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字區(qū)三號營房的門扉隔絕了鎮(zhèn)荒堡的喧囂與窺探，卻隔不斷晉升帶來的暗流涌動。隊正的黑木腰牌沉甸甸地壓在懷里，張鈺卻無半分懈怠。
百夫長陳百川麾下，原有七位隊正，皆是刀頭舔血、在妖獸爪牙下熬煉出來的老卒。張鈺這個第八隊隊正的出現(xiàn)，如同平靜的池塘里砸入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他主動拜訪，姿態(tài)放得極低，從自己那翻倍的月俸里咬牙擠出大半，換來的幾壇還算烈性的劣酒。酒氣沖散了最初的疏離與審視。幾碗辛辣的液體下肚，老兵們臉上的冰霜稍稍融化。談及潛江那場吞噬一切的洪水，談及在泥濘里掙扎的過往，談及袍澤的凋零……相同的絕望底色，終究在粗糲的軍營里彌合了些許縫隙。
“張兄弟，別怪哥哥先前冷臉?！?第七隊的隊正王魁，拍著張鈺的肩膀，力道沉重，說話時肌肉牽動，猙獰中帶著幾分豪氣?！斑@鬼地方，爬上來一個，下面就得墊進去十個。你這位置……，你也有這份本事，那就是自己人了！往后，刀山火海，并肩子闖！”
“對！并肩子闖！” 其他幾位隊正也紛紛舉碗，吼聲在營房里回蕩，帶著酒氣和一種殘酷的認(rèn)同感。張鈺舉碗相碰，酒液滾燙入喉，灼燒著喉嚨，也點燃了胸中一絲微弱的暖意。他知道，這“情誼”脆弱如紙，全系于自身的實力。但至少，這第一步，他站穩(wěn)了。
第八隊，十個剛從泥濘灘涂或流民營里補充進來的新兵蛋子，眼神里混雜著恐懼、麻木和一絲被強壓下的求生欲。他們像一群受驚的雛鳥，茫然地看著張鈺這個同樣年輕、卻已散發(fā)著淡淡危險氣息的新任隊正。
對待這群新兵，張鈺摒棄了王魁那套純粹靠鞭子抽打出來的“效率”，代之以更貼近實戰(zhàn)的錘煉。站樁，要求雙腿灌鉛如生根大地，任憑鞭影呼嘯抽打在腿側(cè)，身形不可有半分動搖。開弓，不再是單調(diào)的重復(fù)，而是模擬遭遇妖獸突襲時的瞬間爆發(fā)——弓弦在極限拉扯下發(fā)出瀕臨斷裂的呻吟，要求新兵在肌肉撕裂般的痛楚中，依舊保持瞄準(zhǔn)的穩(wěn)定。陣列演練，則是在泥濘、碎石、甚至刻意設(shè)置的障礙物中反復(fù)沖殺、聚散，每一次混亂都伴隨著張鈺冰冷的呵斥和更重的懲罰。
第八隊的新兵們在他的高壓下哀嚎、跌倒、甚至嘔吐，但無人敢反抗。
一個月。汗水、血水、淚水將校場的泥土反復(fù)浸透又曬干。當(dāng)陳百川帶著幾位老隊正前來檢閱時，第八隊的新兵們，眼神里的茫然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強行注入的、如同繃緊弓弦般的警惕和一絲壓抑的兇悍。陣列轉(zhuǎn)換雖顯生澀，卻已有章法。開弓放箭，十支箭矢雖未能盡數(shù)命中靶心紅心，卻也穩(wěn)穩(wěn)地釘在靶標(biāo)之上，力道沉凝。那股初生牛犢般的狠勁，在張鈺刻意引導(dǎo)的仇恨（對妖獸的仇恨）澆灌下，已初具雛形。
“好！” 陳百川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隨即被慣常的冷硬覆蓋，“像點樣子了！沒白費老子撥給你的口糧！養(yǎng)兵千日，用在一時！張鈺！”
“屬下在！” 張鈺踏前一步，挺胸應(yīng)道。
“帶上你的人！明日寅時三刻，營門集結(jié)！” 陳百川的聲音如同鐵錘砸落，“目標(biāo)，黑石谷！那窩鐵背山魈，該清一清了！”
鐵背山魈！一個月前丙字旗三隊的慘狀猶在眼前！那支相對精銳的隊伍，在一群山魈的沖擊下近乎覆滅！新兵們臉色瞬間煞白，剛剛建立起來的一絲勇氣如同陽光下的薄冰，咔咔碎裂?？謶值臍庀⑺查g彌漫開來。
