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宸一夜未眠。
傾凰公主那張美艷絕倫卻冰冷殘酷的臉，以及那句輕飄飄的“手剁了”，在她腦海中反復回蕩。每一次回想，都讓她渾身發(fā)冷，如同墜入冰窟。
天蒙蒙亮時，碧玉輕手輕腳地進來伺候洗漱，見她眼下烏青，不由心疼：“少爺又是一夜沒睡好？要不要再請薛神醫(yī)來看看？”
“不必?！苯啡嗔巳嗵栄?，“只是有些認床。”
這個借口拙劣得連她自己都不信——原主在這張床上睡了十七年，怎么可能認床？
碧玉顯然也不信，但體貼地沒有多問，只默默幫她更衣梳妝。今日要進宮伴讀，著裝需格外謹慎。碧玉選了一身靛藍錦袍，既不失身份，又不至于太過惹眼。
“少爺，”碧玉一邊為她束胸，一邊憂心忡忡地說，“昨日宮宴的事，府里都傳遍了...那位公主殿下，您今日進宮務必萬分小心?！?/p>
姜宸苦笑：“我有得選嗎？”
碧玉沉默片刻，忽然壓低聲音：“其實...老爺今早天未亮就去了軍營，臨走前讓我轉(zhuǎn)告少爺一句話?！?/p>
“什么話？”
“『蟄伏隱忍，以待時機』。”
姜宸怔了怔。這話中的含義再明白不過——在公主面前低頭忍耐，等待脫身的機會。
可真的有機會脫身嗎？面對那個瘋批公主，姜宸毫無把握。
一切收拾妥當，鏡中的少年郎英氣逼人，卻又帶著幾分難以掩飾的憔悴。姜宸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振作精神。
馬車早已備好。一路上，姜宸閉目養(yǎng)神，實則在大腦中反復演練見到公主后的應對之策——少說話，多低頭，盡量降低存在感，無論如何不能惹怒那個喜怒無常的公主。
皇宮很快就到了。今日走的不是正門，而是西側(cè)的偏門，直通后宮區(qū)域。守衛(wèi)顯然早已接到通知，查驗身份后便放行了。
一位面無表情的老太監(jiān)等在那里，見到姜宸，微微躬身：“姜公子，公主已等候多時，請隨咱家來。”
姜宸心里一緊。離未時還早，公主怎么就“等候多時”了？這該不會又是什么找茬的借口吧？
穿過重重宮闕，越走越是幽深寂靜。最終，老太監(jiān)在一座華麗的宮殿前停下腳步。匾額上龍飛鳳舞三個大字：長春宮。
“公子請進，公主在內(nèi)殿?！崩咸O(jiān)推開門，自己卻站在門外不動。
姜宸只能硬著頭皮獨自走進。殿內(nèi)熏香裊裊，陳設極盡奢華，卻莫名給人一種壓抑感。
內(nèi)殿珠簾低垂，隱約可見一個人影倚在軟榻上。姜宸停在簾外，躬身行禮：“臣姜宸，奉公主之命前來?！?/p>
簾內(nèi)無人應答。
姜宸保持行禮的姿勢，不敢動彈。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的腰開始酸麻，額角滲出細汗。
就在她幾乎要堅持不住時，珠簾忽然被一只纖纖玉手掀開。
傾凰公主走了出來。
今日她未施粉黛，只著一襲素白寢衣，墨發(fā)隨意披散，比起昨日的盛裝華服，別有一種慵懶風情?？赡请p眼睛依然銳利如刀，直直刺向姜宸。
“遲到了?！惫鬏p聲道，唇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姜宸心中一凜：“臣未時方至，此刻距未時尚有一刻...”
