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貼的位置又不對了。昨天明明放在字母“K”旁邊，現(xiàn)在卻貼著“Q”。
我盯著那個紅色磁鐵，喉嚨發(fā)干。連續(xù)十七天，只要我半夜醒來，客廳總有點東西不對勁。
水杯把手朝左變成朝右，遙控器從茶幾中間挪到邊上。還有三天前，那本翻開的雜志，
頁碼從56變成了112。媽的，112頁是汽車廣告，56頁是謀殺案報道。
這提醒太刻意了。我拉開冰箱門，抓出一罐冰啤酒。鋁罐的涼意刺著掌心。窗外，
城市霓虹光暈模糊在凌晨三點的濕氣里。這種被什么東西盯著、擺弄的感覺，
像喉嚨里卡著根魚刺。手機在褲兜里震了一下。屏幕亮起，一條新信息。“世紀聯(lián)華便利店，
現(xiàn)在。帶錢。”發(fā)信人是個陌生號碼。我盯著這行字，手指頭有點僵。這不是第一次。
上個月七號，同樣時間，同樣的信息。我去了。那晚，我死了。準確說，是我以為自己死了。
子彈打穿肺葉的劇痛，血沫嗆進氣管的窒息感，
冰冷地面貼著側臉……然后我在自己床上驚醒，渾身冷汗，手機顯示凌晨三點零一分。
窗外霓虹一樣模糊。輪回。我腦子里蹦出這個詞，像塊燒紅的烙鐵。我灌了一大口啤酒。
冰涼的液體滑下去，壓不住胃里翻騰的惡心。便利店……那地方像個該死的漩渦。不去？
信息隔五分鐘就會再發(fā)一次，一次比一次措辭急迫，
最后一次直接是張我公寓樓下的實時照片。去？就是再死一遍。啤酒罐被我捏得咔咔響。
媽的，這次試試別的路。我沒理會那條信息。手機扔沙發(fā)上，我徑直走進臥室，
拉開衣柜最底層的抽屜。里面亂七八糟塞著舊T恤。撥開衣服，露出個黑色硬質塑料盒。
打開，一把沉甸甸的格洛克17躺在里面。去年黑市弄來的，一直沒動過。
手指摸上冰冷的金屬，稍微定了定神。上回死得太窩囊。這次，至少得看清楚是誰開的槍。
我抓起件連帽衫套上，槍插在后腰。推門出去前，瞥了眼冰箱。那個紅色的冰箱貼，
不知什么時候又回到了“K”旁邊。凌晨的街道空曠得嚇人。路燈把影子拉得老長。
世紀聯(lián)華便利店的燈牌在下一個街角亮著，白得刺眼。隔著一條馬路，我就停下了。
玻璃門里人影晃動，不止一個。收銀臺后面站著店員，是個新面孔的年輕小伙，臉色有點白。
靠門口雜志架邊上，一個穿著臟兮兮工裝褲的男人在翻雜志，手指頭粗短，動作僵硬。
馬路很安靜。太安靜了。沒有車經(jīng)過。我貼著街邊店鋪的陰影往前走，心跳在耳朵里咚咚撞。
離便利店還有十幾米，玻璃門“叮咚”一聲滑開。一個戴黑色鴨舌帽的高個子男人走出來，
手里拎著個塞得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臉。
他直接朝我這個方向快步走來。不是沖我。他和我擦肩而過時，帶起一陣風，
一股濃重的機油味。就在他走過我身后兩三步遠的地方，“砰！”一聲悶響，不是槍聲。
像是什么重物砸在肉上。我猛地回頭。鴨舌帽男人直挺挺地撲倒在地，
后腦勺上一個血窟窿正汩汩往外冒暗紅色的東西。他抽搐了兩下，不動了。
鼓囊囊的塑料袋摔在旁邊，幾包香煙和零食滾了出來。便利店門口，
那個翻雜志的工裝褲男人手里多了根小孩胳膊粗的鋼管，一端還沾著血和幾根頭發(fā)。
他看都沒看地上的尸體，朝店里歪了歪頭。玻璃門里，
那個年輕店員嚇得手里的掃描槍都掉了，呆呆站著。工裝褲男人沖店里吼了一句，
聲音嘶啞：“關門！拉閘！”店員哆嗦著去按柜臺下的按鈕。卷閘門“嘩啦啦”開始往下落。
工裝褲男人這才轉向我。他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珠子渾濁。鋼管拖在地上，
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一步步朝我走過來?！澳?，過來。”他朝便利店努努嘴。
跟上回一模一樣。連這蠢貨說話時嘴角抽搐的樣子都沒變。
