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谷的風確實帶著股子邪性。剛進谷口,就有沙石卷著枯葉打在臉上,疼得像小刀子割。慕容云把青衫領子又往上提了提,遮住半張臉,只留一雙眼睛警惕地掃視四周。
谷里的樹長得歪歪扭扭,樹干上布滿深褐色的抓痕,顯然是妖獸留下的。他按孫奎說的,往背陰的坡地走——凝氣草喜陰,多生長在這種地方。走了約莫半個時辰,腳邊的草漸漸變得不一樣,葉片呈淡青色,頂端結著細小的白絨,正是他要找的凝氣草。
“總算找到了?!蹦饺菰扑闪丝跉猓贸鏊幒t和小鏟子,小心翼翼地挖起來。凝氣草的根須很脆,稍不注意就會折斷,影響藥效。他挖得很慢,額頭上很快滲出汗珠,混著塵土,在臉上畫出幾道印痕。
剛挖滿半簍,忽然聽到身后傳來“窸窣”聲。慕容云猛地回頭,握緊了腰間的短劍——不,現(xiàn)在他更習慣用孫奎給的那把“破風”匕首,此刻正別在靴筒里,觸手冰涼。
草叢里鉆出一只狼,毛色發(fā)黑,脊背高高隆起,正是孫栓說的鐵背狼。它比普通的狼大上一圈,獠牙外露,綠幽幽的眼睛死死盯著慕容云,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威脅聲。
一階中品妖獸。慕容云在心里判斷,和之前遇到的腐骨鳩不是一個級別。他慢慢后退,將藥簍護在身后——這里面的凝氣草,可不能有閃失。
鐵背狼顯然沒把這個看起來瘦弱的少年放在眼里,猛地撲了上來,腥臭的風撲面而來。慕容云早有準備,側(cè)身避開,同時抽出靴筒里的破風匕首,反手刺向狼腹。
“噗嗤”一聲,匕首沒入寸許,帶出一股滾燙的血。鐵背狼吃痛,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嚎叫,轉(zhuǎn)身又是一口咬來。慕容云腳下踩著流云步,像片葉子般躲閃,同時尋找下一次出刀的機會。
這狼皮果然堅硬,剛才那一刺要是換了他自己的短劍,恐怕只能劃個口子。他心里慶幸孫奎的饋贈,手上卻不敢怠慢。幾個回合下來,他漸漸摸清了鐵背狼的路數(shù)——兇猛有余,靈活不足。
看準一個破綻,慕容云矮身躲過狼爪,匕首順著狼的前腿關節(jié)刺進去,同時手腕一擰。
“嗷——!”
鐵背狼的前腿應聲而斷,再也站不穩(wěn),重重摔在地上。慕容云沒有猶豫,上前一步,匕首精準地刺入它的脖頸。
狼的身體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彈。慕容云拄著匕首喘氣,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jié)裢浮_@是他第一次獨自殺死一階中品妖獸,比對付那兩只腐骨鳩要吃力得多。
他喘勻了氣,用匕首剝下狼皮——鐵背狼的皮能做些簡單的防御護具,狼骨也能賣點靈石。雖然麻煩,但對于現(xiàn)在的他來說,每一塊靈石都不能浪費。
處理完狼尸,太陽已經(jīng)升到頭頂。谷里稍微暖和了些,風也小了點。慕容云找了塊背風的石頭坐下,拿出干糧和水,慢慢吃起來。藥簍里的凝氣草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讓他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放松了些。
“看來也沒那么難?!彼匝宰哉Z,心里升起一絲小小的得意。可剛放下心,就聽到遠處傳來打斗聲,還有人在喊“把草交出來”。
慕容云立刻警惕起來,收起干糧,拎著藥簍躲到一塊巨石后面。他屏住呼吸,透過石縫往外看。
只見不遠處,三個穿灰衣的修士正圍攻一個青衣人。那青衣人手里緊緊抱著個藥簍,身上已經(jīng)帶了傷,顯然是在護著簍里的東西。
“李三,別掙扎了,就你那練氣六層的修為,還想保住那株‘聚靈花’?”一個刀疤臉獰笑著,手里的長刀帶著靈力波動,顯然是件法器。
“就是,識相的交出來,還能留你個全尸!”另一個瘦高個附和著,手里的鞭子“啪”地抽在地上,卷起一陣塵土。
那叫李三的青衣人咬著牙,嘴角流著血:“這聚靈花是我冒著生命危險采來給我妹妹治病的,你們休想!”