“本宮說遲了，就是遲了?！惫鞔驍嗨?，聲音依然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姜宸立即噤聲。和瘋批講道理，是她犯蠢了。
公主繞著她走了一圈，目光如同打量一件商品：“今日這身打扮倒還順眼，比昨日那套強些?！?/p>
“謝公主夸獎。”姜宸低頭道。
“本宮有夸你嗎？”公主忽然湊近，幾乎貼到她面前，“不過是說衣服順眼罷了，你倒是會往自己臉上貼金?！?/p>
姜宸屏住呼吸，能清晰地聞到公主身上淡淡的冷香。這個距離太過危險，她甚至能數(shù)清公主長而密的睫毛。
“臣不敢?！彼蚝笪⑼税氩?。
公主卻跟進半步，手指突然抬起她的下巴：“躲什么？本宮會吃人嗎？”
這個動作與昨日如出一轍，輕佻而侮辱。姜宸強忍不適，垂下眼簾：“臣不敢?！?/p>
“不敢什么？不敢躲還是不敢被吃？”公主輕笑，氣息拂過姜宸的臉頰。
姜宸無言以對。這公主的思維根本不在正常人的頻道上。
好在公主似乎玩膩了這個游戲，松開手，轉(zhuǎn)身走向書案：“過來磨墨?！?/p>
姜宸暗暗松口氣，跟上公主的腳步。書案上鋪著宣紙，旁邊放著文房四寶。她拿起墨錠，開始研磨，動作小心翼翼，生怕出半點差錯。
公主執(zhí)筆蘸墨，在紙上隨意勾畫。殿內(nèi)一時寂靜，只聞墨錠與硯臺摩擦的細微聲響。
姜宸偷偷抬眼，瞥見公主在畫的似乎是一幅蘭花圖，筆法嫻熟，意境清雅，與公主本人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
“看什么？”公主突然開口，嚇了姜宸一跳。
“臣...臣見公主畫藝精湛，一時失態(tài)?！苯芳泵Φ皖^。
公主輕笑：“還以為姜小將軍只懂舞刀弄槍，原來也懂得賞畫？”
“臣略知一二，不敢說懂。”
“那你說說，本宮這畫如何？”公主放下筆，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姜宸頭皮發(fā)麻。這又是一個送命題?？涞貌缓檬欠笱?，夸得太過是諂媚，怎么說都可能觸雷。
她仔細端詳那幅畫，謹慎道：“公主筆下的蘭花清麗脫俗，頗有林下之風。只是...”
“只是什么？”公主挑眉。
“只是枝葉似乎過于剛硬，少了幾分蘭草應有的柔美。”姜宸硬著頭皮說完，已經(jīng)準備好承受公主的怒火。
誰知公主竟笑了起來：“好眼力。本宮畫的就是劍蘭，自然要剛硬些?！?/p>
姜宸暗暗松口氣，卻聽公主又道：“看來姜小將軍不僅懂畫，還敢直言不諱。不錯，比那些只會阿諛奉承的廢物強多了?！?/p>
這話不知是夸是貶，姜宸只能保持沉默。
公主似乎心情好轉(zhuǎn)，沒再刁難她，繼續(xù)作畫。姜宸安靜磨墨，盡量降低存在感。
時間緩緩流逝，殿內(nèi)熏香裊裊，安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就在姜宸以為今天能平安度過時，公主突然又開口了。
“手伸出來?！?/p>
姜宸一愣，下意識地將手藏到身后：“公主？”
“本宮讓你伸手?！惫髡Z氣轉(zhuǎn)冷。
姜宸只得慢慢伸出手。因為長期練武，她的手掌不像尋常閨秀那般細膩，有著薄薄的繭子。好在原主為了掩飾身份，一直注意保養(yǎng)，倒也不算粗糙。
公主握住她的手腕，指尖輕輕劃過她的掌心。那觸碰讓姜宸渾身一僵，如同被電流擊中。
“聽說你昨日在宴會上，與三皇兄相談甚歡？”公主漫不經(jīng)心地問，手指依然在姜宸掌心流連。
姜宸心中一凜。果然，公主注意到了。
“三殿下只是關心臣的傷勢，并無他意。”
“哦？”公主抬眸，眼神莫測，“那你呢？你可有什么...他意？”
這話中的暗示再明顯不過。姜宸急忙道：“臣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臣只愿效忠陛下，保衛(wèi)疆土，別無他求?！?/p>
公主盯著她看了許久，忽然松開手，輕笑一聲：“最好如此。記住，你已經(jīng)是本宮的人了，別再動什么歪心思。”
這話說得曖昧，姜宸背后冷汗直冒。公主所謂的“本宮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沒等她細想，公主已經(jīng)轉(zhuǎn)移了話題：“本宮乏了，過來捶腿。”
姜宸怔住。捶腿？這...
