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新婚丈夫搬進新家。裝修是我一手操辦的，唯獨臥室那面墻，他說什么也不讓動。入夜，
墻里傳來微弱的哭聲。像一只被困住的小貓。丈夫抱著我，溫柔地說：「是隔音不好，
鄰居家的孩子。」我信了。直到第三天夜里，我清晰地聽見墻里那個稚嫩的聲音，
喊著我的名字?！噶质妫_門?！埂肝液美??！苟@棟樓，除了我們，還沒有其他住戶。
1這座新落成的公寓樓盤，建在城市的老區(qū)之上。地段算不上好，但勝在清凈。我和陳皓，
是第一戶入住的業(yè)主。搬家那天，陽光很好，陳皓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張開雙臂，
像要擁抱整個世界。他回過頭，笑容比陽光還晃眼。「舒舒，喜歡我們的新家嗎？」我點頭，
心里像被蜜糖填滿。陳皓是我的大學(xué)學(xué)長，一名外科醫(yī)生，冷靜、體貼，
英俊得像畫報上走下來的人。嫁給他，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女人。
唯一的插曲發(fā)生在裝修時。我本想把主臥那面非承重墻打掉，做成開放式衣帽間。
圖紙都畫好了?？申愷┠翘焱蝗粡尼t(yī)院趕回來，臉色鐵青地阻止了工人。那是我們戀愛以來，
他第一次對我發(fā)火。「我說過，這面墻不許動！」我愣住了。他從未如此失態(tài)。那天晚上，
他抱著我道歉，聲音又恢復(fù)了往日的溫柔。「對不起，舒舒，
我只是……不喜歡改動房子的原始結(jié)構(gòu)，會沒有安全感?！刮耶?dāng)然選擇原諒他。畢竟，
誰沒有一點小小的怪癖呢。2哭聲，就是從那面墻里傳來的。第一晚，很輕。細(xì)細(xì)的，
嗚咽著，斷斷續(xù)續(xù)。我從夢中驚醒，推了推身旁的陳皓。「你聽，什么聲音？」
他睡得迷迷糊糊，側(cè)耳聽了一會兒?！负孟袷切『⒖?，新樓盤隔音就這樣，
大概是樓上或者樓下搬來了新鄰居吧?！顾盐覕堖M懷里，手掌溫暖而干燥?！杆?，
沒事的?！乖谒膽驯Ю铮腋械搅饲八从械陌残?。墻里的哭聲，似乎也真的消失了。
可第二天夜里，它又響了。這一次，比昨晚清晰。那不是嬰兒的啼哭，
更像一個四五歲女孩的抽泣。我猛地坐起來，汗毛倒豎。「陳皓，你聽！」陳皓也坐了起來，
他打開床頭燈，皺著眉。橘黃色的光線里，他的表情有些不耐煩?！甘媸?，
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有點神經(jīng)衰弱？」「不是！你仔細(xì)聽！」我抓住他的手臂，
指甲幾乎要陷進他的肉里。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終于聽見了。然后，他嘆了口氣。
「親愛的，什么聲音都沒有。可能是水管里的氣流聲，老房子也會有這種聲音，
別自己嚇自己?！顾D了頓，語氣變得像個診斷病人的醫(yī)生。
「你小時候不是也因為幽閉恐懼癥，經(jīng)常產(chǎn)生幻聽嗎？放松一點?！顾崞鹆宋业碾[痛。
童年時，我曾被貪玩的小伙伴鎖在廢棄的衣柜里整整一下午。那件事給我留下了很深的陰影。
我開始懷疑自己。難道，真的是我想多了？3第三天。陳皓有個緊急手術(shù)，要通宵。
巨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把客廳和臥室所有的燈都打開，
電視機的聲音也開到最大。我想用這些光和聲音，把那不祥的哭聲淹沒。但沒用。
午夜十二點，它準(zhǔn)時響起。在喧鬧的電視聲中，那哭聲像一根冰冷的針，
