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雨滴敲打著槐安路公寓老舊的玻璃窗，發(fā)出單調(diào)而催眠的噠噠聲。
夜色被窗上的水痕扭曲，窗外那盞昏黃的路燈，像一只惺忪的睡眼，
勉強照亮樓下狹窄潮濕的巷口。墨瞳蹲在窗臺上，琥珀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收縮，
倒映著窗外模糊的光景。它是一只漂亮的貍花貓，毛色灰黑相間，線條流暢，
像一頭微縮的豹子。但它的眼神，卻絕非一只普通家貓所能擁有。
那里面沒有貓科動物常見的懵懂好奇或野性警惕，而是一種近乎人類的、沉靜的觀察與思索。
它能聽懂許多詞語，
n（沮喪）、weariness（疲憊）、還有那深藏眼底的……unease（不安）。
它聽到身后鍵盤敲擊聲斷斷續(xù)續(xù)，最終徹底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長長的、壓抑的嘆息。
陸宇癱在電腦椅上，手指插進亂糟糟的頭發(fā)里。屏幕上的光標(biāo)在某個段落末尾固執(zhí)地閃爍著，
仿佛在嘲笑他的才思枯竭。他又卡住了。筆下的偵探被困在迷宮里，而他這個創(chuàng)造者，
似乎也迷失在了自己構(gòu)建的情節(jié)迷霧中。“墨瞳，”他聲音沙啞地喚道，“你說，
這家伙到底是怎么離開密室而不留下任何痕跡的？”墨瞳沒有回頭，
只是耳朵尖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它當(dāng)然無法用語言回答，但它站起身，輕盈地跳下窗臺，
邁著優(yōu)雅無聲的步伐走到書桌邊。它先是用頭蹭了蹭陸宇垂落的手背，
然后伸出帶著倒刺的粉色舌頭，舔了舔他的指尖。一種粗糙而溫暖的觸感。接著，
它做了一件它常做的事——它跳上書桌，精準(zhǔn)地一爪子拍在藍牙音箱的播放鍵上。
輕柔的古典吉他曲流淌出來，是陸宇煩躁時常用來靜心的那首。陸宇愣了一下，隨即苦笑，
揉了揉墨瞳的腦袋：“也就你最懂我。”他順手拿起遙控器，
打開了角落那臺老舊的小電視機，試圖找點別的刺激。本地新聞頻道正在播報晚間新聞。
“……警方仍在搜尋失蹤的果蔬店老板王某某的下落。
王某某于上周三晚離開店鋪后至今未歸，其家人表示異常。據(jù)鄰居反映，
曾因虐待自家飼養(yǎng)的犬只而遭到投訴……”電視里出現(xiàn)一個面相有些刻薄的中年男人的照片，
以及他那間凌亂店鋪的鏡頭。陸宇皺了皺眉，換了個臺?！罢媸恰裁丛阈氖露加小?/p>
”他沒有注意到，在他換臺的一瞬間，墨瞳的視線從他的手移向了屏幕。
那雙琥珀色的瞳孔里，閃過一絲極快、極冷的微光，仿佛寒刃出鞘的一瞬。
它盯著已經(jīng)播放廣告的屏幕看了幾秒，然后扭過頭，
再次望向窗外的雨夜和那條空無一人的巷口。窗玻璃上，隱約映出它端坐的剪影，
以及樓下路燈周圍，不知何時聚集起來的幾只野貓的幽亮眼睛。它們安靜地蹲踞在雨中，
仿佛在等待什么。其中一只通體漆黑的大貓尤為醒目，它抬起頭，目光似乎穿越雨幕和高度，
與窗內(nèi)的墨瞳短暫交匯。墨瞳的喉嚨里發(fā)出一種極低沉的、近乎嗚咽又像是共鳴的咕嚕聲。