“治?。康搅说馗僦伟?!”刀疤臉不耐煩了,長刀一揮,直取李三的咽喉。
李三絕望地閉上眼,卻聽到“鐺”的一聲脆響。他睜開眼,只見刀疤臉的刀被一支飛箭擋開,一個穿著皮甲的漢子從樹上跳下來,手里還拿著把弓。
“王大哥?”李三又驚又喜。
“三個打一個,不嫌丟人?”那王大哥冷笑一聲,弓弦一拉,又是一支箭射向瘦高個。
局勢瞬間逆轉(zhuǎn)。那三個灰衣人顯然沒料到會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一時有些慌亂。刀疤臉看了看王大哥,又看了看受傷的李三,咬了咬牙:“撤!”
三人很快消失在樹林里。王大哥走到李三身邊,扶起他:“沒事吧?”
“沒事,多謝王大哥?!崩钊屑さ卣f,“要不是你……”
“謝啥,都是混口飯吃的?!蓖醮蟾鐢[擺手,“你的聚靈花呢?沒被搶走吧?”
李三連忙護住藥簍:“還在,還在。”
兩人說著,攙扶著往谷外走去。
慕容云從巨石后走出來,心里一陣復雜。剛才那一幕,像極了話本里的“路見不平”,可那王大哥出手時,他分明看到對方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算計——那眼神,不像是單純的好心。
他搖了搖頭,把這念頭甩出去。不管人家是真心還是假意,至少救了人。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藥簍,里面只有普通的凝氣草,應該不會引來這種搶劫。
繼續(xù)往谷深處走,凝氣草漸漸多了起來。慕容云加快了速度,很快就采滿了一簍。他估算了一下,差不多有二十株,正好能交任務。
正準備往回走,忽然聽到旁邊的樹叢里傳來呻吟聲。他心里一動,走過去撥開樹枝,只見一個修士躺在地上,胸口插著一把匕首,已經(jīng)沒了氣息,身邊的藥簍倒在地上,里面的凝氣草撒了一地。
慕容云的心跳漏了一拍。這修士穿著普通的灰布衫,看起來和他年紀差不多,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顯然也是來采草的,卻不知被誰殺了。
他強壓下心里的不適,仔細看了看四周。地上有打斗的痕跡,還有幾滴血跡延伸向遠處,顯然兇手沒走太遠。
慕容云沒有多做停留,甚至沒敢去撿那些散落的凝氣草。他知道,這種時候多待一秒就多一分危險。他拎起自己的藥簍,快步往谷外走,腳步比來時快了很多,連呼吸都放輕了。
剛才那王大哥和李三的身影在他腦海里閃過,還有那個刀疤臉……這黑風谷里,果然不止有妖獸,更有人性的惡。那個死去的少年,說不定就是被剛才那三個灰衣人殺的,也可能是被其他不知名的散修搶了。
他摸了摸懷里的平安符,錦囊的布料已經(jīng)被冷汗浸濕,卻依舊帶著點溫熱。母親說這符能護他平安,可剛才那個少年,是不是也有家人惦記著?
