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情人節(jié)，我親手做了江馳最愛吃的糖醋排骨。
他從身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肩上，聲音含笑：
“辛苦老婆了，等下我來洗碗?！?/p>
他手機在旁邊響了一下，我順手拿起來想關(guān)掉消息提醒，解鎖的瞬間卻愣住了。
微信列表的頂端，是一個備注為“星星”的置頂聊天。
我點進(jìn)去，聊天記錄一片空白。
“這是誰？”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隨意。
江馳夾菜的動作沒停，眼皮都未抬一下：
“一個客戶，方便工作聯(lián)系?！?/p>
我“哦”了一聲，低頭扒飯，沒再說話。
可我清楚地記得，江馳公司的客戶列表里，從來沒有一個叫“星星”的人。
而且，誰會為了方便工作，把一個空白對話框，置頂在我和她的情侶頭像之上呢？
1
江馳順手喂我吃了塊白巧克力，巧克力在舌尖緩慢化開，
過分的甜膩順著喉管一路燒到心口，甜得我心頭發(fā)慌。
我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沙發(fā)巾。
電視里，關(guān)于深海生物的解說詞突然變得像一團(tuán)模糊的噪音，每一個字都鉆不進(jìn)耳朵。
聞著江馳身上那股陌生的，清冷的雪松香水味，我悄悄挪動身體，拉開了距離。
“你換了香水？”
“嗯？”江馳看著突然空了一塊的懷抱，眼神有一瞬間的游移，隨即故作平靜。
“朋友送的。”
“你還會收朋友禮物？”
我輕笑一聲，目光像是兩枚釘子，直直地釘進(jìn)他的眼睛。
江馳的眼神明顯一滯。
只一瞬間，他便恢復(fù)了那副故作輕松的樣子：
“一個做調(diào)香的，送的小樣?！?/p>
天衣無縫的理由。
可我知道，江馳從不用任何木質(zhì)調(diào)的香水，
就像他從不吃白巧克力一樣。他說過太甜，膩得慌。
我曾經(jīng)問過他自己不吃為什么非要讓我吃？
他說他就喜歡我吃白巧克力的樣子。
我不再說話，安靜地看著屏幕上色彩斑斕的魚群，心卻沉得比馬里亞納海溝還深。
晚上，我借口查資料，打開了他的電腦。
屏幕亮起的瞬間，購物網(wǎng)站的首頁大數(shù)據(jù)精準(zhǔn)地推送了一件商品，
明晃晃地占據(jù)了最顯眼的位置。
那是一條藍(lán)寶石項鏈。
款式精致，和我前幾天無意間在他書房抽屜里看到的那條，一模一樣。
而那條項鏈，是他逝去的初戀女友蘇星最喜歡的款式。
我見過照片，蘇星的脖頸上，永遠(yuǎn)戴著它。
我忽然想起來，江馳曾在我面前不止一次地提過，
蘇星喜歡雪松的味道，說像冬天里干凈的雪。
她還喜歡一切白色的，甜膩的東西，尤其是白巧克力。
手里的玻璃杯劇烈地晃了一下，冰涼的水痕瞬間漫過指縫，濕了一片。
可這刺骨的冰涼，卻壓不住心頭那陣陣尖銳的慌亂。
江馳沒有出軌。
不，他出軌了。
他出軌了一個品味、喜好，都和蘇星一模一樣的女孩。
他不是在為我改變，他是在為另一個“蘇星”改變。
從置頂聊天到換香水，再到那條一摸一樣的藍(lán)寶石項鏈。
我可能只是一個拙劣的替代品。
2
晚上江馳與我親密過后，他沉沉睡去。
一切都和從前沒什么不一樣，甚至連他身上的味道都變回和我一樣。
可我卻遲遲無法入睡。
我悄無聲息地挪開他搭在我腰上的手臂，拿起他放在床頭的手機。
指尖在屏幕上頓了頓，熟練地輸入了我們在一起的那天。
密碼正確。
劃開屏幕，微信列表干干凈凈，置頂?shù)哪莻€叫“星星”的頭像，聊天記錄依舊是一片空白。
我點開他的相冊，通話記錄，甚至是外賣軟件的訂單，
所有的一切都毫無破綻，正常得就像一潭死水。
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
是不是快到結(jié)婚紀(jì)念日了，我才變得這么神經(jīng)質(zhì)？
是我自己把一點捕風(fēng)捉影的猜測，放大成了背叛的實證？
我放下手機，自嘲地笑了一聲，準(zhǔn)備躺下。
可就在那一刻，我的目光落在了書房緊閉的門上。
那里有一個保險柜，江馳的書房里的保險柜。
