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濤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像被人迎面潑了一桶漂白水。
他眼球凸著，死死盯著我，又猛地扭頭看向地板上那個不再動彈的劉總，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了脖子。
他可能指望我尖叫，哭泣，或者至少像個正常女人一樣暈過去。
但我沒有。
我只是站在那里，手里握著那根還在微微震顫的黃銅晾衣桿，桿頭沾著一點暗紅的黏膩。
呼吸有點急，胸口起伏，但眼神沒躲。
十年了，那層溫順的、疲憊的皮終于被徹底撕開，露出底下銹跡斑斑、卻淬著冷光的獠牙。
我看著他，甚至歪了歪頭，嘴角那個弧度拉得更大，更詭異。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我的好老公?！?/p>
這句話像根針，戳破了周濤那灌滿驚恐和荒謬的氣囊。
他猛地后退一步，小腿肚撞上客廳的沙發(fā)邊緣，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你…你沒暈？！
不可能！那劑量……”
他聲音劈叉，尖利得刺耳。
“劑量夠放倒一頭牛。”
我接過話，聲音平直，像在陳述天氣預(yù)報，“可惜，我不是牛。”
我往前邁了一步，赤腳踩過冰冷的地板，逼近他。
周濤像是被燙到一樣，又往后縮，慌亂地?fù)]舞著手：“你別過來！林薇！
你…你殺了他？！
你殺了劉總？！”
他指著地上的疤面男人，手指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葉子。
“不然呢？”
我挑眉，晾衣桿的尖端點向地面那灘逐漸漫開的深色，“等他驗收完‘貨’，把我大卸八塊裝進(jìn)那些木箱子里？”
“不是…我…”
周濤語無倫次，冷汗從他額角滾落，劃過慘白的臉頰，“我沒想…劉總只說讓你消失，沒說…沒說具體…”
“所以你就親手給我注射麻醉劑，把我送給他‘處理’？”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像玻璃刮過金屬，嚇得他一哆嗦，“五十萬！周濤！
我這條命，就值你五十萬尾款？！”
晾衣桿猛地抬起，指向他。
他嚇得幾乎跳起來，雙手胡亂擋在身前。
“薇薇…你聽我解釋…我是被逼的！
劉總他…他抓住我把柄了！我不照做，我倆都得死！”
他開始哭嚎，眼淚鼻涕一起下來，試圖用那套虛偽的深情包裹他的怯懦和惡毒，“我是為了保護(hù)你?。?/p>
我想著…想著也許劉總會給你個痛快…”
“放你媽的屁！”
我啐了一口，心臟在胸腔里狠命撞擊，不是因為悲傷，是純粹的、沸騰的殺意，“保護(hù)我？
保護(hù)我就是把我藥翻了賣給殺人犯？！
周濤，你讓我惡心！”
我一步步逼近，他一步步后退，撞翻了茶幾上的玻璃杯。
杯子落地，清脆的碎裂聲在死寂的夜里炸開。
他眼神猛地瞟向大門方向，又迅速收回，顯然在計算逃跑路線和成功率。
“別想了。”
我冷笑，“門外還有他的人吧？
你猜，是劉總突然暴斃讓他們?nèi)糊垷o首慌成一團(tuán)，還是他們會立刻沖進(jìn)來把咱倆都‘處理’掉，好回去交差？”
周濤的臉更白了。
他顯然也想到了這點。
劉總不是一個人來的。
外面還有車，還有人。
里面的動靜，不可能完全沒聽見。
暫時的安靜，更像是暴風(fēng)雨前的窒息。
“那…那怎么辦？”
他徹底慌了神，六神無主地看向我，甚至帶上了一絲可笑的求助意味。
我沒理他。
快速蹲下身，在疤面男——劉總的尸體上摸索。
觸手一片溫?zé)嵴衬仯瑤е鴿庵氐难任丁?/p>
我強忍著胃里的翻涌，很快摸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槍，別在后腰的槍套里。
我抽出那把黑色的手槍，沉甸甸的，冰冷硌手。
又從他西裝內(nèi)袋里摸出一個手機，需要指紋或面部解鎖。
我抓起他尚且溫?zé)岬氖?，用拇指挨個試，屏幕亮了。解開。
周濤在一旁看著，大氣不敢出。
我站起身，把槍握在手里。
陌生的重量，卻帶來一種奇異的、令人心悸的穩(wěn)定感。
我點開劉總的手機，最近通話記錄最頂上就是“周濤”。
下面還有幾個沒有存名字的號碼，以及一個標(biāo)注為“倉庫”的。
外面依舊安靜得可怕。
太安靜了。這不正常。