精準(zhǔn)地刺穿我的耳膜。我關(guān)掉電視。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只剩下墻里那個聲音。它在哭。
哭聲停了，然后，一個無比清晰的、帶著濃重鼻音的童聲，叫了我的名字?！噶质妗！?/p>
我渾身的血都涼了。它怎么會知道我的名字？「林舒，開門?！刮业难例X開始打戰(zhàn)，
抖得咯咯作響?！肝液美浒 鼓锹曇舫錆M了委屈和哀怨，像一個被遺棄在雪地里的孩子。
我連滾帶爬地逃出臥室，沖到客廳，縮在沙發(fā)最角落里，用抱枕死死捂住耳朵。
可那聲音仿佛不是從耳朵鉆進來的，而是直接在我的腦子里響起。一遍又一遍?！搁_門?！?/p>
「開門?！埂搁_-門-啊-」4我整夜沒睡。第二天一早，陳皓回來了。
他看到我紅腫的眼睛和蒼白的臉，嚇了一跳?！改阍趺戳?？出什么事了？」我抓住他，
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把昨晚發(fā)生的一切都告訴了他。他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我。
他的眼神里沒有驚恐，只有濃得化不開的擔(dān)憂和……疲憊?！甘媸?，」他摸著我的頭發(fā)，
聲音輕得像羽毛，「我們?nèi)タ葱睦磲t(yī)生，好不好？」我甩開他的手?！肝覜]??！」
「你聽我說，」他耐心地說，「你的童年創(chuàng)傷一直沒得到根治。現(xiàn)在換了新環(huán)境，
你壓力太大了，才會復(fù)發(fā)。這不是你的錯?！埂改锹曇羰钦娴?！它叫我的名字！」
我歇斯底里地喊?！缚蛇@棟樓，除了我們，根本沒有第二個住戶！」他終于也提高了音量，
眼睛里布滿血絲，「物業(yè)我問過了！整棟樓的鑰匙，除了我們這一把，全都在物業(yè)中心鎖著！
」我呆住了。他說的是事實。入住一個星期，我們從未見過任何所謂的「鄰居」。所以，
那聲音……真的是我的幻覺？我看著陳皓英俊卻寫滿疲憊的臉，看著他眼中的血絲和擔(dān)憂。
一陣巨大的內(nèi)疚感淹沒了我。我在折磨他。用我可笑的、憑空的幻想。「對不起……」
我撲進他懷里，放聲大哭，「對不起，陳皓……」他緊緊抱著我，一下一下地拍著我的背。
「沒關(guān)系，舒舒，沒關(guān)系，有我呢?！鼓翘煜挛?，他帶我去看了本市最好的心理醫(yī)生。
醫(yī)生給我開了一些鎮(zhèn)靜和助眠的藥。5吃了藥，我確實睡得好了很多。整整一個星期，
我沒有再聽到任何聲音。我開始相信，那一切真的只是我的幻覺。我向陳皓道歉，
并且加倍地對他好。準(zhǔn)備他喜歡的早餐，在他下班回家時給他一個擁抱。我們的生活，
似乎又回到了甜蜜的正軌。我甚至開始覺得，那面不能動的墻，也順眼多了。直到那一天。
我在整理舊物時，翻出了一本小學(xué)的畢業(yè)紀(jì)念冊。照片上，孩子們笑得天真爛漫。
我一頁一頁翻著。忽然，我的手指停在了一個女孩的臉上。照片已經(jīng)有些泛黃，但那張臉，
我卻覺得無比熟悉。齊劉海，大眼睛，嘴角有一顆小小的痣。照片下面，是她的名字和贈言。
「贈：我最好的朋友林舒。」「希望我們永遠(yuǎn)在一起?！埂尽谛∮辍坑谛∮?。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我想起來了。她是我小學(xué)時最好的朋友，就住在我家樓下。
我們幾乎形影不離?？珊髞?，好像是五年級的時候，她突然就轉(zhuǎn)學(xué)了，再也沒有了音訊。
我為什么……會把她忘得一干二凈？一個模糊的，像隔著毛玻璃的畫面，
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一個幽暗、狹小的空間。一個女孩的哭聲。還有我的笑聲。
