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的氣氛，凝重得像一塊即將滴水的烏云。
我，溫念，作為那只“鳩占鵲巢”了二十年的“鳩”，正襟危坐地坐在歐式沙發(fā)的角落里，手里捧著一杯快要涼掉的檸檬水，思考著一個極其嚴(yán)肅的問題。
待會兒被掃地出門后，是去生活成本較低的鶴城呢，還是去四季如春的昆城？鶴城房價便宜，三十萬就能買個小兩居，我可以徹底躺平。昆城氣候宜人，適合養(yǎng)花，精神上會更愉悅……
“念念，你在想什么？”身旁，名義上的母親，溫夫人宋雅女士，用一種夾雜著嫌惡與審視的目光瞥了我一眼，語氣冰冷。
我從美好的躺平幻想中回過神，露出一個極其標(biāo)準(zhǔn)且溫順的微笑：“沒什么，在想姐姐回來，我該送她什么禮物?！?/p>
是的，那個真正的溫家千金，今天要回來了。
這個情節(jié)，我熟。按照我看過的一百零八本真假千金小說套路，接下來，我就該是那個被瘋狂打臉、被揭穿各種陰謀、最終下場凄慘的惡毒女配。
可惜了，劇本拿錯了。我既不惡毒，也沒有陰謀。在這二十年里，我活得像個溫家的吉祥物兼受氣包，循規(guī)蹈矩，謹(jǐn)小慎微，最大的叛逆不過是背著他們多吃了兩塊提拉米蘇。
“禮物？”我名義上的大哥，溫瑞，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嗤笑。他永遠(yuǎn)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仿佛我是地上一只礙眼又骯臟的螞蟻?！澳隳馨卜质丶旱貪L出去，別礙了小芷的眼，就是對她最好的禮物?！?/p>
溫瑞，標(biāo)準(zhǔn)的小說霸總模板，可惜腦子不太好使。他似乎忘了，當(dāng)初把我抱回來，讓我享受這二十年“虛假富貴”的，正是他們溫家自己。
我從善如流地點(diǎn)點(diǎn)頭：“好的，大哥?！?/p>
多說一個字都嫌浪費(fèi)口水。我巴不得趕緊走，這富麗堂皇的牢籠，我早就待膩了。每天穿著別扭的禮服，吃著沒幾粒米的營養(yǎng)餐，還要應(yīng)對這一家子“我在演戲給你看”的虛偽家人，累，太累了。
就在這時，大門處傳來一陣騷動。
“大小姐回來了！”管家的聲音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激動。
來了。
我感覺客廳里所有人的神經(jīng)都瞬間繃緊了。宋雅立刻起身，臉上堆起了我從未見過的、慈母般的溫柔笑容。我爸溫明德也整了整領(lǐng)帶，露出一副威嚴(yán)又不失父愛的表情。溫瑞則像一只即將見到主人的孔雀，整理著自己的袖扣，準(zhǔn)備展現(xiàn)他最好的那一面。
真沒勁。這種橋段，短視頻里都刷爛了。我甚至能猜到下一個鏡頭，真千金會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怯懦又倔強(qiáng)地走進(jìn)這個她本該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的家。
然而，門口出現(xiàn)的人，卻讓我的預(yù)判，第一次，出現(xiàn)了偏差。
走進(jìn)來的女孩，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長風(fēng)衣，身姿挺拔，氣場強(qiáng)大得不像是一個剛從鄉(xiāng)下被接回來的孩子。她長得很美，是一種極具攻擊性的、凌厲的美。尤其是那雙眼睛，黑沉沉的，像淬了冰的寒星，掃視全場時，帶著一種讓所有人都感到心悸的壓迫感。
她就是沈芷，真正的溫家大小姐。
宋雅激動地迎上去，張開雙臂：“小芷，我的女兒，你終于回來了！媽媽好想你！”
沈芷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秒，沒有任何波動，然后越過她，越過溫明德，越過溫瑞，最后，精準(zhǔn)地、牢牢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只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獵鷹盯住了。我捧著檸檬水的手，下意識地緊了緊。
完了，最終審判要來了。
我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被她當(dāng)眾扇耳光，然后被罵“小偷”的準(zhǔn)備。畢竟，小說里都是這么演的。
全家人都順著沈芷的目光看向我，眼神里充滿了幸災(zāi)樂禍。溫瑞更是直接開口，語氣里滿是快意：“小芷，你放心，這個冒牌貨我們馬上就處理掉！”
沈芷依舊看著我，那雙冰冷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融化。
她無視了所有人，邁開長腿，一步一步地，朝我走了過來。
我屏住了呼吸，準(zhǔn)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暴風(fēng)雨。
然后，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沈芷走到了我的面前，停下。她緩緩地、鄭重地，朝我伸出手。
她的聲音，清冷中帶著一絲難以察otic的顫抖，和一種我完全聽不懂的、仿佛跨越了千山萬水的鄭重。
“上一世，你于亂軍之中，贈我半個饅頭，救我性命?！?/p>
“這一世，溫念。”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換我來，護(hù)你一世無憂。”
我：“……?。俊?/p>
手里的檸檬水，“哐當(dāng)”一聲，掉在了昂貴的手工地毯上，洇開一圈淺黃色的、充滿問號的水漬。
這個劇本……好像有哪里不對？下一個風(fēng)口，難道是玄幻報恩流？