我走到窗邊，再次極小幅度地掀開窗簾一角。
外面那輛黑色的SUV還停著，車?yán)锼坪跤腥擞盎蝿樱珱]有下車的意思。
他們在等。等劉總的指令？
還是聽到了剛才的動靜，起了疑心，在觀望？
“他們…他們是不是要進(jìn)來了？”
周濤顫聲問，縮在沙發(fā)后面。
“閉嘴?！?/p>
我低喝，大腦飛速運轉(zhuǎn)。
硬沖出去就是活靶子。
留在屋里是甕中捉鱉。
劉總死了，外面的人遲早會察覺異常。
我的目光落在周濤身上?！澳愕氖謾C?！?/p>
他愣了一下，慌忙從口袋里摸出來遞給我，像上交救命稻草。
我用自己的生日解鎖，他果然沒改。
翻到劉總的號碼，又對照著劉總手機里那個“倉庫”的號碼，不是同一個。
一個計劃，一個瘋狂而大膽的計劃，在我腦子里迅速成型。
漏洞百出，但也許是唯一的一線生機。
我深吸一口氣，用劉總的手機，撥通了那個“倉庫”的號碼，同時把劉總的手機開了免提，扔在沙發(fā)上。周濤驚恐地看著我。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那邊很安靜，有個男人沙啞的聲音：“劉總？”
我捏住鼻子，壓低聲音，模仿著劉總那種低沉沙啞、帶著不容置疑命令感的語調(diào)，語速很快：“我這邊臨時出了點狀況，貨要加急處理。
周濤會帶‘貨’從后門走，開他自己的車。
你們派個人，開我的車，在前面路口等著，跟著他，確保‘貨’送到地方。
動作快點，別驚動鄰居?！?/p>
那邊沉默了兩秒，似乎在消化這突變的指令?！皠⒖?，您的聲音…”
“感冒了！少廢話！
按我說的做！”我粗暴地打斷他，帶著劉總式的煩躁和不耐煩，“趕緊的！”
“……是，劉總。”
那邊不再質(zhì)疑。
我立刻掛了電話。
心臟跳得像要炸開。模仿得并不十分像，但命令的口吻和急切程度，或許能暫時糊弄過去。
周濤張大了嘴，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怪物?！澳恪惘偭?？！
你要我?guī)愠鋈ィ克麄儠?！我們會死的！?/p>
“留在這里死得更快！”
我厲聲打斷他，撿起劉總的手機塞進(jìn)口袋，然后舉起那把沉甸甸的手槍，槍口對準(zhǔn)他，“現(xiàn)在，你有兩個選擇。
一，跟我走，演好這出戲，也許能活。
二，”我頓了頓，手指輕輕搭上扳機，“我現(xiàn)在就幫你解脫，然后我自己想辦法?！?/p>
槍口的黑洞冰冷而深邃。周濤的瞳孔縮成針尖，尿騷味隱隱傳來。他褲襠濕了一小片。
“我走！我走！薇薇…別開槍…我?guī)阕摺?/p>
他癱軟下去，語無倫次。
“起來！”
我低吼，“去開車！從后門！”
我快速扯過床上一件周濤的深色外套裹住自己，遮住睡衣和身上的血跡。
把黃銅晾衣桿扔到一邊，雙手握緊手槍。
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但槍口穩(wěn)穩(wěn)地指著周濤。
他連滾帶爬地起來，腿軟得幾乎站不住，踉蹌著朝通往后車庫的廚房小門走去。
我緊跟在他身后，神經(jīng)繃緊到極致，耳朵捕捉著門外任何一絲異響。
SUV里的人在等。
等一個“周濤開車帶‘貨’從后門離開”的戲碼。
后門打開，冰冷的夜風(fēng)灌入。
周濤那輛黑色的轎車就停在幾步外。
“上車，開車。”
我用槍口抵了抵他的后腰。
他哆嗦著拉開車門，坐進(jìn)駕駛座。
我迅速拉開后車門鉆進(jìn)去，趴低身體，槍口卻從前座縫隙里，牢牢頂在他的腰眼上。
“正常開。去……”我頓了一下，腦子里飛快閃過幾個地點，“去西郊，那個廢棄水泥廠?！?/p>
那里有水塘，能沉下很多東西。包括一輛車，兩個人。
周濤發(fā)動了汽車，引擎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突兀。
車燈劃破黑暗，緩緩駛出車庫，拐上小區(qū)后方的窄路。
我從后窗的縫隙看出去。那輛黑色的SUV沒有立刻跟上。
但幾秒后，它的大燈亮了起來，無聲地滑入夜色，遠(yuǎn)遠(yuǎn)地輟在了后面。
魚餌拋出去了。獵槍上了膛。
現(xiàn)在，就看這場死亡游戲，最后活下來的，是誰了。
車子在寂靜的午夜街道穿行，路燈的光暈一道道劃過車內(nèi)，明明滅滅，照見周濤慘白流汗的側(cè)臉，和我冰冷映著微光的眼睛。
槍口穩(wěn)穩(wěn)抵著他的致命處，一刻未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