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在抵達頂點時，反而催生出一種近乎麻木的冷靜。
傅銘縮在診桌后面，冰冷的木頭抵著后腰，他的身體僵硬，眼睛卻死死盯著眼前這群“病人”。
他現(xiàn)在百分之百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那些形態(tài)各異、身體殘缺的半透明身影，就是傳說中的鬼。
是阿飄，就是專家口中所說的阿飄。
而這家診所，就是它們的醫(yī)院。
一個排在隊伍最前面的老太太鬼，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舊布褂，她愁眉苦臉地捂著胸口，身形隨著一下下咳嗽而明滅不定。
她的咳嗽聲不是從喉嚨里發(fā)出的，而是帶著一種空洞的回響，仿佛是從另一個空間傳來。
“咳咳……咳……這鬼日子，真是沒法過了?！?/p>
她一邊念叨著，一邊飄到了診桌前，帶起一陣陰冷的風。
“得了風寒，連魂體都快咳散了。”
當她的目光落在傅銘身上時，渾濁的眼珠子轉了轉，透出一絲疑惑。
“咦？今天換大夫了？”
她又湊近了些，仔細端詳著傅銘慘白的臉。
“小伙子，你是新來的？林大夫呢？”
傅銘的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能怎么辦？
告訴她，你們的林大夫已經(jīng)死了？
現(xiàn)在我是這里的新老板？
他怕自己一開口，這群鬼就會把他當成點心給分了。
老太太鬼見他沒反應，也不在意，自顧自地用那空洞的聲音說道：“我這是鬼寒癥，老毛病了。以前林大夫都是用針給我扎兩下就好……小伙子，你會扎針嗎？”
扎針？
傅銘的腦海里瞬間閃過那本《陰陽藥典》里的內(nèi)容。
“鬼寒癥，乃陰氣入體，鬼魂受風邪所致，當以艾灸灼其百會、命門二穴……”
不，不，這太荒謬了！
給鬼扎針？怎么可能！
就在這時，他身后的藥柜最上層，一個貼著“銀針”標簽的小抽屜，突然自己“啪嗒”一聲滑了出來。
一盒封裝好的銀針從抽屜里滾落，正好掉在傅銘手邊，發(fā)出一聲輕響。
傅銘渾身一顫，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是巧合嗎？
他看著手邊的銀針盒，又看了看面前一臉期待的老太太鬼，以及她身后那一長串面目猙獰的“病號”。
跑是跑不掉了。
喊也沒人聽得見。
今天要是不能把這老太太伺候滿意了，他恐怕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死馬當活馬醫(yī)吧！
傅銘一咬牙，心里發(fā)了狠。
診所外，一片枯葉被夜風卷起，打著旋兒貼在窗戶上，發(fā)出沙沙的輕響。
他顫抖著手，拆開銀針盒，捏起一根細長的銀針。
老太太還說是鬼日子，傅銘心里暗道：我現(xiàn)在過得才是鬼日子。
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抖。
“那個……老人家，您，您坐好。”
老太太鬼聽話地在對面的凳子上坐下，或者說是飄浮在凳子上方，身體離凳面還有幾寸距離。
她看著傅銘手里那根晃動的銀針，還好心提醒道：“小伙子，你手別抖啊，扎偏了可了不得?！?/p>
傅銘快哭了。
他哪知道什么百會穴、命門穴在哪！
他連自己身上的穴位都認不全，更別提給一個鬼魂扎針了。
《陰陽藥典》！
他猛地想起那本書，手忙腳亂地拉開抽屜，把那本藍色封皮的線裝本子翻了出來。
借著從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他找到了“鬼寒癥”那一頁，上面還配著一幅簡陋的人體穴位圖。
百會穴在頭頂，命門穴在后腰。
傅銘繞到老太太鬼身后，捏著銀針，對著她那半透明的頭頂，比劃了半天。
“就是這兒……吧？”
他心一橫，眼一閉，憑著感覺就扎了下去！
沒有想象中刺入皮肉的觸感。
銀針像是穿過了一層薄薄的涼霧，毫無阻礙地沒入老太太鬼的頭頂。
“哎喲！”
老太太鬼舒服地呻吟了一聲，聲音里帶著一絲愜意。
“對，對，就是這個感覺！一股暖流……舒服！”
有用？
真的有用！
傅銘的心跳漏了一拍，隨即又狂跳起來。
他照著圖示，又找到了后腰的命門穴，這一次他穩(wěn)了許多，穩(wěn)穩(wěn)地扎下了第二針。
兩根銀針扎下后，神奇的一幕發(fā)生了。
只見老太太鬼的魂體上，縈繞著的一層淡淡的黑氣，迅速消融。
她原本蒼白虛幻的臉，也似乎凝實了幾分。
“咳咳?！彼辶饲迳ぷ樱@次的咳嗽聲明顯不再空洞，變得厚實了。
“好了，全好了！”老太太鬼驚喜地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身體，魂體穩(wěn)定，不再閃爍。她滿意地拍了拍傅銘的肩膀，手掌穿過他的身體，帶起一陣寒意?！靶』镒?，你這手藝不比林大夫差啊！以后就跟你混了！”
傅銘長長地松了口氣，腿一軟，差點癱在地上。
他用一根針，治好了一個鬼！
這給了他一絲破局的希望。
或許，他真的能靠著林婉留下的這本《陰陽藥典》，在這里活下去。
他的短期目標，從“逃離這里”，變成了“活過今晚”。
老太太鬼治好病，心滿意足地穿過墻壁，飄走了。
后面的鬼魂病號們看到這一幕，頓時炸開了鍋。
一個扛著自己大腿的將軍鬼用力擠到最前面，金屬盔甲發(fā)出嘩啦的聲響。
“這新來的大夫可以啊！”
“快快快，到我了，我這腿斷了三百年了，快給我看看！”
另一個無頭鬼急了，用手托著自己空蕩蕩的脖頸，焦急地嚷嚷：“先來后到！我先來的！我這腦袋快掉了！”
傅銘看著這群熱情過頭的“病人”，一個頭兩個大。
他現(xiàn)在就像一個剛拿到駕照的新手，突然被扔進了F1賽道。
就在他手足無措之際，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在診所門口響起。
“大半夜的，吵吵什么？”
那個聲音頓了頓，又拖長了調(diào)子。
“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傅銘猛地回頭。
只見一個穿著破舊汗衫，趿拉著人字拖，頭發(fā)亂得像雞窩的老頭，正一手拎著酒瓶，一手摳著腳，懶洋洋地倚在門框上。
他滿臉醉意，眼神卻異常明亮，掃過診所里的一眾鬼魂，臉上沒有絲毫懼色，反而充滿了不耐煩。
鬼魂們看到他，各個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瞬間噤聲，一個個縮著脖子，不敢再鬧。
老頭打了個酒嗝，目光越過鬼群，落在診桌后僵住的傅銘身上。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
“小子，你就是林婉那丫頭選的接班人？”
他晃晃悠悠地走進來，用酒瓶指了指傅銘。
“看起來……不怎么抗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