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直播移山秀太行、王屋兩座大山，像兩尊沉默的青色巨獸，橫亙在平原盡頭。山腳下，
一片空地被強行平整出來，塵土尚未落定。幾臺簇新的明黃色挖掘機，
如同鋼鐵甲蟲伏在地上。
幾個穿著熒光綠馬甲、頭發(fā)染得像鸚鵡毛的年輕男女正舉著手機支架來回跑動，調(diào)試著角度。
巨大的紅色橫幅拉在挖掘機臂上，白字刺眼：“《90天移山挑戰(zhàn)》——凡人逆天！
直播間號：頭鐵愚公?！庇薰菆隽?。他穿著嶄新的沖鋒衣，臉上褶皺深刻，
但頭發(fā)染得烏黑油亮，一絲不茍地梳向腦后。鼻梁上架著一副時髦的金絲眼鏡，
鏡片反射著正午的強光。他步履沉穩(wěn)，走向場地中央臨時搭起的高臺，
那里早已架好幾臺專業(yè)攝像機，黑洞洞的鏡頭對準他。他清了清嗓子，對著麥克風，
聲音洪亮，帶著一種刻意訓練過的、煽動性的腔調(diào)：“家人們！鐵子們！都進來了嗎？
點點關(guān)注不迷路！右上角紅心飄起來！”身后巨大的LED顯示屏同步亮起，
正是他直播間的畫面。彈幕瞬間炸開鍋：“前排合影！”“老爺子真硬核！”“90天？
吹牛不上稅？”“坐等打臉！”愚公臉上堆起自信的笑容，揮手壓了壓：“質(zhì)疑？很正常！
但古人云，子子孫孫無窮匱也，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那是老黃歷！今天，我愚公，
帶著團隊，帶著科技，帶著家人們的支持！”他猛地一揮手，指向那幾臺挖掘機，
“不用子孫！就九十天！讓這兩座礙眼的大山，徹底消失！讓太陽照進咱家門口！”“吼！
”那幾個熒光綠馬甲的男女適時地舉起拳頭，發(fā)出整齊劃一的吶喊，
對著各自的手機鏡頭做出夸張的加油手勢。“開工！”愚公一聲令下。引擎轟鳴。
挖掘機巨大的鋼鐵臂膀高高揚起，重重砸下！鏟斗狠狠啃進山腳下的土石里?！昂茫?/p>
大力出奇跡！”愚公對著麥克風大吼，“家人們看到了嗎？這就是決心！這一鏟，
為我們的子孫后代開路！”塵土漫天飛揚。攝像機鏡頭忠實地捕捉著這“震撼”的一幕。
然而，挖掘機鏟斗挖起的土石，并沒有運走，只是被粗暴地甩到一旁堆積成小山包。
幾輛重型渣土卡車懶洋洋地停在不遠處，司機跳下車，蹲在陰影里抽煙。
彈幕開始出現(xiàn)不和諧的聲音：“土堆旁邊干嘛呢？卡車不動？”“作秀？”“挖了堆旁邊，
跟沒挖有區(qū)別？”愚公瞥了眼身后的巨大屏幕，面不改色，聲音依舊激昂：“鐵子們！細節(jié)！
都是細節(jié)！大型工程，講究科學調(diào)度！先集中力量打開工作面！卡車？馬上就來！
家人們別急，禮物走一波！給我們的‘移山勇士’鼓鼓勁！火箭刷起來！待會兒卡車進場，
場面更震撼！”他話音剛落，直播間里果然特效亂飛。
幾個掛著“榜一大哥”、“榜二大姐”牌子的ID瘋狂送著火箭、嘉年華。
愚公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褶子里仿佛都嵌著金粉。“感謝‘平地起高樓’大哥的十個火箭！
大哥大氣！祝大哥生意興隆，萬丈高樓平地起！”“感謝‘山那邊是?！憬愕募文耆A！
姐姐放心，山移了，姐姐就能看見海了！”挖掘機繼續(xù)轟鳴，
機械臂重復著舉起、砸下、甩土的動作，單調(diào)而有力。
塵土幾乎掩蓋了那些忙碌的熒光綠身影?？ㄜ囈琅f紋絲不動。挖掘機挖出的，與其說是山體，
不如說是山腳下早已松動、堆積的浮土碎石。2 智叟打假記山風掠過對面的山頭，
卷起幾片枯葉。智叟站在山頂一塊突出的巖石上，
山風吹亂了他花白的頭發(fā)和洗得發(fā)白的舊夾克。他瞇著眼，