雨，下得更大了。巷口的黑暗，濃得化不開。陸宇關(guān)掉電視，房間內(nèi)再次只剩下音樂和雨聲。
他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起身想去倒杯熱水。走過窗邊時，他下意識地往外看了一眼。
巷口空空如也。剛才那些貓呢？他眨了眨眼，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只有墨瞳，
依舊靜靜地蹲在窗臺上，舔著自己前爪的毛，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仿佛剛才那瞬間的冷冽，
只是燈光造成的錯覺。陸宇搖搖頭，覺得自己大概是寫小說寫得神經(jīng)衰弱了。他拿起水杯，
走向廚房，沒有看到，在他轉(zhuǎn)身之后，墨瞳停下了舔毛的動作，再次望向窗外。它的眼神，
深邃得如同窗外無邊的夜。（二）日子在一種表面的平靜下悄然滑過幾天。
陸宇的寫作依舊不暢，那起失蹤案也仿佛石子投入深潭，泛起幾圈漣漪后便沒了下文。
但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妙壓力，像潮濕天氣里附在墻上的水汽，
無聲地浸潤著槐安公寓和陸宇的神經(jīng)。墨瞳似乎比平時更加“黏人”。陸宇寫作時，
它不再只是趴在鍵盤邊，而是更喜歡蜷縮在他的大腿上，溫暖的小身體隨著呼吸輕輕起伏，
仿佛一種無聲的安撫。但當(dāng)陸宇因為思路卡頓而煩躁地起身踱步時，墨瞳會立刻驚醒，
跳上窗臺，警惕地掃視樓下，尾巴尖不安地輕輕擺動。這天下午，門鈴響了。陸宇有些意外，
他朋友不多，鮮少有人拜訪。透過貓眼，
他看到一位穿著警服、面容嚴(yán)肅、年紀(jì)約莫五十歲上下的男人站在門外。是警察。
陸宇的心莫名一緊。他打開門，“您好，請問……”“是陸宇先生嗎？”警官出示了證件，
“我姓陳，區(qū)分局的。關(guān)于前幾天附近那起失蹤案，想找您了解些情況，例行公事。
”“請進?！标懹顐?cè)身讓進陳警官，目光下意識地尋找墨瞳。它此刻正蹲在書柜頂上，
居高臨下地看著不速之客，眼神平靜，甚至帶著點審視的意味。陳警官進屋后，
目光銳利卻不失禮貌地掃視了一圈。房間有些凌亂，堆滿了書和稿紙，但生活氣息很濃。
他的視線在書柜頂?shù)哪砩贤Ａ袅艘凰??！瓣懴壬亲骷遥?/p>
”陳警官看到電腦屏幕和散落的筆記?！班牛瑢扅c推理小說。”陸宇給他倒了杯水。
“推理小說？”陳警官眉頭微挑，似乎來了點興趣，“那您對這類案件應(yīng)該比普通人更敏感。
”陸宇苦笑：“紙上談兵而已?，F(xiàn)實里的案子，復(fù)雜多了?！标惥冱c點頭，
拿出筆記本：“據(jù)我們了解，您平時有晚上散步的習(xí)慣？”陸宇心里咯噔一下：“是的，
有時候?qū)懤哿?，會下樓走走，透透氣?！彼D了頓，補充道，“通常會帶著我的貓。
”他指了指墨瞳。墨瞳適時地“喵”了一聲，聲音綿軟無害，跳下書柜，蹭到陸宇腿邊，
用身體繞著他的褲腳，一副全然依賴主人的乖巧模樣。陳警官看著墨瞳：“很漂亮的貍花貓。
它叫？”“墨瞳。”“它晚上也跟你一起出去？”“對，它很乖，不用牽繩，會跟在我身邊。