我的頭劇烈地疼了起來，像要裂開。我扶住額頭，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想去倒杯水。
就在這時，我的視線落在了臥室那面墻上。鬼使神差地，我走了過去。
我把耳朵貼在冰冷的墻面上。一片死寂。我自嘲地笑了笑，正準(zhǔn)備離開。忽然，
一個微弱的、帶著哭腔的聲音從墻的另一頭傳來?！改恪浧鹞伊藛幔俊故怯谛∮甑穆曇?。
和我記憶里一模一樣。6我沒有告訴陳皓。我知道，他不會信我，只會覺得我病情加重了。
這一次，我要自己找到真相。我開始偷偷調(diào)查。我去了小學(xué)的檔案室，謊稱要辦同學(xué)聚會，
想查找于小雨家的聯(lián)系方式。負(fù)責(zé)檔案的老師很熱情，但查了半天，搖了搖頭。
「這個叫于小雨的同學(xué)，檔案在五年級下學(xué)期就中斷了。上面只寫了『轉(zhuǎn)學(xué)』，沒有寫去向，
也沒有留下任何家長的聯(lián)系方式。」線索斷了。我不甘心，
又去了我們小時候住的那個老社區(qū)。社區(qū)早已拆遷，物是人非。我憑著記憶，
找到了當(dāng)年那棟樓的位置。如今，那里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小公園。幾個老人正在下棋。
我走過去，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起。「大爺，向您打聽個事兒。二十年前，
住這兒的一戶姓于的人家，您還有印象嗎？」一個戴著老花鏡的大爺抬起頭，看了我一眼。
「姓于的？我想想……哦，是住三樓那家吧？他家有個挺漂亮的小姑娘?！埂笇Γ ?/p>
我激動起來，「就是他們家！他們后來是搬走了嗎？」「搬走？」大爺皺起了眉，
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異樣，「不是搬走……是出事了?！刮业男奶岬搅松ぷ友邸?/p>
「出……出什么事了？」「那家的女兒，丟了?！沽硪粋€大爺插嘴道，「就在這樓里丟的，
警察來了好幾趟，翻天覆地地找，也沒找到。后來她爸媽就瘋瘋癲癲地搬走了，
再也沒回來過?！箒G了。不是轉(zhuǎn)學(xué)，是失蹤了。我的腦子嗡的一聲。老師為什么要騙我？
學(xué)校的檔案為什么是錯的？一個更可怕的念頭，像毒蛇一樣鉆進我的腦海。
會不會……于小雨根本沒有離開那棟樓。7我開始整夜整夜地做噩夢。夢里，
全是那個幽暗狹小的空間。我和于小雨在玩捉迷藏。她藏進了一個大衣柜里。我找到了她，
卻壞笑著把柜門從外面鎖上了。「救命！林舒，開門！」她在里面哭喊，拍打著柜門。
我卻在外面笑得前仰后合?！改闱笪已?，求我我就給你開門！」然后……然后發(fā)生了什么？
我想不起來了。夢境到這里，就變成了一片刺耳的雜音和化不開的黑暗。我從夢中驚醒，
渾身都是冷汗。我記起來了。那不是我的幽閉恐懼癥。那是我的罪。是我，
把于小雨鎖起來了。墻里的聲音，不再斷斷續(xù)續(xù)。它每晚都和我說話?！噶质妫液灭I?！?/p>
「林舒，這里好黑，我好怕?！埂噶质妫銥槭裁床环盼页鋈?？」那聲音充滿了怨毒，
不再是哀求，而是質(zhì)問。我快要瘋了。我開始大把大把地掉頭發(fā)，整個人瘦得脫了形。
陳皓看我的眼神，越來越像在看一個易碎的病人。他把家里的鎮(zhèn)靜藥加了量，
每天監(jiān)督我吃下去?？蓻]用了。那聲音已經(jīng)刻進了我的骨頭里。8一天晚上，
陳皓又被叫回醫(yī)院做急診手術(shù)。我一個人坐在客廳。墻里的聲音，幽幽地響著。
「你的醫(yī)生丈夫，他是個騙子。」我愣住了。「你什么意思？」「你去看看他的書房，