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轉(zhuǎn)學九月的風帶著殘夏的燥熱，吹得新校服的裙擺微微晃動。我站在講臺上，
底下是幾十雙毫不掩飾打量著的眼睛，摻雜著低低的議論聲。
班主任李老師剛說完“這是新同學林晞”，教室里就響起一片意味不明的嗡嗡聲?！按蠹液?，
我叫林晞。”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甚至帶上一點刻意的不在意。目光掃過教室，
最后一排靠窗有個空位，我拎著書包走過去。所過之處，前排一個女生夸張地往后靠了靠，
仿佛我?guī)е裁床《?。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出輕微聲響，我剛坐下，前座的女生就扭過頭，
笑容甜美，聲音卻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一圈人聽見：“哇，你皮膚真好，
平時化妝要化很久吧？不像我們，天天刷題，臉都洗不干凈。”我抬眼看她，沒說話。
她從筆袋里掏出一支眼線筆，放在我桌上，語氣親熱得像多年閨蜜：“忘了收啦？
剛轉(zhuǎn)學就化妝，真厲害?！苯淌依锼查g安靜下來，所有目光聚焦在那支黑色的眼線筆上，
然后轉(zhuǎn)向我，充滿了然和鄙夷。我捏著筆，指尖有點涼。剛想開口，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前排傳來?！靶燹?，有意思嗎？”說話的是個男生，戴著細邊眼鏡，
校服一絲不茍，連袖口的扣子都扣得嚴嚴實實。他沒回頭，筆尖還停在攤開的習題集上，
仿佛剛才那句話只是隨口一提。前座的女生——徐薇臉色變了下，訕訕地拿回眼線筆，
瞪了我一眼，才轉(zhuǎn)回去。那男生合上習題集，站起身。他是班長，叫江嶼。
李老師剛才特意介紹過，成績永遠的第一，標桿。他走到我桌前，手指修長，敲了敲桌面。
鏡片后的眼睛沒什么溫度，打量貨物一樣掃過我?！傲謺勍瑢W，”他開口，聲音平穩(wěn)，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審判意味，“高二（1）班是重點中的重點班，每個人能坐在這里，
靠的是實打?qū)嵉某煽??！彼⑽⑼ｎD，像是在欣賞我的難堪?！斑@個班級，
不歡迎只想靠臉博關注、帶歪風氣的人。希望你清楚這一點?！苯淌依锫溽樋陕劇Ｓ腥烁`笑，
有人面露同情，更多人是事不關己的冷漠。所有的視線像針一樣扎在我身上。
血液似乎嗡一聲沖上頭頂，臉頰發(fā)燙。我看著他眼底那點輕蔑，看著周圍那些看好戲的表情，
心里那點初來乍到的惶惑和小心翼翼，突然就碎了。我慢慢站起來，直視著江嶼。然后，
嘴角一點點彎起來，笑了。從書包側(cè)袋里，我拿出一個硬質(zhì)卡套，動作很慢，
確保所有人都能看清卡套里那枚金燦燦的、拴著紅色綬帶的獎牌?！芭尽币宦曒p響，
我把它拍在桌面上，正對著江嶼。金牌上“全國中學生物理競賽特等獎”的字樣，
在日光燈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教室里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我笑著，聲音比剛才更清晰，
一字一句，砸進死寂的空氣里：“巧了，江班長。”“我也不太歡迎，
智商低于140還自以為是的人?！薄麄€教室鴉雀無聲。
江嶼的瞳孔幾不可查地縮了一下，他臉上的肌肉繃緊了，
那副完美的面具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他盯著那枚金牌，又盯著我的臉，
像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看見”我。我沒再看他，拉開椅子坐下，把金牌隨意塞回書包，
拿出課本。上課鈴適時響起，打破了這詭異的寂靜。第一節(jié)課是物理，
講臺上老師講得唾沫橫飛，底下的暗流卻從未停止。我能感覺到無數(shù)道視線黏在我的背上，
探究的、驚訝的、不服的，還有……江嶼那道冷沉沉的目光，一直烙在我后腦勺。
下課鈴一響，我沒動，繼續(xù)演算一道力學題?！拔?！”旁邊響起一個有點粗聲粗氣的聲音。