”陸宇說著，心里那點不安在擴大。警察怎么會知道他的散步習(xí)慣？還特意問起貓？
陳警官記錄著，狀似隨意地問：“上周三晚上，大概十點到十一點之間，
您帶它出去散步了嗎？”陸宇的心跳漏了一拍。上周三，正是那個果蔬店老板失蹤的晚上。
他努力回憶，那晚他確實出去了，因為卡文卡得厲害，心情煩躁，
帶著墨瞳在附近走了大概半小時。
路線……好像確實經(jīng)過了那條店老板失蹤前最后出現(xiàn)的后街附近?！拔摇洸惶辶耍?/p>
”陸宇選擇了一個謹(jǐn)慎的回答，“可能出去了吧，時間說不準(zhǔn)?！标惥偬鹧?，
目光如炬：“有人看到您和您的貓在那個時間段，在興華路后街那一帶出現(xiàn)過。
”陸宇的后背瞬間滲出一點冷汗。興華路后街，就是店老板店鋪所在的那條街！
他強自鎮(zhèn)定：“哦，如果是那樣的話，那可能就是吧。我散步比較隨意，沒太注意時間路線。
”陳警官合上筆記本，語氣緩和了些：“陸先生別緊張，只是例行詢問，確認(rèn)一下時間線。
那個路段晚上人少，監(jiān)控也不多，所以需要走訪一下附近的居民和可能的目擊者。
”他站起身，走到墨瞳身邊，蹲下來，似乎想摸摸它。墨瞳沒有躲閃，只是仰著頭，
用那雙極大的、清澈的琥珀色眼睛看著陳警官，喉嚨里發(fā)出輕微的呼嚕聲，顯得無比溫順。
陳警官的手停在半空，最終沒有落下，只是笑了笑：“這貓看起來真有靈性。
聽說貓的感官比人靈敏得多，說不定那晚它看到了什么我們沒注意到的東西呢？
”他的話像是開玩笑，但眼神里卻沒有多少笑意。陸宇干笑兩聲：“陳警官說笑了，
它再聰明也就是只貓?！薄笆前。簿褪侵回?。”陳警官重復(fù)了一句，站起身，“好了，
不打擾您創(chuàng)作了。如果想起什么特別的，隨時聯(lián)系我。”他留下了一張名片。送走陳警官，
陸宇關(guān)上門，背靠著門板，長長吁了口氣。他感到一陣虛脫。墨瞳走到他腳邊，用腦袋蹭他，
似乎在安慰他。陸宇低頭看著它，陳警官那句“也就是只貓”在他耳邊回響。
真的……只是只貓嗎？他想起墨瞳偶爾過于人性化的眼神，
想起它那些恰到好處的“巧合”行為，
又消失的野貓……一個荒謬卻又讓他脊背發(fā)涼的念頭第一次清晰地冒了出來：墨瞳和這些事，
會不會真的有某種聯(lián)系？他甩甩頭，試圖驅(qū)散這個荒唐的想法。他大概是寫小說寫魔怔了，
開始疑神疑鬼。然而，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悄然生根發(fā)芽。幾天后的一個傍晚，
陸宇決定下樓扔垃圾，順便買點吃的。墨瞳像往常一樣跟在他身后。在樓下的便利店，
他遇到了新搬來的鄰居林薇。她正在買畫材，腳邊放著一大袋東西，顯得有些吃力。
“陸先生，好巧。”林薇笑著打招呼，她的笑容很溫暖，能驅(qū)散一些公寓里的陰霾。
她注意到陸宇身后的墨瞳，“呀，墨瞳也來啦！”她顯然很喜歡貓，蹲下身就想摸墨瞳。
墨瞳這次卻沒有立刻湊上去，而是先看了看陸宇，然后才矜持地允許林薇摸了摸它的下巴，
發(fā)出享受的呼嚕聲?！八婀??！绷洲碧ь^對陸宇說，“我前幾天晚上在樓上畫畫時，
還看到它呢?！薄芭叮俊标懹铍S口應(yīng)道。“嗯，大概半夜一兩點了吧，
”林薇一邊整理畫材一邊說，“我畫累了在窗邊休息，