張鈺心頭也是一凜，但面上沉靜如水。
陳百川似乎對張鈺的冷靜和提問頗為滿意，難得地多說了幾句：“丙三隊用命換回來的消息。盤踞在黑石谷的，是一支小群落，數(shù)量在十到十五之間。大部分是一品，皮糙肉厚，力大無窮。麻煩的是領(lǐng)頭的兩只——一只體型格外壯碩，背脊鐵毛已隱隱泛出暗金光澤，爪牙鋒利堪比精鋼，氣息狂暴，接近二品門檻！另一只體型稍小，但動作詭詐如風(fēng)，疑是雌性，專司偷襲，同樣不可小覷！”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單論個體蠻力，別說你們，就是老子上去，也扛不住那山魈一巴掌！”
這話如同冰水澆頭，連幾個老隊正的臉色都凝重了幾分。接近二品的妖獸！那已是需要仙師出手的目標(biāo)！
“但是！” 陳百川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劍，“我們是人！不是只會呲牙的畜生！人，會用腦子！會用兵器！” 他猛地一揮手，身后親兵捧上一個狹長的木匣。匣蓋打開，一股冰冷的、帶著奇異金屬腥氣的鋒芒瞬間彌漫開來！
木匣內(nèi)，整齊地排列著數(shù)十支箭矢。箭桿漆黑，入手沉重異常，遠(yuǎn)超普通羽箭。最為懾人的是那三棱箭簇！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非金非石的暗沉青灰色，表面銘刻著極其細(xì)微、扭曲如蛇的符文，在微弱光線下，隱隱有極淡的幽藍(lán)光芒流轉(zhuǎn)。僅僅是靠近，皮膚都能感覺到一種細(xì)微的、仿佛被無數(shù)冰冷針尖抵住的刺痛感！
“破靈箭！” 王魁倒吸一口涼氣，眼中爆發(fā)出熾熱的光芒，“他娘的，陳老大，這次下血本了！”
“破靈箭？” 張鈺瞳孔微縮。他聽說過這東西！據(jù)說是長陵門“神工坊”以特殊靈鐵鍛造，刻錄“破甲”、“鋒銳”、“破邪”基礎(chǔ)符紋，專為對付皮糙肉厚、妖力護體的低階妖獸！造價昂貴，尋常廂兵根本無緣得見！箭頭蘊含微弱靈力，對妖氣護甲有奇效！配合暗勁武者凝練的穿透性力量，足以撕開尋常一品妖獸的防御！但面對接近二品的……
“每人，配發(fā)五支！” 陳百川的聲音斬釘截鐵，目光如電，“張鈺，還有你們七個！” 他手指點過所有隊正，“你們的任務(wù)，就是給老子用這破靈箭，釘死那兩只領(lǐng)頭的畜生！特別是那頭公的！它不死，我們?nèi)媒淮谀莾?！聽明白沒有？！”
“明白！” 包括張鈺在內(nèi)，八位隊正齊聲怒吼，聲音帶著決絕！每人五支，意味著四十支珍貴的破靈箭，這是孤注一擲！
“其余人等，強弓勁弩壓陣！長矛手結(jié)陣，給老子頂住那些普通山魈的沖擊！記住了！箭矢有限，機會只有一次！誰他媽敢手抖，老子先送他上路！” 陳百川的殺氣如同實質(zhì)的寒風(fēng)，席卷全場。
沉重的破靈箭分發(fā)到每一位隊正手中。張鈺的手指拂過那冰冷的、銘刻著符文的青灰色箭簇，一股微弱的、帶著刺痛感的能量順著手臂蔓延，與意識深處那株紫紋龍參散發(fā)的溫潤暖流形成奇異的反差。裝備格依舊只有第一個被占據(jù)，但這破靈箭……這蘊含靈鐵符紋的殺器，是否也能……
他不動聲色地嘗試將一絲意念沉入箭矢，沒有反應(yīng)。冰冷的提示音并未響起。意料之中。看來這系統(tǒng)對“裝備”的識別，有著極其苛刻的標(biāo)準(zhǔn)。他收斂心神，將五支沉甸甸的破靈箭仔細(xì)插入背后特制的箭囊。每一支，都重逾千斤，承載著生死。