我抬頭，是個短發(fā)、小麥色皮膚的女生，抱著籃球，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
帶著點審視和好奇：“剛才，牛逼?。 彼噶酥肝胰貢慕鹋疲骸罢娴募俚?？
全國物競金牌長那樣？”我沒說話，又把金牌掏出來遞給她。她翻來覆去地看，
嘖嘖兩聲：“靠，真是大神！我叫周玥，體育生，練籃球的?！彼呀鹋七€給我，咧嘴一笑，
“看不出來啊，長得跟明星似的，居然靠智商殺人。”“長得像明星又不是我的錯。
”我收起金牌，語氣平淡。周玥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我肩膀一下：“對味兒！
我就煩她們那套！交個朋友？”我看著她伸出的手，猶豫了一下，握上去：“林晞?！薄靶?，
晞哥！以后我罩你！”周玥自來熟地摟住我脖子，“不過你得罪江嶼可有點麻煩，
那家伙……嘖，小心眼兒得很?！闭f著，江嶼和幾個男生從我們桌旁走過，
討論著一道難題。他的聲音溫和理性，和剛才判若兩人。經(jīng)過我座位時，
他的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眼神也沒有絲毫偏移，仿佛我只是空氣。周玥沖他背影做了個鬼臉。
日子就這么過著。我確實被孤立了，以徐薇為首的幾個女生明里暗里地排擠，
發(fā)卷子故意漏掉我，值日時把最臟最累的活留給我，體育課自由活動永遠沒人愿意和我一組。
除了周玥，大大咧咧地纏著我，吃飯、去小賣部都拉上我，像個忠誠的小太陽。
江嶼再沒主動跟我說過一句話。收作業(yè)，安排事務，他的目光永遠不會落在我身上，
公事公辦，冷漠得像一塊冰。但他的成績永遠穩(wěn)穩(wěn)壓所有人一頭，包括我。幾次小測，
他總是第一，我第二或者第三。他像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峰，沉默地矗在那里，
提醒著我那天的“勝利”多么可笑。2 深夜幽靈深夜，臺燈是房間里唯一的光源。
攤開的物理競賽真題集上，題目艱深得令人頭皮發(fā)麻。我咬著筆桿，眉心擰成一個疙瘩。
最后一道大題，第三小問，電路設計加電磁場綜合，解了快四十分鐘，草稿紙廢了三張，
結果總是和標準答案對不上。煩躁感像藤蔓一樣纏上來，越勒越緊。額頭抵著冰涼的桌面，
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空氣里只有圓珠筆劃過紙面的沙沙聲，和自己有些過重的心跳。
桌上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幽藍的光在黑暗中有些刺眼。是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
沒有稱呼，沒有問候，只有一行冷冰冰的字：【第三題，你的等效電路圖畫錯了，
滑動變阻器右側(cè)節(jié)點電勢分析錯誤，導致后續(xù)洛倫茲力方向判斷失誤。需要幫忙嗎？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猛地坐直身體，抓過手機，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抖。怎么可能？
這道題……他怎么會知道我在做這道題？這個時間？冰冷的恐懼順著脊椎爬升，
后頸的寒毛都豎了起來。仿佛黑暗中有雙眼睛，無聲地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我環(huán)顧四周，
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房門緊閉。只有我一個人。指尖冰涼，我在屏幕上飛快地敲擊，
每一個字都帶著驚疑不定的顫抖：【你是誰？你怎么知道我在做哪道題？
】幾乎是在信息發(fā)送成功的下一秒，回復就來了?！究创巴狻！咳齻€字，
像一道閃電劈進腦海，炸得我耳邊嗡嗡作響。窗外？我心臟狂跳，
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到床邊，手指抓住窗簾邊緣，卻遲遲沒有勇氣拉開。外面是黑的，
