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叫頭遍時，延禧宮的天還蒙著層灰藍。夏冬春是被窗欞外“沙沙”的掃地聲驚醒的，睜開眼，看見青禾正踮著腳往銅盆里兌熱水，霧氣漫得她鬢角的碎發(fā)都濕了。
“小主醒了？”青禾聽見動靜，回頭時手里還捏著塊粗布巾，“今兒個是靜養(yǎng)的第三日了，按規(guī)矩……該去景仁宮給皇后娘娘請安了。方才掌事的李嬤嬤來敲門，說辰時就得在景仁宮門口集合呢。”
夏冬春撐著身子坐起來，后頸還僵著——前幾日為了裝病，總歪著身子躺，倒真攢下點酸軟。她望著帳頂繡的纏枝紋發(fā)怔，腦子里過的卻是“延禧宮”這三個字。穿越過來這幾日，她才算徹底摸清了住處：原該住碎玉軒偏院的設(shè)定早隨著情節(jié)偏移，如今她在延禧宮的西耳房，跟富察貴人和安陵容同住一個院子。
這倒更合清代后宮的規(guī)矩。常在本就位分低微，延禧宮地處偏僻，離皇上常住的養(yǎng)心殿遠得很，向來是低位嬪妃扎堆的地方。
“富察小主和安小主呢？”她邊讓青禾替她解發(fā)辮，邊狀似無意地問。銅鏡里映出青禾的手頓了頓，正用木梳蘸著桂花油梳通打結(jié)的發(fā)梢。
“富察小主昨兒個一早就去翊坤宮了，”青禾的聲音壓得低，帶著點小心翼翼，“聽說華妃娘娘賞了她一匹石榴紅的杭綢，回來時臉都笑開花了，還跟身邊的素云說‘還是華妃娘娘瞧得起人’。”
夏冬春指尖在被褥上摳了下。富察貴人這性子，果然是劇中那副趨炎附勢的模樣。她又問：“那安小主呢？”
“安小主倒是沒出門，”青禾梳著發(fā)辮往腦后挽，“就守在東耳房里繡東西，昨兒個傍晚我去井邊打水，瞧見她宮里的寶鵑捧著個繃子出來曬，像是繡的帕子。”
夏冬春“嗯”了一聲，沒再說話。安陵容這會兒大約還沒找到靠山，性子怯生生的，暫時倒不必提防。
青禾把她的頭發(fā)挽成個簡單的圓髻，用根素銀簪子固定住，又去翻衣柜：“小主穿哪件衣裳？昨兒個小廚房烘了新的熏香，給那件水紅的旗裝熏了熏呢?！?/p>
衣柜里掛著三四件衣裳，都是入宮時家里備的，料子不算差，卻也絕算不上華貴。夏冬春掃過那件水紅的——領(lǐng)口繡著簇金線海棠，艷得扎眼。她搖了搖頭：“穿那件月白的吧?！?/p>
青禾愣了下，從衣柜角落里翻出那件月白綢旗裝。料子是好的，只是上面只疏疏繡了幾朵淡青蘭草，連滾邊都是同色的，素凈得像沒開的花?！靶≈髟趺创┻@個？”她忍不住嘀咕，“別的小主都愛穿鮮亮些的，尤其是去見皇后娘娘，總得體面些……”
“剛病好，穿艷色晃眼?！毕亩航舆^衣裳往身上套，指尖觸到冰涼的綢面，心里卻算得清楚——張嬤嬤的話還得去問。她系著領(lǐng)口的盤扣，對青禾使了個眼色，“你去趟門口，找張嬤嬤問問。就說……我身子剛好，怕不懂規(guī)矩沖撞了皇后娘娘，想問問她老人家，見娘娘時該留意些什么?！?/p>
張嬤嬤是延禧宮門口守著的老嬤嬤，聽說在宮里待了二十多年，從先帝時就伺候人，后來年紀大了，沒去主子跟前當差，只在宮門口管管灑掃的小太監(jiān)。前幾日青禾給她送了兩匹細布，才算搭上點話。這種老人精，知道的遠比小宮女多。
青禾機靈，立刻點頭：“奴婢這就去。”她攥著個空帕子往外走，帕子里裹著兩枚碎銀子——是夏冬春剛從妝匣底摸出來的。
夏冬春坐在鏡前，自己往臉上撲了點細粉。原主的皮膚本就白，這會兒故意不施胭脂，更顯得臉色透著點病后的蒼白。她對著鏡子抿了抿唇，想起昨兒個傍晚聽見的動靜——富察貴人在院里跟素云說“明兒見了皇后娘娘，得多說幾句吉利話，說不定能得個好印象”。
心里忍不住冷笑。富察貴人總覺得“機靈”是好事，卻不知在皇后那樣的人跟前，“機靈”有時反而是禍?；屎笊罹雍髮m多年，什么樣的人沒見過？太想往上湊的，反倒容易被當成“不安分”的棋子。
正琢磨著，青禾掀簾子回來了，臉上帶著點興奮，進門就湊到她耳邊：“小主！張嬤嬤說了！”她壓低聲音，把帕子里的碎銀子往妝匣里塞，“張嬤嬤說，皇后娘娘最不喜歡兩種人——一種是像華妃娘娘那樣張揚跋扈的，說話辦事都帶著刺兒的；另一種是太機靈的，眼里藏著算計，一說話就挑好聽的說，反倒顯得假?！?/p>
夏冬春的心定了定。
“張嬤嬤還說，”青禾接著說，“‘新人嘛，老實點、笨點，反倒能讓娘娘放心。娘娘宮里不缺聰明人，缺的是安分守己的?！€特意囑咐，見了娘娘別多說話，問一句答一句，別搶話，也別裝聰明說些漂亮詞兒。”
“知道了。”夏冬春對著鏡子理了理鬢發(fā)，嘴角終于松了點笑意。果然沒猜錯——“藏拙”就是最好的法子。
這時，院門外傳來富察貴人的聲音，帶著點頤指氣使：“安小主準備好了嗎？該走了！再晚了誤了時辰，仔細皇后娘娘怪罪！”
接著是安陵容怯生生的回話：“這就好……富察小主稍等。”
夏冬春站起身，讓青禾扶著往門口走?！白甙桑彼p聲說，“別讓她們等急了?！?/p>
跨出耳房門檻時，晨光剛漫過院角的老槐樹，落在青石板上，亮得晃眼。富察貴人穿著件藕荷色的旗裝，正站在院中央催安陵容，見夏冬春出來，上下掃了她一眼，鼻子里輕“哼”了一聲——大約是瞧著她穿得素凈，覺得上不了臺面。
安陵容站在一旁，穿著件淺碧色的衣裳，手里攥著塊帕子，見了夏冬春，輕輕點了點頭。
夏冬春也回了個禮，沒說話。
富察貴人瞥了她們倆一眼，率先往外走：“走了走了！景仁宮遠著呢，別磨蹭！”
夏冬春跟在安陵容身后，踩著晨光往宮門外走。延禧宮的路兩旁種著些半死不活的柳樹，風(fēng)一吹，枝條晃得像沒精神的人。她望著富察貴人在前頭扭著的背影，心里默默想：這宮里的路，往后還長著呢。先學(xué)會“藏拙”，才能走得穩(wěn)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