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庶子琰哥兒
臘月里的神京,北風(fēng)刮得跟刀子似的,嗚嗚地往人骨頭縫里鉆。榮國府東北角最偏僻的一處小院,屋檐下掛著幾根冰凌子,慘白慘白的,瞧著就凍人。
院里倒是熱鬧,“呼哈”之聲不絕,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一股子壓抑不住的猛勁兒。
只見一個瞧著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赤著上身,竟似絲毫不畏這嚴(yán)寒。他身形尚未完全長開,略顯單薄,但每一塊肌肉都線條分明,蘊(yùn)含著驚人的爆發(fā)力。他正舞著一根尋常士卒練力用的包鐵木杠,那杠子在他手里卻輕巧得如同燈草,呼呼生風(fēng),時而如蟒翻身,時而如泰山壓頂,帶起的勁風(fēng)刮得地上殘雪都四處飛濺。
這便是賈琰。榮國府二房老爺賈政的庶子,行三。一個在錦繡堆里、富貴叢中,卻幾乎沒什么存在感的影子般人物。
生母早逝,嫡母王夫人面慈心冷,老爺賈政一心只撲在寶玉和公務(wù)上,何曾記得還有這么個兒子?若不是府里按月發(fā)放那點(diǎn)微薄份例,恐怕餓死了都沒人知道。
但他又不是那個真正的、怯懦隱忍的庶子賈琰了。殼子還是那個殼子,內(nèi)里卻早已換成了一個來自異世的靈魂。初來時病得只剩一口氣,硬是靠著這具身體天生的一股神力和不甘就此湮滅的念頭熬了過來。一年多的時光,足夠他弄清楚自身處境,并對這看似花團(tuán)錦簇、實(shí)則暗流洶涌的賈府,生出十二萬分的警惕。
正練到酣處,院門外傳來一陣細(xì)碎腳步聲,還有個婆子不耐煩的催促:“快著些,三爺?shù)奈缡乘偷搅?,這大冷天的,磨蹭什么!”
賈琰動作一停,杠子隨手一立,“咚”的一聲輕響,小半截竟直接沒入了凍得硬邦邦的地面。他抓起旁邊架子上一條半舊的布巾擦了擦汗,面色平靜地看向院門。
一個穿著青緞掐牙背心的小丫鬟端著食盒低頭進(jìn)來,身子微微發(fā)抖,也不知是凍的還是怕的。身后跟著個穿紅綾襖的婆子,是王夫人院里的,姓李,平日里對這些不得勢的主子,最是拿大。
李婆子瞥了一眼赤膊的賈琰,眼里閃過一絲鄙夷,嘴上卻還算規(guī)矩:“三爺,您的飯食。夫人吩咐了,天兒冷,讓您多用些,暖暖身子?!痹捠呛迷?,從那嘴里出來卻硬邦邦的,沒半點(diǎn)暖意。
小丫鬟忙將食盒放到院中石桌上。
賈琰沒說話,走過去打開食盒。一碟子腌菜,一碗不見油花的白菜湯,兩個摻著細(xì)糠的冷硬餑餑。就這,湯還灑了小半碗,顯然是路上沒人盡心拿著。
他記得,昨日莊子上才送來了新鮮鹿肉和各色精細(xì)米糧,各房主子那兒都熱熱鬧鬧地分著呢。就連一些得臉的管事嬤嬤,怕是都得了賞。
李婆子見賈琰盯著飯菜不動,撇撇嘴:“三爺,快用吧,老婆子我還得回去復(fù)命呢。府里事多,可沒工夫……”
話沒說完,卻見賈琰抬起眼看了過來。那眼神平靜得很,沒什么怒氣,卻黑沉沉的,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力道,竟讓她后面的話卡在了喉嚨里。
“有勞媽媽。”賈琰聲音不大,卻清晰,“回去稟告母親,就說賈琰謝母親掛念。飯菜很好,正合我用?!?/p>
李婆子被他看得心里莫名一怵,嘟囔了句“三爺明白就好”,扭身就走了,腳步比來時快了不少。
那小丫鬟卻還怯生生地站在原地,不敢動。
賈琰看了看她,依稀記得是漿洗上的小丫頭,叫青禾,平日里沒少受欺負(fù)。他語氣緩了緩:“沒事了,你也回去吧。”
青禾如蒙大赦,飛快地行了個禮,小跑著走了。
院里又只剩下賈琰一人。他拿起那個冷硬的餑餑,掰開,就著腌菜,一口口吃得平靜無波。這點(diǎn)子磋磨,比起剛來時那場幾乎要了命的大病,實(shí)在不算什么。
吃完,他收拾好碗筷,目光越過低矮的院墻,望向榮國府那層層疊疊、畫棟飛甍的院落深處。笙簫管弦之聲隱隱約約,夾雜著主子們的笑語,那是另一個世界。
他知道,再過約莫兩年,那個絳珠仙草化身的林妹妹,就要進(jìn)府了。那之后,便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然后……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
抄家,流放,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一股極淡卻無比堅(jiān)定的銳氣在他眼中凝聚。
他絕不要做那覆巢下的完卵,更不要做那被殃及的池魚!文采風(fēng)流是寶玉他們的路,他一個庶子,湊上去也不過自取其辱。
幸好,老天爺關(guān)了他一扇門,卻給他開了一扇窗——這身神力,便是他的資本!
既在這榮寧二府,武勛起家,那他便走武路!
如今邊關(guān)不靖,正是用武之時。困在這深宅大院,等著哪天被莫名其妙地犧牲掉,不如去沙場搏個功名!
哪怕從小卒做起,憑他這身力氣和超越時代的見識,難道還殺不出一條血路?
封侯拜將,甚至……封王!
還有……那個傳聞中容色絕倫,卻身世成謎,最終懸梁自盡的秦可卿……若有機(jī)會,他或許……
念頭至此,賈琰胸中豪氣頓生,那點(diǎn)冷餑餑帶來的寒意被一股熱血驅(qū)散得干干凈凈。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轉(zhuǎn)身走回院中,再次握緊了那根包鐵木杠。
舞動得更急,更猛!
風(fēng)聲呼嘯,仿佛金戈鐵馬已在前方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