盯著山腳下那片塵土飛揚、口號震天的工地，眉頭擰成一個疙瘩。身邊，
一架黑色的四旋翼無人機安靜地懸浮著，低沉的嗡鳴幾乎被風吞沒。
“愚公……”智叟低聲念叨，語氣里充滿了不解和隱隱的憤怒，“移山？九十天？笑話！
”他俯下身，粗糙的手指在無人機遙控器的屏幕上飛快地點觸、滑動。
個畫面：愚公在高臺上唾沫橫飛地演講；巨大的挖掘機鏟斗啃咬著松散的土堆；渣土卡車旁，
司機蹺著二郎腿打盹；愚公團隊里一個黃毛小伙偷偷溜到鏡頭死角，掏出噴漆罐，
在幾塊大石頭上飛快地噴上“Day 1”、“移山勇士”、“愚公牛X”的字樣。“呵，
”智叟冷笑一聲，布滿皺紋的臉上肌肉抽動，“移山？移的是障眼法吧！
”他手指用力一推搖桿。無人機輕盈地調(diào)整姿態(tài)，像一只黑色的山鷹，
悄無聲息地朝著山腳工地俯沖下去，鏡頭牢牢鎖定那些挖掘機鏟斗剛剛挖過的“工作面”。
高清攝像頭下，真相無所遁形：同一塊看上去剛剛被“狠狠挖掘”過的斜坡，不到十分鐘內(nèi)，
被同一臺挖掘機用同樣的角度“啃”了三次。每一次“挖掘”，
鏟斗只是淺淺地刮掉一層松散的浮土，
露出下面顏色稍深、但顯然也是松散堆積的碎石泥土層。挖掘機的履帶甚至沒有移動位置。
鏡頭切換。一臺挖掘機正對著山壁上一塊突兀的、顏色深褐的大石頭“發(fā)力”。
鏟斗撞擊石頭，發(fā)出空洞的“哐哐”聲，火星四濺。愚公對著話筒激動地喊：“家人們看！
硬骨頭！但我們愚公團隊，專啃硬骨頭！”彈幕一片“666”、“老爺子硬氣”。然而，
無人機視角清晰地拍到，就在這塊石頭下方半米處，
新鮮的挖掘痕跡暴露了它的根底——這石頭根本就是人工用水泥臨時粘在巖壁上的！
撞擊幾次后，水泥塊簌簌掉落。無人機繞到工地側(cè)面，對準了那些靜默的渣土卡車。
鏡頭拉近，穿過彌漫的塵土，聚焦在卡車的貨斗底部……空空如也。車斗內(nèi)部干凈得能反光，
連一點新鮮的泥痕都沒有。旁邊堆積如山的“廢土”，更像是從別處直接傾倒過來的。
智叟的手指有些顫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憤怒。他深吸一口氣，點開一個直播APP，
搜索進入“頭鐵愚公”的直播間。
愚公那張因亢奮而泛紅的臉和他極具煽動性的聲音立刻充斥屏幕。禮物特效依然在狂轟濫炸。
智叟不再猶豫。他點開直播間的分享功能，
選擇了那個紅得刺眼的圖標——“開啟同步直播”。他給自己的直播間起名：“打假！移山？
還是移山？深度解析‘頭鐵愚公’90天神話”。
重復挖掘同一處松土、挖掘粘在墻上的“硬骨頭”、空空如也的渣土車斗——通過技術(shù)手段，
同步投送到了自己的直播畫面里。每一個畫面他都做了簡潔卻致命的標注：【重復表演現(xiàn)場，
十分鐘內(nèi)同一地點“挖掘”三次，土質(zhì)松散】【道具石頭？水泥粘接痕跡清晰可見！
】【卡車從未運土！泥土原地堆放！】接著，他打開了麥克風。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啞，
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通過聲卡清晰地傳入了自己的直播間，也通過同步直播的信號，
瞬間涌入了“頭鐵愚公”那熱火朝天的直播間：“愚公老哥，別吼了，嗓子疼不疼？
”“問問你的挖掘機，爪子刨的是山，還是導演給你的劇本？”“那幾塊噴了字的石頭，
是準備當‘愚公遺址’提前賣票嗎？”“卡車停那兒當背景板，司機的盒飯里加雞腿了嗎？
”“家人們，”智叟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強烈的諷刺，“別刷火箭了！看看你們刷的錢，