上回我就是在這里被他一鋼管砸暈，拖進去。然后，在收銀臺后面，
被另一個光頭用槍指著腦袋，逼著掏空口袋，最后挨了一槍。這次？我站著沒動，
右手悄悄往后腰摸?！懊@了？”工裝褲男人不耐煩了，加快腳步，舉起鋼管。就是現(xiàn)在！
我猛地抽出格洛克，手臂伸直，黑洞洞的槍口幾乎頂?shù)剿夹摹Ｋ麥啙岬难壑樗查g瞪圓，
舉著鋼管的手僵在半空?！皠e……”他喉嚨里擠出一個字?！芭?！”槍口噴出火焰。
巨大的后坐力震得我手腕發(fā)麻。工裝褲男人的腦袋像被鐵錘砸中的西瓜，猛地向后一仰。
紅的白的，濺了我一臉，溫熱的，帶著股鐵銹味。他直挺挺倒下去，
手里的鋼管“哐當”砸在路面上。便利店里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卷閘門已經(jīng)落了一半。
我彎腰撿起工裝褲男人掉在地上的鋼管，冰涼沾血。沒時間擦臉，
我矮身從還剩一米多高的卷閘門下鉆了進去。“嘩啦！”卷閘門徹底落下，
隔絕了外面的世界。店內燈光慘白。收銀臺后面，年輕店員癱在地上，面無人色，
抖得像篩糠。貨架之間的過道上，一個女人抱著個三四歲的小女孩，蜷縮在角落里，
死死捂住孩子的嘴，自己也在無聲地流淚。小女孩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滿是驚恐。
空氣里有股廉價的關東煮湯料味，混著血腥氣。跟上回一樣，三個人質。除了店員，
多了對母女。上回沒她們。輪回的細節(jié)在變？“媽的！外面搞什么！
”一聲粗魯?shù)呐叵鴱淖罾锩娴娜沼闷坟浖芎髠鱽?。腳步聲。兩個男人沖了出來。
前面是個光頭，滿臉橫肉，脖子上掛著條小指粗的金鏈子。
他手里端著一把鋸短了槍管的霰彈槍。后面跟著個瘦高個，眼神陰鷙，
手里是把老式的左輪手槍。光頭一眼看到我，
還有我手里滴血的鋼管、臉上沒擦干凈的紅白之物，以及插在后腰露出槍柄的格洛克。
他愣了一下，隨即槍口就抬了起來，對準我的胸口?！澳闼麐屨l？
”他身后那個瘦高個也立刻舉槍瞄準。“路過的?！蔽衣曇粲悬c啞，血糊在臉上黏糊糊的，
“外面那家伙，”我用鋼管指了指卷閘門，“想敲我，被我敲了。
”光頭眼神兇狠地上下掃視我：“條子？”“不像吧？”我扯了下嘴角，想笑，沒笑出來，
“就一倒霉蛋，半夜想買包煙。”光頭明顯不信，霰彈槍口晃了晃：“刀疤呢？外面那個！
”他指的是被我爆頭的工裝褲。“躺門口睡覺呢。”我說。手里的鋼管微微調整了下角度。
光頭臉色變了變，顯然意識到外面的人兇多吉少。他眼神閃爍了一下，
沖旁邊的瘦高個使了個眼色。瘦高個會意，槍口依舊指著我，身體卻側移，
似乎想繞過我去查看卷閘門。不能讓他過去！一旦他發(fā)現(xiàn)外面躺著的尸體，
光頭肯定立刻開槍。上回就是瘦高個把我拖進來后，光頭毫無預兆地開了槍。“喂！
”我喊住瘦高個。他警惕地停住腳步?！澳銈兙腿齻€人？”我故意問，眼睛卻瞥向光頭，
“外面那個，里面就你們兩個？夠嗎？”光頭眉頭擰緊：“關你屁事！”“是不關我事。
”我把鋼管換到左手，右手很自然地垂下，靠近后腰的槍柄，“不過，剛才鉆進來前，
好像聽見警笛聲了，挺近的?！蔽译S口胡謅。光頭和瘦高個的身體同時僵了一下。人質里，
那個年輕店員猛地抬起頭，眼睛里閃過一絲希望的光。就是現(xiàn)在！
趁著他們注意力被“警笛”分散的零點一秒，我垂下的右手閃電般抽出格洛克！
身體同時向左前方撲倒！“砰！”槍聲幾乎在我撲倒的瞬間響起。
光頭的霰彈槍噴出一大片灼熱的鋼珠，擦著我的頭皮飛過，
狠狠轟在我剛才站立位置后面的幾排貨架上。
玻璃瓶罐炸裂的聲音、薯片袋破裂聲、膨化食品的噴發(fā)聲混雜在一起！
我倒地的瞬間已經(jīng)翻滾，后背撞在收銀臺底座上，火辣辣地疼。
手里的格洛克根本來不及仔細瞄準，全憑感覺朝光頭方向連續(xù)扣動扳機！“砰砰砰砰！
”槍口瘋狂跳動，子彈潑水一樣打出去。貨架上的商品被打得稀里嘩啦往下掉。