“怎么？”公主斜倚在軟榻上，似笑非笑，“不愿意？”
“臣不敢?！苯分坏霉蜃陂角埃⌒囊硪淼亻_始為公主捶腿。
隔著薄薄的寢衣，能感受到公主腿部柔韌的線條。這個姿勢和距離都太過親密，姜宸全身僵硬，動作機械。
公主閉目養(yǎng)神，似乎很享受她的服務。許久，忽然輕聲問：“昨日那林家小姐，你覺得本宮處置得可過分？”
姜宸的手一抖。這又是一個送命題。
“臣不敢妄議公主決策?！?/p>
“本宮準你議?！惫鞅犻_眼，目光灼灼，“說實話?！?/p>
姜宸深吸一口氣。根據(jù)昨日的觀察，公主顯然不喜歡阿諛奉承之人，但也不可能接受直接的批評。她斟酌詞句，謹慎道：
“林小姐冒犯公主，自當受罰。只是...株連家族，似乎有些...嚴厲?！?/p>
說完，她屏住呼吸，等待公主的反應。
公主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來：“你果然有趣?！彼鹕碜?，俯視著姜宸，“那你知道后來如何了嗎？”
姜宸搖頭。
“本宮改主意了?！惫鬏p描淡寫地說，“只剁了她一只手，家族貶為庶民，留了條活路?！?/p>
姜宸愕然。這居然算是“改主意”了？在她看來依然殘酷得不可思議。
“知道為什么嗎？”公主的手指輕輕劃過姜宸的臉頰，“因為本宮昨日心情尚可?！?/p>
那觸碰冰冷而危險，姜宸渾身僵硬。
“所以啊，”公主湊近她耳邊，聲音如同情人的呢喃，內(nèi)容卻令人膽寒，“你的命運，全在本宮一念之間。要時刻記得，如何讓本宮...心情尚可。”
姜宸感到一陣寒意從脊背竄上。這赤裸裸的威脅，比任何狠話都讓人恐懼。
就在這時，殿外突然傳來通報聲：“公主，二殿下前來請安?！?/p>
公主蹙眉，顯然不悅被人打擾：“讓他等著?！?/p>
“可二殿下說有事相商...”
“聽不懂本宮的話？”公主聲音轉(zhuǎn)冷，“讓他等著?！?/p>
“是?！睂m人慌忙退下。
姜宸心中暗驚。連皇子都要吃閉門羹，這位公主的受寵程度果然名不虛傳。
公主重新看向姜宸，忽然笑道：“看來今日是不得清靜了。你且退下吧，明日同一時間再來。”
姜宸如蒙大赦，連忙行禮：“臣告退?！?/p>
她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長春宮，直到走出很遠，才敢稍微放松緊繃的神經(jīng)。
回府的馬車上，姜宸癱軟在座椅上，感覺比打了一場仗還要疲憊。公主的反復無常、陰晴不定，讓她精神高度緊張，每一秒都如同走在刀尖上。
然而最讓她不安的是，公主看她的眼神——那不是看一個臣子的眼神，而是如同打量一件新奇玩具，充滿了占有和玩弄的欲望。
被這樣的人盯上，未來的日子恐怕永無寧日。
回到將軍府，姜宸意外地發(fā)現(xiàn)薛神醫(yī)正在等她。
“聽說公子今日入宮伴讀了？”薛神醫(yī)一邊為她把脈，一邊狀似隨意地問。
姜宸苦笑：“神醫(yī)消息靈通?！?/p>
“公主殿下...可還好相處？”薛神醫(yī)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姜宸不知如何回答。說真話是大不敬，說假話又瞞不過這位精明的大夫。
薛神醫(yī)見她沉默，了然地點點頭：“公子面色不佳，神魂不穩(wěn)之癥似乎又加重了。老夫再開一副安神湯吧?！?/p>
他寫藥方時，忽然壓低聲音：“公主殿下自幼備受寵愛，性子是獨特了些。公子切記，順者昌，逆者亡?！?/p>
又是這句話。姜宸心中苦澀，難道在這皇權(quán)至上的世界，除了順從，別無他法？
夜深人靜，姜宸獨自坐在窗前，望著天上那輪冷月。
今日的經(jīng)歷讓她更加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處境。公主的注意力已經(jīng)鎖定在她身上，如同獵手盯上了獵物，絕不會輕易放手。
而在這深宮之中，她不僅要小心隱藏女兒身的秘密，還要應付公主的百般刁難和捉弄。一步走錯，便是萬劫不復。
“順者昌，逆者亡...”她輕聲重復著這句話，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或許是的。在這皇權(quán)至上的世界，反抗只有死路一條。
但她來自一個不同的世界，那里的人生來平等，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quán)利。即使處境再艱難，她也不想完全放棄自己的原則和尊嚴。
月光灑在書案上，照亮了那把她從未真正使用過的龍淵劍。劍身上反射出她堅定的眼神。
蟄伏隱忍，以待時機。父親的囑咐言猶在耳。
是的，她需要忍耐，需要順從，但絕非放棄。只要活下去，就總有等到轉(zhuǎn)機的那一天。
而現(xiàn)在，她要做的就是在這個瘋批公主的魔爪下，努力生存下去。
次日清晨，姜宸看著鏡中那個身著男裝、眉目英氣的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氣。
今日，她又將面對那個美艷而危險的公主。但這一次，她做好了心理準備。
無論前路多么艱難，她都必須走下去。
因為她是姜宸，鎮(zhèn)國將軍府的繼承人。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