他曾笑著對我說，里面放著公司的機密文件，讓我不要碰。
鬼使神差地，我下了床，赤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步步走向那個禁區(qū)。
保險柜是密碼式的，六個數(shù)字。
我閉上眼，腦海里閃過一個人的臉，一個已經(jīng)死去多年的女人，蘇星。
我顫抖著，輸入了她的生日。
“滴”的一聲，保險柜的門應(yīng)聲彈開。
里面沒有所謂的機密文件，沒有貴重的金條首飾。
只有一個陳舊的日記本，和一沓散落的照片。
我拿起最上面的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站在天文臺下，穿著一條潔白的連衣裙，
脖子上戴著一條眼熟的藍(lán)寶石項鏈，正仰頭看著星空。
她笑起來的樣子，和蘇星有七分相似。
那條項鏈，江馳送給我時說，是特意為我定制的，獨一無二。
我顫抖著翻開日記本，是江馳的筆跡。
力透紙背，每一筆都帶著我從未見過的狂熱。
“星星，我終于找到她了……夏星，連名字都像你。我會把她變成你，完完全全的你。”
“今天帶夏星去了天文臺，她很喜歡。”
“她和你一樣，都喜歡蘇打水的味道，都喜歡甜到發(fā)膩的白巧克力?！?/p>
“看著她，我總會恍惚，好像你從沒離開過?！?/p>
“林婉很好，但她終究不是你。她連白巧克力都不喜歡，怎么會懂你的甜?！?/p>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細(xì)節(jié)，此刻在我眼前閃現(xiàn)出支離破碎的畫面。
我想起江馳第一次送我白巧克力時，我笑著說太甜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失望。
我想起他帶我去天文臺，指著一顆星星說，那是蘇星，然后低頭吻我。
我想起他總讓我喝蘇打水，說那樣的味道很特別。
原來他不是在愛我，他是在透過我，去愛另一個人。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沖進(jìn)衛(wèi)生間，對著馬桶一陣干嘔。
他所有對我的好，那些精心策劃的浪漫和驚喜，原來都只是在一遍遍演練。
演練如何去愛一個贗品。
我原本以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愛人，此刻才發(fā)現(xiàn)，
我不過是一個被精心挑選、卻又不那么合格的贗品。
3
我重新躺回江馳身邊，小心翼翼，不敢弄出一點聲響，生怕驚擾了他。
他卻在睡夢中一個翻身，熟稔地將我攬進(jìn)懷中，
手臂收緊，帶著令人安心的重量。
鼻息間是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和沐浴露混合的味道，我曾經(jīng)貪戀了十年。
我正要像往常一樣往他懷里蹭一蹭，尋找一個更舒服的姿勢。
“星星……”
一聲極輕的呢喃，像一根冰錐，瞬間刺穿我的耳膜，扎進(jìn)心臟最深處。
我全身的血液剎那間凍結(jié)，整個人僵硬得像一塊石頭。
我瞬間淚如雨下。
窗外的月光清冷如水，斜斜地灑進(jìn)來，剛好照亮了床頭柜上的相框。
那是我們大學(xué)畢業(yè)的合影，照片上的我們，穿著學(xué)士服，笑得燦爛又青澀。
照片里，江馳的手臂攬著我的肩，另一只手指著身后墻上掛著的一幅星空圖。
我記得他當(dāng)時意氣風(fēng)發(fā)地對我說。
“婉婉，你看，那是獵戶座?！?/p>
“以后我每年都帶你去看獵戶座，那是我們的星座?！?/p>
可現(xiàn)在，他懷里抱著我，嘴里卻叫著別人的名字。
星星，蘇星。真好聽，比我的名字好聽多了。
我的抽屜里，還放著一幅沒有完成的刺繡。
那是我偷偷準(zhǔn)備了三個月，打算在下個月結(jié)婚紀(jì)念日時，送給他的驚喜。
一針一線，我親手繡出了獵戶座的星圖，
用了最亮的銀線，只為了在燈光下能熠熠生輝。
我甚至無數(shù)次想象過，他看到禮物時，
會怎樣驚喜地紅了眼眶，然后緊緊抱住我。
現(xiàn)在想來，真是可笑。
我指尖被針扎出的細(xì)密傷口，仿佛在無聲地嘲諷著我的愚蠢和天真。