只有路燈昏暗的光暈。我家在二樓，外面是老舊的居民區(qū)，這個點幾乎不可能有人。
他是在耍我？還是……屏住呼吸，我猛地將窗簾拉開一條縫隙。樓下，路燈旁，
站著一個人影。清瘦，挺拔，穿著和我們一樣的藍白色校服，外面罩了件黑色外套。
光影模糊了他的輪廓，但他微微抬著頭，目光精準地投向我的窗口。
隔著一層玻璃和十幾米的距離，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見他手里拿著的手機屏幕，
亮著微光，像黑暗中一只窺伺的眼。是江嶼。那一瞬間，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沖向了大腦，
又猛地退潮，留下徹骨的冰涼和一片空白的轟鳴。白天那個冷漠的、視我如無物的班長，
此刻正站在我窗下，用一種近乎詭異的方式，戳破我所有的偽裝和掙扎。手機又震了一下。
新的信息，來自樓下那個幽靈。【開門，還是我繼續(xù)給你發(fā)解題步驟？】……我抓著手機，
沖下樓，擰開防盜門的手柄時，指尖都在打顫。樓道的聲控燈應聲亮起，
昏黃的光線勾勒出門外少年的身形。他放下手機，抬起頭。鏡片后的眼睛平靜無波，
仿佛深夜出現(xiàn)在女同學家樓下是件再尋常不過的事。夜風拂過他額前的碎發(fā)，
帶來一絲秋夜的涼意。“你……”喉嚨發(fā)干，聲音澀得厲害，“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沒回答，目光越過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后的樓梯間，然后徑自邁步走了進來。
擦肩而過時，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混合著夜風的清冷，鉆入我的鼻腔。我僵在原地，
看著他熟門熟路地走上樓梯，停在我家門口，然后回頭看我，眼神里帶著一絲詢問，
仿佛在說“不進來嗎”。像個登堂入室的幽靈。我猛地關上門，跟上去，壓低了聲音，
怒火和恐懼交織著：“江嶼！你私闖民宅！信不信我報警！”他已經(jīng)站在了我的書桌前，
拿起我攤開的習題集和寫滿凌亂草稿的紙，垂眸看著，側(cè)臉在臺燈下顯得格外清晰，
也格外冷漠?！皥缶?？”他輕笑了一聲，極低，帶著一點嘲諷，“跟警察說什么？
說全國物理競賽特等獎獲得者，深夜被同學輔導功課？”他抬起眼，目光像冰冷的手術刀，
精準地剖開我最后的防御?！斑€是你想讓他們知道，林晞，”他頓了頓，聲音更輕，
卻更致命，“你那個酗酒、欠了一屁股債、把你丟在這里自己跑路的媽，根本不管你的死活？
你連學費都是自己交的？”世界安靜了。窗外的風聲，遠處隱約的車流聲，全都消失了。
我只聽見自己心臟一下下沉重又空洞的跳動聲，像撞在銅鐘上，震得四肢百骸都在發(fā)麻。
他怎么會知道？這些事，我埋在最深的泥土里，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
連周玥都以為我只是普通轉(zhuǎn)學。我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血液像是被抽干了，
渾身冰冷，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看著這個撕開我所有不堪的惡魔。他放下稿紙，
一步步走近我。臺燈的光在他身后拉出長長的影子，將我完全籠罩。他在我面前站定，
微微俯身，平視著我的眼睛。鏡片上反射著微弱的光，讓我看不清他眼底真實的情緒。
“別那么看著我。”他的聲音低沉下來，褪去了剛才那點嘲諷，
只剩下一種冰冷的、近乎殘酷的平靜。“我和你一樣，”他說，“都是活在枷鎖里的可憐人。
”3 枷鎖之下“枷鎖？”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你？全校第一？
老師眼中的寶貝？江嶼，你耍我也找個好點的理由！”他直起身，沒理會我的尖銳，
目光落在我桌上那個歪倒的相框上。里面是幾年前我和媽媽的合影，那時她還沒染上酒癮，
笑容溫暖。我猛地伸手把相框扣在桌面上。巨響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