耳邊充斥著尖叫、怒吼、玻璃破碎聲！混亂中，我看到光頭龐大的身軀猛地一個趔趄，
肩膀上爆開一團血花！他悶哼一聲，霰彈槍差點脫手！那個瘦高個反應極快，
在我開槍的同時就縮身躲到旁邊的立式冰柜后面。“砰！”他手里的左輪也響了。
子彈打在收銀臺邊緣，大理石碎屑濺了我一臉！“操！”光頭咆哮著，不顧肩膀流血，
單手持著霰彈槍，朝著我藏身的收銀臺方向又是“砰”的一槍！
無數(shù)鋼珠暴雨般傾瀉在收銀臺外側和旁邊的貨架上！巨大的沖擊力震得整個收銀臺嗡嗡作響！
躲在后面的店員抱著頭發(fā)出殺豬般的嚎叫！沒打穿！收銀臺底座是厚實的金屬！
我蜷縮在收銀臺和墻壁形成的三角區(qū)，劇烈喘息。肺里像著了火。臉上血和汗混在一起，
流進眼睛，又澀又痛。耳朵里全是嗡嗡的鳴響，幾乎聽不清其他聲音。
格洛克彈匣里只剩下三發(fā)子彈了。我迅速摸出備用彈匣換上，動作因為緊張有點抖?！俺鰜?！
狗娘養(yǎng)的！”光頭在外面怒吼，聲音因為疼痛而扭曲，“老子轟碎你！”“有種過來！
”我吼回去，聲音嘶啞。必須激怒他，讓他靠近。霰彈槍距離越近威力越大，但死角也越大。
“砰！”回答我的是一聲槍響，但不是霰彈槍。是瘦高個的左輪。
子彈打在收銀臺側面的金屬柱上，火星四濺。他們在壓制我。不行，這樣耗下去死路一條。
光頭霰彈槍的震懾力太強，我根本沒法探頭還擊。而且，卷閘門隔絕了聲音，
但剛才槍聲太密集，遲早會引來外面的注意。雖然我知道，在這個詭異的輪回里，
警察似乎從未在事情結束前趕到過。等等……那個小女孩！眼角余光瞥向角落。
那對母女還蜷縮在那里。母親死死抱著孩子，把頭埋在女兒小小的肩膀上，
后背因為恐懼劇烈起伏。小女孩的臉埋在媽媽懷里，只露出一只眼睛。那只眼睛，正看著我。
不是純粹的恐懼。里面有一種……茫然？麻木？甚至還有一絲好奇？對上我的目光，
那只眼睛眨了眨，然后，非常非常輕微地，向下點了點。點？什么意思？
我順著她目光示意的方向看過去。她看的是……收銀臺底下？我藏身的位置前面？
那里有什么？
只有散落一地的收銀小票、幾支圓珠筆、還有剛才店員掉在地上的那個手持式商品掃描槍。
掃描槍？一個荒謬的念頭像電流一樣竄過我的大腦。我猛地看向那個小女孩。
她迅速把臉埋回媽媽懷里，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覺?！暗栋蹋∷懒藳]？
”光頭在外面喊，顯然是在呼叫外面被我干掉的工裝褲男人。沒人回應?！皨尩?！
”光頭咒罵?！袄瞎?！你從右邊繞過去！包他餃子！”他命令那個瘦高個。瘦高個應了一聲。
腳步聲響起，很輕，正貼著貨架向收銀臺右側移動。沒時間猶豫了！死馬當活馬醫(yī)！
我深吸一口氣，身體猛地向前竄出，不是探頭射擊，而是撲向地上那支黑色的手持掃描槍！
一把將它抓起！就在我身體暴露的瞬間！“砰！
”光頭的霰彈槍和瘦高個的左輪幾乎同時響起！灼熱的鋼珠風暴和子彈撕裂空氣！
我甚至能感覺到鋼珠擦過手臂帶起的灼熱氣流！但我撲出去的動作是全力向前，
幾乎貼著地面。大部分霰彈鋼珠都轟在了我身后的墻壁和收銀臺上！左輪子彈“噗”地一聲，
打進了我的右大腿外側！劇痛！像被燒紅的鐵釬狠狠捅了進去！我悶哼一聲，
整個人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手里的格洛克和掃描槍都差點脫手。
鮮血瞬間從褲子里洇了出來。“操！打中了！”光頭興奮地大叫。
瘦高個的身影已經(jīng)從貨架盡頭閃出，左輪手槍再次瞄準我摔倒的身體！完了！
死亡的冰冷感瞬間攫住了我！跟上一輪回中槍時一樣！時間仿佛變慢，
我能清晰看到瘦高個扣動扳機的手指在緩緩壓下，
看到槍口黑洞洞的深處……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瞬間！我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