我反復(fù)問自己：“怎么會呢？”
怎么會變成這樣呢？怎么會是那個在我被同學(xué)孤立、被校園霸凌時，
會像個英雄一樣沖出來，把我護(hù)在身后的江馳？
他為了我打架，被記了大過，卻笑著對我說：
“別怕，以后我保護(hù)你。”
那個在我家道中落，父親公司破產(chǎn)，所有人都對我避之不及時，
拿出自己全部積蓄，塞到我手里的江馳。
他笨拙地安慰我，說：
“別怕，以后我養(yǎng)你?！?/p>
怎么會轉(zhuǎn)過頭，把另一個女人當(dāng)成他小心翼翼守護(hù)的精神寄托？
那個叫星星的女人，我甚至沒見過她。
我慢慢意識到，我最在意的，甚至不是他身體上的越軌，
不是他和那個叫星星的女人在辦公室里在車?yán)镒隽耸裁础?/p>
而是他把我當(dāng)成了另一個人。
我們之間十年的感情，原來只是一場盛大而逼真的角色扮演。
他是深情的男主角，而我，只是一個恰好符合人設(shè)的替身。
我曾經(jīng)最討厭他喝酒，因為他喝醉了會頭疼，會難受。
我勸過無數(shù)次，他總是笑著答應(yīng)，卻從來沒改過。
直到那天，我無意中看到他的日記。
上面寫著，星星對他說：
“我想在接吻時，聞到你身上干凈的味道?！?/p>
于是，他真的戒了，戒得干干凈凈。
原來我十年的苦口婆心，都抵不過別人一句輕飄飄的情話。
這種感覺，就像是被自己最愛的人，親手撕掉了我賴以生存的臉皮，
然后殘忍地告訴我，你的一切，你的喜怒哀樂，
你的存在本身，都只是一個虛假的幻影。
我這十年的光陰，我付出的所有愛意和青春，
原來都只是為了填補他心中那個叫“蘇星”的空缺。
我不是林婉，我只是他紀(jì)念亡妻的，一個活著的祭品。
4
江馳均勻的呼吸聲在耳邊響起，沉穩(wěn)而安詳。
我睜著眼睛，死死盯著天花板，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鬧鐘響起時，我先他一步摁掉。
我翻過身，用一種帶著倦意的、再正常不過的語氣對他說：
“我今天得去公司加班，有個項目提前了，就不跟你一起出門了。”
江馳從睡夢中迷糊地應(yīng)了一聲，翻了個身繼續(xù)睡去。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里一片死寂。
我獨自打車，報出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地名——城郊天文臺。
照片的背景，就是那里。
天文臺建在山頂，孤零零的，透著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
女人在感情里的直覺真的準(zhǔn)得可怕。
我在天文臺附設(shè)的紀(jì)念品商店里，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穿著志愿者的藍(lán)色馬甲，正在整理貨架上的星空棒棒糖，
側(cè)臉的輪廓柔和，眼神清澈，帶著一種不諳世事的純真。
和保險柜里那張照片上，笑得一臉燦爛的女孩，一模一樣。
我走進(jìn)店里，拿起一個土星造型的鑰匙扣，走到她面前結(jié)賬。
“你好，一共二十元?！彼龥_我微笑，聲音像羽毛一樣輕。
我付了錢，看著她年輕的臉，忽然覺得有些恍惚。
原來這就是江馳藏在心底的秘密，一個活生生的，會對我微笑的秘密。
回到公司，寫字樓里冰冷的空調(diào)風(fēng)讓我瞬間清醒。
我打開電腦，沒有處理任何工作郵件。
我用了一整個上午，只做了一件事。
通過天文臺官網(wǎng)的公開信息，順藤摸瓜地找到了近半年的志愿者名單。
利用我做項目管理時練就的信息搜集能力，我很快就鎖定了她的身份。
夏星，美術(shù)學(xué)院油畫系在讀學(xué)生，大三。
我沒費什么力氣，就在社交媒體上找到了她的賬號。
賬號的名字就叫“夏天的星星”，頭像是一片深藍(lán)色的夜空。
里面沒有一張自拍，全是她的畫作，一張又一張。
風(fēng)格空靈，筆觸細(xì)膩，主題幾乎全是星空和宇宙。
那些旋轉(zhuǎn)的星云，遙遠(yuǎn)的星系，在她筆下美得如夢似幻。
