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盆洗手后，我成了國家美術(shù)館的一名文物修復(fù)師。干我們這行的，最忌諱心浮氣躁。
可我的頂頭上司，新上任的館長，陸景辭，偏偏是個能讓活菩薩都發(fā)火的主?？战档谝惶欤?/p>
他就把我叫到辦公室，指著一幅古畫面色冰冷：「三天，修復(fù)它?！刮移沉艘谎郏铧c氣笑。
那是文藝復(fù)興時期的珍品，修復(fù)難度堪比登天，別說三天，三年都夠嗆。我當場拒絕。
他卻不以為意，只扔下一張卡：「錢不是問題，我只要結(jié)果?！刮医杩谌ハ词珠g，
撥通了中間人白叔的電話：「這活兒沒法干，那姓陸的就是個瘋子。」電話那頭沉默片刻，
傳來陸景辭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笑意：「沈未，別裝了。我不是要你修，我是要你仿。
仿一幅一模一樣的，就像五年前，你仿的那幅《寒江雪》一樣?！?.我叫沈未，
一個平平無奇的文物修復(fù)師。這是我入職國家美術(shù)館的第三年。工作清閑，待遇優(yōu)渥，
我以為我能在這里安穩(wěn)干到退休。直到陸景辭的出現(xiàn)。他空降成了美術(shù)館的新館長，
一來就攪得天翻地覆。所有人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惹到這位背景神秘、手段狠戾的新貴。
我躲在修復(fù)室里，兩耳不聞窗外事，只想當個隱形人?？善谝粋€就找上了我。
他把我叫到館長辦公室，那間全市采光最好的房間，此刻卻陰沉得讓人透不過氣。
陸景辭坐在巨大的紅木辦公桌后，指節(jié)分明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干蛭?？」
他念我的名字，尾音上挑，帶著幾分審視。我點頭，沒說話。他站起身，
從身后的保險柜里取出一個長條形的畫匣。畫匣打開，一幅古畫在我面前徐徐展開。畫卷上，
是洶涌的海浪和孤寂的礁石，筆觸蒼勁，意境深遠。
是十五世紀著名畫家凡賽的遺作——《海的低語》。世界級珍品。也是我最喜歡的一幅畫。
「這幅畫，邊緣有一處細微的霉變，」陸景辭的聲音很冷，「三天，把它修復(fù)好?！?/p>
我盯著那處所謂的「霉變」，只有不到半個指甲蓋大小，不仔細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為了這么點瑕疵，就要動一幅價值連城的古畫。不是瘋了，就是別有用心。
我抬眼看他：「館長，這幅畫的修復(fù)難度極高，需要向上面報備，組織專家會審，
制定詳細方案。三天時間，絕對不夠?！惯@是實話，也是推辭。陸景辭像是沒聽到我的話。
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張黑卡，推到我面前?！稿X不是問題，」他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
「我只要結(jié)果。」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個下屬，更像是在看一件勢在必得的藏品。
我心里那根弦，猛地繃緊了。2.我沒有接那張卡。「抱歉，館長，我做不到?！拐f完，
我轉(zhuǎn)身就想走。「沈未?！龟懢稗o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不輕不重，
卻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壓力。我腳步一頓?！改愫芟矚g這幅畫？」他問。
我沒回頭：「與工作無關(guān)?！埂阜操惖漠嫞媸罉O少?！逗５牡偷驼Z》是他晚年的巔峰之作，
也是他所有作品里，唯一一幅用了『克萊因藍』顏料的畫?！顾穆曇舨患膊恍欤?/p>
像是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我的后背卻瞬間僵硬。克萊因藍，
是五十年前才被發(fā)明出來的顏色。一個十五世紀的畫家，絕不可能用到它。除非，
這幅畫是假的。或者說，是一幅足以以假亂真的，頂級贗品。這個秘密，全世界知道的人，
不超過三個。一個是我，這幅畫的偽造者。一個是我的中間人，白叔。還有一個，
就是五年前花天價買下這幅畫，卻至今沒有發(fā)現(xiàn)真相的神秘買家。現(xiàn)在，又多了一個陸景辭。
辦公室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我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修復(fù)室的工具不夠用吧，」
陸景辭繞過辦公桌，走到我面前，「我給你準備了一間私人工作室，就在樓上。
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會去打擾你?！顾臍庀⒒\罩下來，帶著淡淡的雪松味。壓迫感，
鋪天蓋地?！肝以僬f一次，」他微微俯身，湊到我耳邊，聲音低得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