整個客廳，陷入了一種詭異的、長達(dá)半分鐘的死寂。
溫家三口的表情，像是集體被按下了暫停鍵，從幸災(zāi)樂禍到震驚，再到全然的呆滯，最后定格在一片滑稽的空白上。
我低頭看著地毯上的水漬，大腦一片混亂。
上一世？亂軍？半個饅頭？
這位真千金姐姐，是不是在回來的路上，被什么奇怪的東西砸到頭了？還是說，這是什么新型的、我沒見過的羞辱方式？先給我一個希望，再把我推入更深的深淵？
市場需要新的刺激，但這個刺激，未免也太超前了。
“小、小芷……你在說什么胡話？”宋雅最先反應(yīng)過來，她勉強(qiáng)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試圖打圓場，“你是不是認(rèn)錯人了？她叫溫念，是……是那個冒牌貨。”
沈芷連一個眼神都懶得分給她。
她依舊看著我，那雙深邃的眼睛里，情緒復(fù)雜得像一片星空。有懷念，有感激，有憐惜，還有一種讓我感到陌生的、堅(jiān)定的守護(hù)欲。
她見我沒反應(yīng)，便主動上前一步，輕輕握住了我的手腕。
她的手很涼，但掌心卻仿佛有一團(tuán)看不見的火焰，溫暖而有力。
“你不用懂?！鄙蜍频穆曇舴湃崃诵?，像是怕嚇到我，“你只要知道，從今天起，有我在，沒人能再讓你受一丁點(diǎn)的委屈?！?/p>
這話說得……我更想去鶴城躺平了。跟這種疑似有妄想癥的大佬待在一起，總覺得比應(yīng)付溫家這群戲精還要累。
“沈芷！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溫瑞終于忍不住了，他英俊的臉上滿是怒氣和不解，“你是不是在鄉(xiāng)下待久了，腦子不清醒？她是我們溫家的恥辱！是你這二十年痛苦的根源！你應(yīng)該恨她，而不是……”
“聒噪?！?/p>
沈芷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她甚至沒有回頭。但就在她話音落下的那一刻，溫瑞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后面的話全部卡在了嗓子眼，漲得滿臉通紅，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看得目瞪口呆。這是什么？言出法隨？
“溫念，”沈芷拉著我的手，讓我從沙發(fā)上站起來，然后帶我坐到了整個客廳最中心的主位上，自己則在我身邊坐下，形成了一個極其強(qiáng)勢的保護(hù)姿態(tài)，“我知道你現(xiàn)在不信，沒關(guān)系，我會證明給你看?！?/p>
她頓了頓，用一種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在我耳邊輕聲說：“我是修行者，身負(fù)天道氣運(yùn)。但這份氣運(yùn)，需要一個‘錨’才能在現(xiàn)世穩(wěn)定。而你，因?yàn)樯弦皇赖亩髑?，靈魂被天道選為了我唯一的‘氣運(yùn)之錨’?！?/p>
我的大腦徹底宕機(jī)了。
修、修行者？氣運(yùn)？錨？
這信息量太大，我那顆只想躺平的咸魚腦袋處理不過來。
“簡單來說，”沈芷看出了我的茫然，換了一種更通俗的說法，“我的能力強(qiáng)弱，跟你有關(guān)。你心情越好，情緒越穩(wěn)定，我的能力就越強(qiáng)。你越是安心，我就越是無所不能。”
她看著我，眼神無比認(rèn)真：“所以，溫念，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你只需要像現(xiàn)在這樣，安安心心地待著。你的‘存在’，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你，是我的‘定海神針’?！?/p>
我終于，有點(diǎn)明白了。
鬧了半天，我的任務(wù)，就是“躺平”？
我躺得越舒服，這位大佬就越厲害？
這世上……還有這種好事？
我看著沈芷那張寫滿“信我沒錯”的臉，又看了看對面那三個石化了一樣的家人，心里那點(diǎn)想去鶴城買房的念頭，第一次，動搖了。
或許……在這里躺平，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我不信！”溫瑞終于緩了過來，他指著沈芷，氣急敗壞地吼道，“你肯定是用了什么妖術(shù)！爸，媽，你們就看著她這么胡鬧嗎？今天不把這個冒牌貨趕出去，我溫瑞就不是溫家的人！”
他開始上演經(jīng)典戲碼：一哭二鬧三上吊之霸總威脅版。
溫明德夫婦倆也回過神，臉色極其難看。親生女兒不認(rèn)他們，反而去維護(hù)一個冒牌貨，這讓他們感覺自己的臉面被按在地上反復(fù)摩擦。
“小芷，別鬧了！”溫明德沉下臉，擺出了一家之主的威嚴(yán)，“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溫念的事，我們家自有安排。你先回房間休息，我們……”
“不必了?！鄙蜍拼驍嗨?，語氣恢復(fù)了最初的冰冷，“從今天起，我住哪，溫念就住哪。她的事，就是我的事。誰敢動她一根頭發(fā)，就要做好承受百倍代價的準(zhǔn)備?！?/p>
她這話，是對著溫家所有人說的。
我坐在她身邊，感受著她身上散發(fā)出的那種絕對的、不容置疑的氣場，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奇異的感覺。
二十年來，我第一次，在這個家里，有了一種“被保護(hù)”的錯覺。
雖然這個保護(hù)者，看起來腦子好像不太正常。
但……這種感覺，還不賴。
于是，我心安理得地靠在沙發(fā)上，拿起桌上的一塊馬卡龍，小口地吃了起來。
管他呢，天塌下來，有個高個子頂著。我還是先想想，今晚的菜單能不能加一道佛跳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