看到墨瞳蹲在對面那個廢棄車棚的頂上，好像在看什么東西。它旁邊還有好幾只貓，
黑的白的都有，安靜得嚇人，像在開會一樣。那場景，嘖，有點神秘，又有點……酷。
”她說著，自己先笑了起來，覺得這想法很有趣。半夜一兩點？廢棄車棚？群貓聚會？
陸宇臉上的笑容僵住了。那個時間，他早已熟睡。墨瞳是怎么出去的？
他明明記得臨睡前把它關(guān)在屋里了。窗戶都裝了紗窗，它不可能鉆出去。
除非……它自己打開了某種機關(guān)？或者，他夢游了給它開了門？
林薇沒有注意到陸宇驟變的臉色，拿起東西告辭：“我先回去啦，下次再來找墨瞳玩。
”陸宇愣在原地，便利店的白熾燈光照得他臉色有些發(fā)白。他低頭看向腳邊的墨瞳。
墨瞳也正仰頭看著他，眼神純凈無辜，仿佛林薇說的只是天方夜譚。但這一次，
陸宇無法再輕易說服自己那是巧合或是鄰居看錯了。他彎腰，仔細地看著墨瞳的眼睛，
試圖從那深邃的琥珀色里看出點什么?！澳彼曇舻统?，
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你晚上……到底出去做什么了？”墨瞳只是眨了眨眼，
然后親昵地、用力地用腦袋頂了頂他的手心。一如既往的親昵，卻讓陸宇感到一股寒意，
順著脊椎緩緩爬升。(三)陳警官的到訪和林薇無意間的話語，像兩根尖刺，
扎破了陸宇生活中那層自欺欺人的薄膜。他無法再對墨瞳的異常視而不見。
他開始像一個真正的偵探觀察嫌疑人一樣，暗中觀察他的貓。他發(fā)現(xiàn)墨瞳對電視新聞，
尤其是社會新聞板塊，表現(xiàn)出異乎尋常的關(guān)注。每當(dāng)有案件報道，
特別是涉及傷害、失蹤或者不公事件時，它總會停下正在做的事情，專注地盯著屏幕，
耳朵豎立，瞳孔收縮，那神態(tài)絕非好奇，更像是一種……審視和判斷。
他發(fā)現(xiàn)自己那本涉及舊案素材的筆記本，有被翻動過的痕跡。幾頁關(guān)鍵之處，
似乎有模糊的、被某種濕潤東西按壓過的褶皺，像是……貓的鼻子或者爪子碰過？
最讓他毛骨悚然的是在一個深夜。他假裝睡著，呼吸平穩(wěn)。黑暗中，
他聽到輕微的“咔噠”聲。他瞇起眼睛，借著窗外透進的微光，看到墨瞳站在門邊。
它直立起身體，前爪以一種極其靈巧而精準(zhǔn)的動作，
撥弄著老式門鎖的保險鈕——那是為了防止它開門后來加裝的，
需要一定力度和技巧才能旋開。只見墨瞳用肉墊抵住鈕邊緣，借助身體的重量和巧勁，
一點點地旋轉(zhuǎn)。幾分鐘后，“咔”一聲輕響，保險鈕被打開了。然后它熟練地跳起來，
壓下門把手，門開了一條縫。它敏捷地鉆了出去，消失在黑暗的走廊里。
陸宇的心臟幾乎跳出胸腔。他猛地坐起身，沖到門邊，
卻只聽到樓下傳來一聲極輕微的鐵門碰撞聲。它真的自己出去了！在深夜！陸宇癱坐在門邊，
冷汗涔涔。他的貓，他相依為命的伙伴，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存在？第二天，
新聞播報了第二起失蹤案。失蹤者是一個小型加工廠的老板，姓李。
報道稱該廠長期偷偷向城市下水道排放未經(jīng)處理的廢水，被居民多次投訴卻屢教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