我一幅幅地滑過去，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越收越緊，幾乎無法呼吸。
我終于看到了最新的一條動態(tài)，發(fā)布于三天前。
那是一幅畫，畫的是一個男人站在璀璨星空下的背影。
那個背影，寬肩窄腰，連發(fā)旋的位置都無比熟悉。是我看了五年的背影。
畫的配文是：“謝謝你，讓我看到了整個宇宙?！?/p>
而真正給予我致命一擊的，是評論區(qū)里被她置頂?shù)囊粭l回復(fù)。
那個賬號的頭像是一只Q版的宇航員，ID是“Chi”，回復(fù)的語氣是毫不掩飾的寵溺。
“我的星星，值得擁有全宇宙的光芒?！?/p>
后面，還跟著一個鮮紅的親吻表情。
是江馳的小號。
那個他曾告訴我，是用來和哥們打游戲開黑的小號。
我終于全都明白了。
那些他最近越來越頻繁的“外地出差”，
那些他深夜不歸說是在“公司加班”的夜晚。
他哪里是去出差，哪里是在加班，
他分明是陪著他捧在手心里的“新星星”，去看真正的星星。
我甚至想起，上個月他興致勃勃地買回來一臺昂貴的天文望遠(yuǎn)鏡，
我還笑著說他一把年紀(jì)了還這么浪漫。
現(xiàn)在想來，那不是給我的浪漫，那是他獻(xiàn)給另一個女孩的宇宙。
我拿起手機，點開和江馳的對話框，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敲下一行字。
“親愛的，下周我們結(jié)婚紀(jì)念日，你準(zhǔn)備的驚喜我好期待啊?！?/p>
發(fā)送。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對話框上方很久都沒有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
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他的回復(fù)才姍姍來遲。
“當(dāng)然，保證讓你終身難忘?！?/p>
5
江馳包下了云城最頂級的酒店宴會廳，
說是要給我一個驚喜，一場盛大的十周年紀(jì)念派對。
他邀請了我們所有的親朋好友。
我穿著他三個月前專程從巴黎定制的禮服，脖子上戴著他拍下的天價珠寶。
閨蜜握著我的手，滿眼羨慕。
“婉婉，十年了，江馳還把你寵成公主，真好?！?/p>
是啊，真好。
好到像一場精心編排的戲劇，我則是從頭到尾絲毫不知道劇本的演員。
宴會廳的燈光璀璨如星河，江馳牽著我的手，緩步走上中央的高臺。
他拿起話筒深情款款的嗓音，對著滿堂賓客，發(fā)表他醞釀已久的愛的宣言。
他說，我是他生命里的光，是照亮他所有黑暗的唯一救贖。
他說，與我相識的十年，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十年。
臺下的掌聲和喝彩聲雷動，幾乎要掀翻屋頂。
我安靜地看著他，看著他英俊的側(cè)臉在燈光下近乎完美，
看著他眼底那份連他自己都信以為真的感動。
演講結(jié)束，他擁抱我，在我耳邊輕聲說：“婉婉，我愛你?！?/p>
燈光應(yīng)聲而暗。
身后的大屏幕亮起，開始播放我們十年來的點點滴滴。
從大學(xué)校園的青澀，到步入社會的相互扶持。
照片一張張閃過，背景音樂悠悠響起。
是蘇星最愛的那首鋼琴曲，《星空》。
我嘴角的笑意，終于帶上了一絲真實的溫度，只是那溫度，冷得像冰。
所有人都沉浸在這份虛假的浪漫里，為我們十年不變的愛情而動容。
我輕輕推開江馳，從主持人手里接過另一支話筒。
我走到臺前，迎著所有人的目光，臉上的笑容溫柔又明亮。
“江馳，謝謝你。”
我的聲音通過音響傳遍整個大廳，清晰而穩(wěn)定。
“謝謝你為我準(zhǔn)備的這個盛大的驚喜，我很感動?！?/p>
“作為回禮，我也準(zhǔn)備了一份禮物，想送給你……”
我頓了頓，目光精準(zhǔn)地投向角落里那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夏星。
“……以及，在場的另一位‘星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