買的到底是移山，還是原地堆土表演藝術(shù)？買的到底是愚公的‘硬骨頭’，
還是那塊粘上去的水泥疙瘩？！”轟——！像一顆炸彈在滾燙的油鍋里爆開。
愚公直播間那瘋狂跳動、被禮物特效淹沒的彈幕，瞬間停滯了那么零點幾秒。緊接著，
如同積蓄已久的火山噴發(fā)：“？？？？臥槽？？同步直播？？？”“天！
那塊石頭底下真有水泥印子！”“快看卡車斗！空的！真他媽是空的！”“NM騙子！??！
退錢?。。。 薄癅頭鐵愚公，出來解釋??！”“打假博主牛逼！！無人機視角太清晰了！
”“取關(guān)！舉報！詐騙直播間！”“剛才刷火箭的榜一大哥呢？臉疼不？”“退錢！退禮物！
”“支持打假！打倒騙子愚公！”紅色的“騙子”二字如同病毒，
瞬間刷滿了愚公的直播間屏幕。直播間的人數(shù)像坐了火箭一樣瘋狂飆升。
一百萬、一百五十萬、兩百萬……絕大部分是順著同步直播的鏈接涌進來的。
他們不是為了歡呼，不是為了感動，而是為了憤怒，為了質(zhì)問，
為了看這場盛大騙局如何收場！愚公那張因亢奮而紅光滿面的臉，
看到身后巨大顯示屏上瞬間被“騙子”彈幕淹沒、并且出現(xiàn)了無人機拍攝的清晰打假畫面時，
驟然失去了所有血色，變得煞白。金色眼鏡片后的瞳孔猛地收縮，
里面倒映著滿屏的憤怒和指控。他臉上的肌肉僵硬地抽搐了幾下，
精心維持的激昂表情瞬間崩塌，只剩下一種被當眾扒光的驚愕和狼狽。他張了張嘴，
似乎想反駁，但喉嚨里只發(fā)出一聲短促而怪異的“呃……”。
“老……老板……”旁邊一個負責彈幕監(jiān)控的熒光綠小伙，聲音帶著哭腔，
指著瘋狂滾動的屏幕，“炸了！徹底炸了！全是罵的！舉報按鈕都被點爛了！
”“智——叟——！”愚公猛地抬頭，目光似乎要穿透直播屏幕，
刺向?qū)γ嫔巾斈莻€模糊的人影。這兩個字是從他牙縫里擠出來的，充滿了刻骨的恨意，
先前那點“老哥”的客套蕩然無存。他一把搶過旁邊人遞來的另一支麥克風，對著鏡頭，
臉色漲得通紅，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和羞惱而尖銳地劈了叉：“污蔑！這是赤裸裸的污蔑！眼紅！嫉妒！
看不得我們做成大事！家人們！不要被帶節(jié)奏！這是陰謀！有人不想讓我們移山成功！
見不得老百姓好！”他揮舞著拳頭，試圖重新點燃那虛假的熱情，
但顫抖的手暴露了他內(nèi)心的恐慌。彈幕更加洶涌：“還在狡辯！水泥印子你解釋??！
”“卡車空斗怎么說？”“NM騙子閉嘴！”“退錢！詐騙犯！”“平臺呢？封號??！
”喧囂的聲浪，透過麥克風，化作一片刺耳的、混亂的嗡鳴，狠狠沖擊著愚公的耳膜。
他只覺得一股滾燙的血氣直沖頭頂，眼前陣陣發(fā)黑，天旋地轉(zhuǎn)。
“你……你們……”愚公指著屏幕，手指得像風中枯葉，嘴唇翕動，
卻再也說不出完整有力的句子。他猛地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和窒息，胸口像被巨石壓住，
悶痛難當。“噗——”一口暗紅色的血沫，毫無征兆地從他口中噴濺出來，
濺在嶄新的沖鋒衣前襟和金絲眼鏡片上，形成一片刺目黏膩的污跡。“老板！
” “愚公老師！” “快！快叫救護車！” 直播間亂成一團。愚公的身體晃了晃，
在周圍熒光綠馬甲們驚慌失措的攙扶和驚呼聲中，軟軟地癱倒在高臺上。巨大的顯示屏上，
無人機的鏡頭冷冷地俯瞰著這片混亂。愚公倒下的畫面，
和他直播間里如同海嘯般的“騙子”、“退錢”彈幕，被智叟的同步直播清晰地捕捉、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