「我要你在三天之內(nèi)，『修復(fù)』好它。」修復(fù)兩個字，他咬得極重。我攥緊了手心，
指甲深深陷進肉里。他什么都知道。3.我最終還是接下了這個「任務(wù)」。
我被帶到了頂樓的私人工作室。這里比我那個小小的修復(fù)室大了十倍不止，
各種頂級設(shè)備一應(yīng)俱全，甚至還有幾樣是市面上根本買不到的孤品。
是所有修復(fù)師夢寐以求的地方。于我而言，卻是天羅地網(wǎng)。陸景辭把我一個人扔在這里，
臨走前，只留下了一句話?！肝业饶愕暮孟ⅰ！归T被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我走到那幅《海的低語》前，久久地凝視著它。五年前，我還是業(yè)內(nèi)最負盛名的偽畫師，
「川」。一筆丹青，可亂乾坤。這幅《海的低語》，是我封筆前的最后一幅作品。為了它，
我耗盡了心血，也差點暴露了自己。那之后，我銷聲匿跡，改頭換面，
成了一名普通的修復(fù)師沈未。我以為，這輩子都可以和過去一刀兩斷。沒想到，五年后，
它會以這種方式，再次出現(xiàn)在我面前。而陸景辭，他到底是誰？他怎么會知道這個秘密？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無數(shù)個問題在我腦中盤旋，卻找不到一個答案。我拿出手機，猶豫再三，
還是撥通了那個許久沒有聯(lián)系過的號碼。電話很快被接通，傳來白叔蒼老的聲音?！感∥矗俊?/p>
「白叔，是我?！刮覊旱土寺曇簦笌臀也閭€人，陸景辭，國家美術(shù)館的新館長。」
白叔沉默了。過了很久，他才嘆了口氣：「小未，你惹上他了？」我的心一沉：「他有問題？
」「他不是有問題，他是最大的問題。他是陸家的人，京城陸家。五年前，
買下你那幅《海的低語》的，就是陸家的老爺子?！罐Z的一聲，
我腦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4.陸家。那個跺一跺腳，
整個京城都要抖三抖的頂級豪門。當年，我只知道買家神秘，出手闊綽，卻沒想到，
來頭竟然這么大。「陸老爺子一輩子醉心收藏，最看重的就是這幅《海的低語》。他臨終前，
把這幅畫傳給了他最疼愛的孫子?！拱资宓穆曇敉钢还赡兀改莻€孫子，就是陸景辭?！?/p>
我的手腳一片冰涼。所以，陸景辭早就知道這畫是假的。他不動聲色，隱忍五年，
如今空降到美術(shù)館，第一件事就是把我揪出來。他想干什么？報復(fù)我？揭穿我？
把我送進監(jiān)獄？「小未，聽叔一句勸，趕緊走，離他越遠越好?！拱资宓穆曇魩е鼻校?/p>
「陸景辭這個人，深不可測，你斗不過他的?！埂缸撸俊刮铱嘈σ宦?，「我走得了嗎？」
從他把我?guī)нM這個工作室開始，我就已經(jīng)成了他的籠中鳥。掛了電話，我癱坐在椅子上，
第一次感覺到了無力和恐懼。接下來的兩天，我把自己關(guān)在工作室里。我沒有去碰那幅畫，
而是在瘋狂地查閱關(guān)于陸景辭的一切。他的資料少得可憐，
除了那些官方得不能再官方的履歷，私生活一片空白。越是這樣，越證明這個人的可怕。
第三天下午，工作室的門被敲響了。我不用看也知道是誰。陸景辭走了進來，徑直來到畫前。
畫還和兩天前一樣，沒有任何變化。他沒有看我，只是淡淡地問：「時間到了，
『修復(fù)』得怎么樣了？」我靠在椅背上，看著他完美的側(cè)臉，忽然覺得有些好笑?！戈?zhàn)^長，
」我開口，聲音沙啞，「明人不說暗話，你到底想怎么樣？」他終于轉(zhuǎn)過頭，
視線落在我臉上。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沒有憤怒，沒有嘲諷，只有一片看不透的深海。
「我想怎么樣？」他重復(fù)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我想請你，
再畫一幅《海的低語》?！刮彝左E縮?！改闶裁匆馑?？」「意思就是，」
他一步步向我走來，強大的壓迫感讓我?guī)缀鯚o法呼吸，「我手里的這幅，是假的。
而真的那幅，很快就會出現(xiàn)?！埂肝乙?，在真品出現(xiàn)之前，再偽造一幅。
一幅比你五年前更完美的贗品。」5.陸景辭瘋了。這是我唯一的念頭?！笧槭裁矗俊?/p>
我無法理解，「真品要出現(xiàn)了，你為什么還要一幅贗品？」「因為，」他停在我面前，
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我要用你的贗品，去換那幅真品。」我的腦子徹底宕機了。
用一幅假的，去換一幅真的？這是什么操作？「你覺得，會有人傻到用真品換你的贗品嗎？」
我問他?！笗??！龟懢稗o的語氣篤定得可怕，「只要你的畫，能騙過所有人的眼睛。」
他是在夸我，也是在給我下套?！肝也桓伞！刮揖芙^得干脆利落，「偽造國家級文物，
是重罪。我不想下半輩子在牢里度過?！埂甘菃幔俊顾p笑一聲，從口袋里拿出一支錄音筆，
按下了播放鍵。里面?zhèn)鞒龅?，正是我和白叔的通話?！浮迥昵埃?/p>
買下你那幅《海的低語》的，就是陸家的老爺子?！?/p>
白叔的聲音清晰地回蕩在空曠的工作室里。我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他連這個都查到了。