風又大了起來,吹得樹葉嘩嘩作響,像是在哭泣。慕容云不敢回頭,只顧著埋頭往前走。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這修仙界的殘酷,遠比他想象的更直接,更血腥。
沒有那么多話本里的俠義,更多的是為了幾塊靈石、一株靈草就痛下殺手的冷漠。
快到谷口時,他看到幾個身影在徘徊,正是王麻子的人,為首的還是那個豁嘴。他們顯然是在等他出來。
慕容云的心沉了下去。他握緊了藥簍的背帶,靴筒里的破風匕首硌著腳踝,提醒著他可以戰(zhàn)斗。但他知道,一旦動手,就算能打跑他們,也會惹來更多麻煩。王麻子在黑石鎮(zhèn)勢力不小,硬碰硬不是明智之舉。
他放慢腳步,腦子飛快地轉(zhuǎn)著。硬拼不行,那就只能智取。他看了看旁邊的樹林,又看了看谷口的方向,心里有了個主意。
他故意裝作沒看到那幾人,腳步卻悄悄往樹林邊挪?;碜焖麄冿@然也看到了他,立刻圍了上來。
“小子,采到草了?”豁嘴獰笑著,眼睛盯著他的藥簍,“識相的,把草留下,再交五塊靈石,爺就放你走。”
慕容云停下腳步,臉上露出驚慌的表情——這是他故意裝出來的:“我……我就采了點凝氣草,沒靈石……”
“沒靈石?那就把草留下,再讓爺搜搜身!”一個瘦猴似的漢子上前一步,伸手就要來搶藥簍。
就在這時,慕容云猛地將藥簍往地上一摔,同時轉(zhuǎn)身就往樹林里跑。他跑得飛快,腳下的流云步施展到極致,像只受驚的兔子。
“想跑?追!”豁嘴罵了一聲,帶著人追了上來。
慕容云在樹林里七拐八繞,利用熟悉地形的優(yōu)勢,很快就把他們甩開了一截。他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必須想辦法徹底擺脫他們。
他想起剛才看到的那具尸體,心里一狠,改變方向,朝著那片區(qū)域跑去。
果然,沒過多久,后面的腳步聲就慢了下來。那些人顯然也怕遇到危險,不敢深入。慕容云聽到豁嘴在后面氣急敗壞地罵了幾句,然后腳步聲漸漸遠去。
他靠在一棵樹上,大口喘著氣。后背的衣服已經(jīng)被樹枝劃破,火辣辣地疼。他回頭看了看,確認沒人追上來,才松了口氣。
藥簍丟了,里面的凝氣草也沒了。他這一趟,等于白來了。
慕容云苦笑了一下,心里卻沒有太多失落。至少,命保住了。和命比起來,那些凝氣草又算得了什么?
他想起父親的話:“你的命不僅是自己的,更是慕容家的。”以前覺得這話太重,現(xiàn)在才明白,能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轉(zhuǎn)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雖然沒采到草,但殺了那只鐵背狼,狼皮和狼骨也能換幾塊靈石,不算完全白跑一趟。
夕陽西下,把黑風谷的影子拉得很長。慕容云的身影在荒草間獨行,顯得有些單薄,卻異常堅定。他的青衫更臟了,臉上也添了新的傷痕,但他的眼神,比來時多了幾分警惕,也多了幾分韌性。
平安符的溫度,依舊在懷里,提醒著他,無論多苦多險,都要活下去。
走出黑風谷時,天已經(jīng)擦黑了。遠處的黑石鎮(zhèn)亮起了零星的燈火,像一雙雙窺視的眼睛。慕容云沒有直接回去,而是繞到鎮(zhèn)子后面的山腳下,找了個隱蔽的山洞,打算先在這里歇一晚。
他生了堆火,把鐵背狼的皮鋪在地上,算是個簡單的床。火光跳躍著,映在他年輕的臉上,忽明忽暗。
他拿出狼骨,用匕首刮去上面的肉,心里盤算著能換多少靈石。又摸了摸懷里的平安符,錦囊的縫隙似乎又大了點,玄龜甲的粉末漏出來更多了。
“明天得找個地方補補?!彼哉Z。
夜深了,山風吹過洞口,帶著寒意。慕容云往火堆里添了些柴,蜷縮在狼皮上,把平安符緊緊貼在胸口。
這是他在外面過的第一個夜晚,沒有家族的庇護,沒有母親的嘮叨,只有冰冷的山洞和跳動的火焰。他知道,這樣的夜晚,以后還會有很多。
荒路獨行,才剛剛開始。但他不怕,至少現(xiàn)在不怕。因為他知道,只要懷里的平安符還在,只要他還活著,就有希望。
火光漸漸弱了下去,慕容云的呼吸也變得平穩(wěn)。他睡著了,眉頭卻依舊微微皺著,像是在夢里,也在警惕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