寅時三刻，鎮(zhèn)荒堡巨大的木制寨門在令人牙酸的吱嘎聲中緩緩洞開。凜冽的淵海朔風(fēng)裹挾著荒野的腥氣狂涌而入。陳百川一馬當(dāng)先，精悍的身影披著初露的慘淡天光。八位隊正緊隨其后，甲葉在風(fēng)中碰撞，發(fā)出細(xì)碎而冰冷的金屬聲響。八支隊伍，近百名廂兵，如同一條沉默而壓抑的黑色溪流，涌出堡壘。
黑石谷，位于鎮(zhèn)荒堡西北約三十里。谷如其名，遍地是嶙峋的黑色怪石，如同巨獸的獠牙猙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谷內(nèi)植被稀疏，只有些低矮的、長滿尖刺的灌木頑強地扎根在石縫里。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令人作嘔的腥臊惡臭，混雜著糞便和腐肉的氣息。這里是鐵背山魈的巢穴。
隊伍在距離谷口尚有數(shù)里的一處高坡后停下。斥候如同幽靈般悄然潛回，帶來了更精確的情報。谷底深處，一片相對開闊的亂石灘上，十幾頭鐵背山魈或坐或臥。大部分體型在兩米開外，肌肉虬結(jié)，覆蓋著如同鐵針般的黑色鬃毛，獠牙外翻，呼吸間噴吐著白氣。它們嬉戲打鬧，撕扯著不知名獵物的殘骸，發(fā)出沉悶的咆哮和尖利的嘶叫。
而在亂石灘中央，一塊如同臥牛般的巨大黑石上，蹲踞著兩頭格外醒目的山魈！
其中一頭，體型幾乎接近三米！如同鐵塔般雄壯！它背脊上的鬃毛不再是純黑，而是從頸后一直延伸到粗壯的尾椎，都呈現(xiàn)出一種暗沉的金鐵之色，在灰暗天光下流轉(zhuǎn)著金屬般的冷硬光澤。一雙銅鈴巨眼猩紅如血，開合間兇光四射。這便是那頭接近二品的雄性山魈首領(lǐng)！
在它身側(cè)，稍矮小一些（也超過兩米五）的雌性山魈，毛色更深，近乎墨黑。它不像雄獸那般張揚力量，而是異常安靜地蹲踞著。它的爪牙同樣鋒利，動作間帶著一種無聲的迅捷感，顯然就是情報中那只擅長偷襲的雌獸。
“嘶……” 二隊隊正老熊熊闊海倒吸一口涼氣，臉色難看至極，“他娘的……這氣息…這畜生……離二品真的只差臨門一腳了！”
其他隊正也面露駭然。情報是一回事，親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
陳百川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眼中卻燃燒著更加熾烈的殺意和決絕。“沒退路了！不是它死，就是我們亡！” 他聲音壓得極低，卻清晰地傳入每位隊正耳中，“按計劃！甲、乙、丙一隊，強弓勁弩壓制普通山魈！長矛手結(jié)圓陣，死守！丁、戊、己隊，還有你們八個隊正，給老子集火！用破靈箭，射殺那那兩個領(lǐng)頭的，我們就有機會全殲他們！”
他率先抽出一支沉重的破靈箭，搭在硬木長弓之上！弓弦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搭箭！” 眾人被陳百川話語點燃，嘶吼著抽出破靈箭，搭上弓弦！
陳百川眼中最后一絲猶豫消失，他高高舉起手臂，如同鍘刀落下！
“放！??！”
嗡——！ 尖銳凄厲的箭矢破空聲，瞬間撕裂了黑石谷死寂的空氣！數(shù)十支普通箭矢如同密集的飛蝗，率先撲向亂石灘上那些被驚動、正茫然抬頭的普通鐵背山魈！
噗噗噗！ 箭矢射在山魈鐵針般的鬃毛和堅韌的皮膚上，大部分被彈開，只留下淺淺的白痕，如同撓癢癢！只有少數(shù)幾支角度刁鉆的，射中了相對脆弱的眼瞼或關(guān)節(jié)縫隙，才引起幾聲痛吼和騷動。但這足夠了！箭雨吸引了大部分普通山魈的注意力，它們憤怒地咆哮著，捶打著胸膛，開始向高坡方向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