頭。第六章如今的我已與凡人無異，
僅能依靠靈丹勉強續(xù)命。楚淮衣收拾好行裝，朝我行了一禮。“尊上，弟子要走了。
”我淡淡點頭，重新閉上眼?！暗茏佑袀€不情之請，寂雪劍天下無雙，
不知弟子今生能否有幸切磋？”頓了頓，他又說：“弟子明日就會拜入藥王谷，從此以后，
怕是沒有辦法再恣意揮劍了?！泵嗣叛﹦Φ膲嬜樱艺酒鹕?。“來吧。
”凝風劍應聲出鞘，他大步向我襲來。兩劍相撞。清脆的聲音響起——寂雪碎了。“尊上！
”他接住被劍氣震開的我，眉間盡是慌亂：“您怎么樣？這……這怎么可能！
”寂雪劍自出世以來從未受損，怎會被凝風這般輕易擊碎？以我千年修為，
又怎會被他一個初出茅廬的弟子所傷？我狠狠將他推開：“楚淮衣，你走吧，從此以后，
我們不要再見面了。”“師尊，為什么？”他愣了愣。像是被自己脫口而出的稱呼驚住。
為什么是“師尊”？他明明從未真正拜入我的門下。我坐在殿中，
任憑楚淮衣在門外如何懇求?！白鹕?，我會為您尋來這世間最好的劍。
”“以后任憑尊上差遣，楚淮衣絕不推辭?！蔽倚α耍骸安槐兀@些對本座毫無意義。
”他呼吸一滯：“那尊上要什么？弟子都——”我打斷，
冷冷開口：“本座要你立刻離開云山。”良久，外面才傳來回應。“……遵命。
”殿內(nèi)魂燈只剩最后一點微弱的火種。吹笛呼喚來一只神鳥，
將早已寫好的書信系在它的足間?！八腿ド窠纾唤o司命星君。
”第七章楚淮衣一身紅衣立于堂前，始終未見那個身影。心頭不由涌起失望與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