不，他不是查到的，他是在監(jiān)聽我。「沈未，或者，我該叫你『川』？」陸景辭收起錄音筆，
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袖口，「你有兩個選擇。一，幫我畫畫，事成之后，你我兩清，你的秘密，
永遠是秘密。二，我現(xiàn)在就報警，人證物證俱在，你猜，你能在牢里待幾年？」
他把選擇題擺在我面前，可我根本沒得選。這是一個死局。我看著他，這個男人，英俊，
多金，位高權(quán)重。他擁有一切，卻像個魔鬼一樣，用最優(yōu)雅的姿態(tài)，把我拖入深淵。
「我需要材料?！乖S久，我艱難地開口。我知道，從我說出這句話開始，
我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陸景辭笑了。那笑容里，沒有勝利的喜悅，反而帶著一絲……悲涼？
我一定是看錯了。「你需要的任何東西，都會送到這里。」他說，「我只有一個要求，
半個月之內(nèi)，我要看到成品?！拐f完，他轉(zhuǎn)身離開，沒有再多看我一眼。
工作室的門再次關(guān)上，這一次，我清楚地聽到了落鎖的聲音。我真的，成了一只籠中鳥。
6.接下來的半個月，我過上了與世隔絕的生活。陸景辭說到做到，我需要的任何材料，
無論多么珍稀古怪，都會在第二天準時出現(xiàn)在工作室門口。從特制的畫布，
到古法研磨的礦物顏料，甚至還有幾樣早已失傳的工具。他的人脈和財力，超乎我的想象。
我把自己完全沉浸在創(chuàng)作中。偽造一幅畫，和修復(fù)一幅畫，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修復(fù)，
是讓它恢復(fù)原貌。而偽造，是創(chuàng)造一個本不存在的「原貌」。我需要模仿的，
不只是凡賽的筆觸和風(fēng)格，更是他的靈魂。我要想象他站在海邊時，是怎樣的心情。
是看到驚濤拍岸的激昂，還是面對無垠大海的孤寂？我把自己關(guān)在畫里，日夜不分。
身體很累，精神卻高度亢奮。我不得不承認，這種游走在刀尖上的感覺，
讓我久違地感到了興奮。也許我骨子里，就不是一個能安分守己的人。期間，
陸景辭來過幾次。他從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遠處，看著我作畫。他的目光，
像是一把無形的刻刀，一寸寸地剖析著我。我能感覺到，他不僅僅是在監(jiān)工。他似乎，
能看懂我的畫。那種感覺很奇怪，就像是遇到了一個跨越時空的知己，偏偏這個知己，
又是將我推入絕境的敵人。我們之間，隔著一幅畫，也隔著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這天晚上，
我正在給畫作最后的上色，工作室的門突然開了。陸景??辭走了進來，手里提著一個食盒。
他將飯菜一一擺在桌上，四菜一湯，都是我喜歡的口味。我停下畫筆，警惕地看著他。
「吃吧，」他淡淡地說，「人是鐵，飯是鋼?！埂戈?zhàn)^長費心了?！刮艺Z氣疏離。
他也不在意，自顧自地盛了一碗湯，放到我面前?！竾L嘗，你以前最喜歡的松茸雞湯。」
我的手猛地一抖，顏料滴落在地板上。我以前，最喜歡？他怎么會知道？我抬起頭，
死死地盯著他，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一絲破綻。可他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你到底是誰？」我問，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顫抖。陸景辭沒有回答，
只是拿起湯匙，舀了一勺湯，遞到我嘴邊。「張嘴。」
他的動作自然得仿佛我們已經(jīng)演練了千百遍。我僵在那里，一動不動。他很有耐心，
就那么舉著湯匙，靜靜地看著我。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情緒。有掙扎，
有痛苦，還有一絲……溫柔。我一定是瘋了。我別過頭，避開他的觸碰。「陸?zhàn)^長，
請你自重。」他手一頓，隨即收了回去?！干蛭?，」他放下湯碗，聲音恢復(fù)了以往的清冷，
「你記不記得，五年前，你接過一個特殊的單子?！埂敢粋€少年，請你仿一幅他母親的遺作。
」我的心臟，漏跳了一拍。7.我當然記得。那是我剛出道時，接的第一個「私活」。
客戶是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的少年，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清瘦，沉默。
他拿著一幅破損嚴重的小像，找到了白叔，指名要我來仿。那幅畫，
畫的是一個溫柔美麗的女人，看得出，畫師的技法很生澀，卻充滿了愛意。少年說，
那是他父親畫的他母親，也是他母親唯一的遺物?？上г谝粓鲆馔庵袚p毀了。
他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積蓄，只求我能畫一幅一模一樣的。我當時還笑他傻，一幅不值錢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